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五天
半旬後。
北境,河間府。
大宗與大衹的和談使者都在此地,邊境據說陳列二十萬大衹的軍隊,實際上這些都是大衹借著之前征服回鶻、吐蕃等小國時,抽調過來的戰俘,使用的糧草也是那些部落戰敗之後送上來的,等於完全沒有花一點自己國家的錢財、就能讓其他的國家替它威脅大宗的邊境——
一旦和談失敗,大宗與十六城接壤的城池就會麵臨被這支軍隊劫掠的危險。
正因這份威脅,在北境草原的王庭傳來大衹可汗遭遇刺殺、生死不明的消息時,即便大衹內部已有其他王子在爭奪勢力,大宗主持和談的楊柏與鴻臚寺卿仍舊不敢擺出太強硬的態度,開始施展最為擅長的拖字訣,想看看大衹的內部究竟會如何發展。
他們不急,有的是人著急。
“貴霜有個同父異母的六王弟,同樣深受呼延骨都的喜愛,此時呼延骨都失去蹤影,倘若他還活著,必定會讓這個小兒子跟在身邊,隻要能找出王庭大帳的蹤跡……”
城中,偏僻的一間房屋裏,易容過後的許樂遙對著商隊描繪出的西域與北境地圖,試圖找出呼延骨都的位置。
在她的對麵,同樣易容的、行蹤瞞過了大衹人也同樣不被大宗所知的沈驚瀾,垂眸看了會兒地圖,想到大衹使臣們所在的別館最近接二連三鬧出的事情,讓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這處,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她點了點那二十萬大軍所在的方向。
“先解決這個。”
“貴霜已經在著急了。”
即便她是大衹王庭最有實力繼承可汗王位的人,但以大衹人的本性而言,她若是再不回王庭,難保她的小王弟不會爭奪屬於她的東西……畢竟,他們的民族血性中,並無兄友弟恭這條。
許樂瑤目光帶著詢問之意看著她,“您是想……?”
沈驚瀾想到最近托城中一些工坊做的好東西,聯係到大宗使團的秉性和遲遲沒有傳出任何消息的和談進展,勾了勾唇,“使團在此時就想以逸待勞,未免有些太偷懶——”
刺殺呼延骨都可是她的親衛艱難混入商隊之後,創造出的好機會。
再被大宗這樣拖延下去,己方又會重回劣勢。
既然這些烏龜不喜歡動,那就想辦法讓大宗這邊動起來。
許樂遙聞弦歌而知雅意,拱手道,“此時請交與在下。”
沈驚瀾可有可無地點頭,想到別館裏幾度鬧出的事件,還有貴霜高調現身的蹤影,出聲道,“進入北境的要道就這幾條,我會帶人守住。”
“前朝的那位最近沒有在河間府出現,我們的人搜過好幾次,倘若是貴霜安排人出城……”許樂遙再度出聲道。
這次沈驚瀾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
黑色的鳳眸裏醞釀的情緒讓誰都看不懂。
直到許樂遙感覺到空氣裏微妙的氛圍,想要轉移話題的時候,才聽見沈驚瀾聲音很輕地答,“不必在意她。”
她先出了門,路過院落外露天架起的一團篝火時,將掌心裏捏住的一團已經揉皺的紙團丟進其中,被柴火的火舌舔舐,燃燒殆盡。
……
幾日後。
深夜。
河間府外忽然冒起連綿的火光,差點讓守在烽火台上的將士以為是大衹人率先撕毀盟約和談、發動南下的戰爭,結果就見接二連三的火光從天際墜落——
直直砸入大衹陳軍的邊境。
這天降異像讓不少的異族勇士在睡夢中就被奪走了性命,但更多的……卻是因為戰士們被突然的災難降臨導致醒來就麵對水深火熱的景象,直接引發了炸營。
曆史上不少名將也難抵擋軍營裏突然發生的事情引發的炸營,比起今夜的天象,還有些是譬如士兵夜晚做了噩夢,引起一個帳篷的**,而古代士兵夜晚視物能力較差,被動靜驚擾,因白日的訓練引起過激反應,恐怖時造成的軍營混亂不亞於敵襲。
故而軍中都有“夜晚不允許士兵擅自離開自己營帳,違令者斬”的苛刻軍令。
這次的**引起大衹和大宗的重視,晨曦初上時,河間府就有謠言傳入大宗中原,大致意思是大衹可汗已暴斃,天意不在王庭、而在大宗,天下當歸同宗。
大衹那邊卻咬定這是大宗的陰謀,是大宗朝廷研發出了威力特別的火器,才讓他們邊境二十萬的軍隊潰敗如螻蟻,四散引**動。
兩邊的使臣在次日的會談時皆語帶試探,互相覺得這是對方的陰謀,試圖從對方說話時每道皺紋的變化裏尋找出關於真相的蛛絲馬跡。
又過幾日。
一支從永安派出的朝廷隊伍,也已經抵達江寧城郊的山腳。
扶搖看著半山腰上那座隱沒在雲霧中,偶爾露出一點端倪的茅草屋屋頂,出聲問旁邊的禁軍護衛,“岐王就在此處,不曾離開一步?”
禁軍統領頷首。
“自從岐王側妃下葬後,岐王便在此地縞衣素食,不曾離開。我們的人日日看著,也沒見外人進出此山林,亦不曾有信鴿等信使進出此地。”
扶搖想到剛從驛站得到的北境消息,眯了眯眼睛再去望半山腰。
在禁軍統領沉默等待他下令的時候。
良久,他喃喃出一句,“再試探一次吧。”
他總覺得最近北境愈發緊張的局勢後麵,就像是有一隻手在推波助瀾,大宗今歲的糧草好不容易才收上來,按照陛下的心意,推動和談、休養生息才是第一要務。
這個朝廷,早就沒有人想要再興戰事。
……
“會試探嗎?”
城中。
聽見葉漁歌隨口提起最近碼頭那邊停靠的船隻裏,有皇帝大張旗鼓派來的人,正在紙張寫寫畫畫、回憶一些水師練兵法的葉浮光中途抬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葉漁歌想到自己曾經入宮時,被那位扶搖先生幾次逼迫、以聖人的意誌將她引上陷阱的景象,遂然頷首,“他會。”
葉浮光恍然。
然後不知想到什麽,重新低頭用毛筆寫東西,“沒事,此事已經在我們預料之內,會有人處理。”
她很淡定,葉漁歌淡定不了——
因為那鬼畫符的醜字就在她麵前晃悠。
“從前家中為你請的先生就是這麽被氣走的?”她指著紙上不規則墨痕寫出來的、如幹枯樹枝的字,一副眼睛痛的樣子問道。
葉浮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沒見過更醜的。”
“不是很想見。”
“你禮貌嗎?”
“對你需要嗎?”
姐妹倆你來我往了一段,莫名陷入了一段空白時間,然後葉漁歌若無其事地另起了一話題:“不是有個人失蹤了?”
因為她問的太直接,葉浮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說的是誰。
這次坐在薑家閨閣中的大小姐並未再笑,她閉了閉眼睛,在腦海中回憶起大宗的地圖,山川河流、城池府縣都在腦海中一一經現,過了一會兒,曬斑紅痕的臉上,澄澈的黑眸睜開。
她再度笑了起來,“沒有失蹤。”
頓了頓。
她又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她會來找我的。”
這幾日江寧城中的許多事情慢慢傳了出去,甚至比桓、王等世家有意造勢傳得更快,在人們的認知中,薑家自從迎來了一位被兩位老者認為幹親的嫡小姐之後,就做出許多高調的事情——
配方獨特的皂角、連鎖藥堂中許多普通人也能買得起的跌打損傷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薑家在海上航行的船隻,開始逐漸能抵擋海.盜的劫掠。
桓、王二家因此將絲綢與瓷器的貿易更多傾向於托付給海路的薑家,並且還花重金買了薑家推出的“保險金”。
江寧城,薑雪。
這個名字以很特別的方式在百姓中揚名。
偏偏她出現的時間又和岐王側妃死的時間如此相近。
越是聰明人,就越容易多想,一旦多想,通過一些千絲萬縷的聯係,就愈發能肯定自己的猜測,譬如這個薑家大小姐格外的貌醜、或許是因為獨特的技巧易容,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無數消息混在一起——
葉浮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而她非常確定,能夠在這個時間將蘇挽秋從貴霜身邊引開的人,唯有自己。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能夠為沈驚瀾分攤壓力的事情。她本來是想將這件事瞞下來,自己偷偷地做,不過葉漁歌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最後語氣涼薄地告訴她,倘若不想有些人病得更厲害,就別自作主張。
她隻能寫了一封信,提前送過去。
而今輪到她為蘇挽秋特意設下此局,請君入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