第3章 第三天
葉浮光不知自己那幾句話種下了什麽樣的種子。
她歎完,覺得腿酸,從床鋪前站起來,在這地暖充足且沉悶的大紅色房子裏轉了一圈,感覺憋悶得很。
隨手解開鳳服的盤扣,讓脖頸得了自由,好像還不夠,葉浮光看著屋裏四角鎏金獸首的香龕,見到那縷縷輕煙浮起,熏得這屋子雲蒸霧繞。
跟修仙似的。
一般病人住的地方不是要求保持基本通風嗎?
她冒出疑惑。
但書中劇情並未詳細介紹沈驚瀾這植物人狀態的緣由,葉浮光走到那點燃的熏香前麵猛吸一口,差點當場吸走自己的靈魂。
太、嗆、了!
她平常也跟著中醫世家的閨蜜接觸過一些藥材,發覺這香沒有任何安神成分,甚至令人心浮氣躁之後,她隨手拎起外間的茶壺進來,將這幾爐香依次澆滅。
之後葉浮光又去開窗。
支起一條縫,稍微通風,才剛坐下來,又看這屋裏的滿目紅牆不順眼。
古人喜歡朱砂的正紅色,認為它有喜慶、吉祥、辟邪的寓意,從風水角度也有一定釋義,但室內裝潢卻不能刷朱砂,容易導致重金屬中.毒。
葉浮光被自己的預設弄得坐立難安,再不做什麽從五百平大**起來的美夢,現在恨不得插翅飛出這間大殿。
也不怪她不了解這屋內的情況——
因為原著寫這部分的劇情隻用了一段話概括。
“葉浮光很有乾元的性子,即便勾欄裏軟香酥玉、小鳥依人的地坤不多,憑葉家財勢一擲千金,也是長過見識的,自然對名聲遺臭、屍體一樣的岐王沒有興趣,新婚夜根本沒進婚房,去偏殿住了一宿。”
後來葉浮光讓王府的下人們又收拾出一個園子,離女主所在的地方最近,除了一次意外,平時基本不踏足沈驚瀾的正殿。
原著裏的她,毫不在意岐王死活。
或者說,她懷揣著對葉家、對這段衝喜婚事的不忿,也是恨不得岐王死的。
可現在的葉浮光不同。
她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椅上,吹著室外絲絲縷縷飄來的寒風,視線自然落在床鋪裏蓋著被子的那人身上,忽然覺得她很可憐。
葉浮光頂了側妃的名頭,如今王府無正事,按說中饋由她主持,她再炮灰,現在也是有手有腳、能離開這間屋子的人,沈驚瀾呢?
這間屋子像囚籠,也像棺材。
鎖著她的人與魂。
……
葉浮光不知什麽時候抱著膝蓋縮在那椅子裏睡著了。
穿越、婚禮、饑餓……意料外的事情接踵而至,讓她應接不暇。
結果半夜她是被熱醒的。
絲綢墊鋪得再好,成年人縮在這木椅中,也是屈手屈腳的,她睜開眼睛時以為是屋裏起火了,結果還是那不變的大紅色房間,連室內帷帳都沒動。
“?”
葉浮光揉著眼睛,抻著腰身,渾身都不得勁,放下手時開始迷迷糊糊地摸自己額頭。
好像不是發燒啊。
熱什麽?
姍姍蘇醒的嗅覺帶來新訊息——
屋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花香味。
像突然被丟進了花圃裏,還都是山茶花,她喜歡的花香之一。
外麵飄進來的嗎?
她趴向窗邊,辨別了一陣冷冽寒風,發覺不是,揉了揉鼻尖。
困意重新泛了上來,她呆了會兒,覺得這熱也不怎麽影響自己,鵪鶉似的埋頭又想睡,腦袋點了又點,在入睡邊緣,被一道念頭閃電般擊中:
等等!
這個世界能散發香味的不止有花!
還有人!
而且這麽香的時候多半不正常!
葉浮光垂死病中驚坐起,抬手聞了聞自己,半晌後,呆呆地往床鋪的方向去看。
盤桓著、無處可去的那些香味如有意識,察覺到她的目光,此刻沉沉為她鋪出一條無形的長橋,指引她去向這香源處。
……是沈驚瀾。
殿內燭盞燈花燒出劈啪的響聲,紅色蠟油凝成淚狀,不知是光還是屋內色彩的緣故,葉浮光總覺得**那人的肌膚從冷白,變成了不正常的桃紅色。
……
葉浮光有個不好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觀察過沈驚瀾,並且用手背輕輕探過她臉頰溫度之後成了真。
……這位被原主罵過像屍體的岐王,好像到了信期。
她在心中掐住一隻尖叫雞的脖子。
為什麽啊?!
這劇情原著裏根本沒有啊?
為什麽植物人也會信期發作啊?
在床邊罰站了半晌,葉浮光想到門外守著的禁衛們,出於對病患的擔憂,提著礙事的裙擺飛快跑了出去。
“兩、兩位大哥!可、可不可以叫太醫,岐、岐王,王爺她不好了!”
開門就嗆了口凜冽冷風的人斷斷續續地說著。
她衣著不整,過於驚慌的態度令禁衛麵色一肅,因今日情況特殊,當值的黑甲禁衛都在方才換做了中君,聞不見空氣裏彌散的香氣,隻道,“是何狀況?”
葉浮光回手指著屋裏,“她、她信期發作了!”
“……”
緊張的空氣瞬間一鬆。
黑甲禁衛互相對視一眼,領頭的笑了聲,用揶揄的語氣居高臨下朝她道:“葉妃難道未曾見過信期發作的地坤?”
確、確實沒見過啊。
葉浮光茫然地和他對視,結果就被這人粗魯地抬手推回了房間裏,“情絲引是今日容姑姑特為王爺大婚點上的,王爺隻是昏——”
他神色忽然收斂,止了話頭,改而道,“總之,信期發作,是個乾元都知曉如何去做,葉妃莫不是要我們替你現在去尋些懂事的姑姑來教你如何圓房?”
“不是……”
“怦!”
殿門當著她的麵,重新被拍上。
葉浮光的後句慢了好幾息才冒出,“……可她是病人啊。”
……
還沒被社會毒打過的葉大學生擁有奇高的道德底線,即便在走回內室的時候想起來原主曾經在意外間闖入過岐王殿內,恰逢岐王信期發作,被那股信香幾番勾引,因不是為難自己的類型,索性當場泄了這股火氣。
反正乾元也不吃虧。
而不論是落在後頸的露水印,還是引乾元信香入體的姻緣印,以她與岐王的關係,都不會被旁人所知。
可葉浮光不願如此喪心病狂。
她把身上那件礙事的鳳服隨手解了丟到旁邊,走過去膝行陷入柔軟床鋪,道了一聲歉之後,俯身去探沈驚瀾的額頭。
還是很熱。
她又試著把了下沈驚瀾的脈,發現脈象也符合熱症,甚至是熱毒。
確認過後,葉浮光連忙下床,跑到殿門口的盥洗架旁,拿幹淨毛巾沾已經涼下來的水,打濕之後衝回來折疊蓋在她頭上。
這法子退熱還不夠——
她擰著眉思考把自己弄傷之後有可能騙來太醫的可能性。
然後果斷走到銅鏡邊,長舌鬼般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舌苔。
很好,也是熱症。
按照這書裏的描述,地坤在信期釋放的信香濃度夠強烈,可以引得乾元也情動,那兩人這部分症狀應當相差無幾。
葉浮光想起自己的好閨蜜給過一個簡單、急救退熱的辦法。
她的目光飄向了先前那堆亂七八糟的托盤。
裏麵似乎是有銀針的。
愚蠢而清澈的葉大學生盯著自己手上的穴位,想到銀針先紮自己的樣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驚瀾……”
她喃喃道,“我對你的犧牲有點太大了。”
……
沈驚瀾又聽見了那道聲線。
與先前喃喃的話語不同,這次陣仗很足。
“啊啊啊啊救救十宣穴是不是、是不是這個啊?我的老天鵝我隻是個無辜的曆史係大學牲啊……”
“嗚嗚嗚這到底能不能退你的燒啊啊啊我不會把你治死了吧?沈驚瀾你別死啊你真的別死你多活幾天吧,我不想被淩遲嚶嚶嚶……”
本來她不為所動。
但稍微辨別過後,從這活力四射、如野兔蹦跳的聲音裏猜到了什麽,坐在那無間地獄裏,眼尾忽然動了動,彎出一點痕跡。
猶如冰封湖麵,裂開縫隙。
——是誰要被淩遲?
她想。
救不了她,就要被淩遲嗎?
聽起來有點慘。
她置身事外地點評著。
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變得冷靜不少。
“放出來的血是黑的耶,這很毒哦。”
“好像沒那麽燒了,哼,我就知道一發作就要do的設定隻存在於無腦的傻杯小說裏。”
奇怪的詞匯和轉換自如的情緒讓這位岐王想,小丫頭似乎腦子不大靈光。
她思緒才落,又聽一聲:“嘖。”
“沈驚瀾。”
那軟而儂的聲線喟歎道,“我對你真的,別太愛了。”
沈驚瀾:“……”
沈驚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