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滿卿
滿卿對麥凱斯小幅度點點頭,她現在還在吸氧,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丁安夏走到她跟前:“夫人,我想幫你號個脈。”
滿卿伸手。
麥凱斯讓出一些位置還給她拿來了一張椅子。
丁安夏坐下,握著那細瘦的胳膊感覺輕輕一碰就要折了,而且那上麵的溫度也比她這個淋過雨的人要冷一些。
這健康狀態簡直堪憂,丁安夏忍不住先幫她把手捂暖才開始號脈。
這一探發現確實和李醫生所描述的一樣,內裏虧空的厲害,需要精養細養,而且需要的時日還不短。
按照她之前寫的方子進行溫補也是可以,不過丁安夏想到兩味更加溫和的藥,決定替換原先的。
“夫人您現在覺得怎麽樣?”
滿卿語氣虛弱:“感覺還好,隻是胃一抽一抽的疼。”
丁安夏:“那我一會幫你按按腹部?”
吃喝可以先放一邊,她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舒緩病人症狀,當年有關推拿的中醫知識可沒少學,不過丁安夏也有些懊惱,如果當初更深入一點,說不定她能學會針灸,針灸的效果在滿卿如今的脆皮身子上能比按摩好更多。
滿卿:“謝謝。”
丁安夏:“夫人客氣了,我應該做的。”
丁安夏用眼神示意麥凱斯出去。
麥凱斯領悟到這層意思倒也聽話,立刻消失在兩個女人眼前,還輕輕帶上了門。
滿卿:“你和滿滿認識?”
正打算開始的丁安夏聽到滿卿的話,“滿滿是誰?”
滿卿手指向她寬大的衣服:“他的中文名字是滿滿。”
丁安夏咀嚼著這個名字,撓撓臉回答:“認識,他是我學長。”
滿卿:“他在學校裏過的怎麽樣?”
丁安夏正在搓熱雙手,聞言目露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誒。”
滿卿:“他以前……很討人喜歡,可這次再見像變了一個人。”
丁安夏愣住:“他不是因為擔心您的病情嗎?”
滿卿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我們最近才相認,可我剛看到他就是現在這樣了,原以為你們認識,能多打聽一些他以前的消息原來你們不熟啊。”
“哎……”她歎了口氣,“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
丁安夏沉默著將手放在她的腹部,非常輕柔。
滿卿一時傷懷,一些回憶被勾起,不由自主地開始絮叨過去的生活,這當中也包括了和麥凱斯的過去。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用的氣聲,無法說一長串話就斷斷續續地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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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數年,風雨飄搖,山河破碎時滿卿的家族為了避難保平安,遷往國外,在那裏生活數年,家族被逐漸西化,但是好巧不巧即將成年的她在新中國誕生之期踏上了中國的土地,以遊學的名目在北京大學就讀。
華夏大地的文化向她敞開,幾千年文明令她目眩,她一頭紮了進去,並且為之著迷,此後她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潛心學習幾年後她的內心被種下一顆回歸祖國的種子。
不過當時這個想法還沒有太強烈,它需要時間去孕育。
種子催發的時間裏她還需要回國學習工作。
後來又因為工作變動從新西蘭到英國。
異國他鄉又孤身一人,她常常感到孤獨,麥凱斯的父親就是在此時出現在她身邊的,風趣幽默的英國紳士一顆心虔誠又熾熱地愛著她,滿卿短暫沉淪了幾年,並嫁給了他。
不過很快她又有機會去中國公幹,也就是那一次讓他愈發想念回到祖國的懷抱。
新中國剛成立那會兒,百廢待興人民生活水平在她看來是急需改變的境況。滿卿生活在一個富庶的家族裏,但她卻有一顆可以反向理解苦難人民的心,這份同理心讓她想要去拯救那些人。
父親族人得知她這心思笑她聖母,笑她天真理想化,他們覺得那個國家已經和他們沒有關係,國家的興衰也和他們沒有關係。
滿卿卻不這麽想,她固執又堅定,所以一次又一次在中國往返,終於在她30多歲的時候,她決定將國籍改回中國,長久且永遠的留下。
可麥凱斯的父親必然是不同意的。
他生氣憤怒,咆哮,歇斯底裏,卻仍舊挽回不了滿卿的心。
“你根本就不愛我!”
糾纏到最後都無果,麥克斯的父親忍不住控訴她。
英俊的男人依舊英俊,為了取悅妻子,他的外貌、身體在結婚後也有保養,但是他無法忍受妻子不愛他,甚至還想離開他。
其實滿卿早就說過了要分居兩地的話,麥凱斯的父親本就不讚同,這一次又發現妻子有改國籍的想法就更加受不了。
滿卿也感覺有些抱歉,剛開始她沒想著離婚,隻是想一個人回國,安定後就來往兩地,雖然奔波,但至少家庭還在。當然如果丈夫願意,他們可以一起去中國。
麥凱斯的父親看起來實在可憐,滿卿承認自己心軟了,但是他總在鬧,還差點搞黃了她的工作。
滿卿在與之拉扯的過程中,產生過兩個人和平分手的念頭,又或者將人帶回中國,這兩個念頭的強烈程度此消彼長,令她糾結。
真正讓她做出抉擇的是最後一次糾纏中,丈夫過分了。
這也導致了麥凱斯的到來。
那人將她拘起來,藏起來,日夜發泄。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讓滿卿愛他,然後留下來。
孩子是他達成目的的過程中額外找到的其他工具。
男人總是希望用溫情、用孩子拴住一個人,合理化那份病態的占有欲。
但滿卿心裏有目標,眼前有方向,根本不接受洗腦。
她將麥凱斯生下來是為了麻痹丈夫,讓她能夠繼續工作,繼續找機會往返中國,畢竟國籍的事不是那麽容易更改的。她需要大量的時間,也需要拿回自己被扣押的證件。
於是生下麥凱斯的四年裏她充當賢妻良母的角色,然後提出自己需要有社會價值——她需要一份工作。在丈夫同意後,又選擇了可以外出公幹的工作,又一次次去往中國回到英國,以此來降低丈夫的戒心,告訴他她離開了又為了他回來了。
那人果然上當了,他認定了滿卿“愛他”,手上的狗鏈就越發的鬆。
滿卿也在這個時期中找到機會一舉拿到自己的證件更改國籍。
她離開那天特地雇了許多保鏢,回到家和小麥凱斯做最後的告別。
無論父母有多少矛盾,這個孩子卻是無辜的,他被迫來到這個世上,卻要承受父母之間越來越大的隔閡,這對滿卿來說是最感到抱歉的地方。
她想將自己為什麽離開,為什麽回國,甚至不惜和他父親決裂的原因通通講清楚。
但小孩子隻記得哭,隻記得她話中提及最多的是生在華夏,自當落葉歸根……
她也模棱兩可的將丈夫曾經囚禁過她,淩.辱過她的事一筆帶過,不希望小麥凱斯有心理陰影。
這一來二去的也就造成了麥凱斯更痛恨她,討厭她拋夫棄子的行為。
當滿卿和丈夫的跨國離婚案圓滿結束後,這份痛恨達到了頂點。
滿卿曾寫信回去,想要緩解一下母子關係。
可是麥凱斯那時提前進入了青春期,不聽,不管,不接受,更斷絕了和她所有的往來。
滿卿很愧疚,也很無奈。
可生活不隻有這些親人還有她的理想、事業。
忙的晝夜顛倒時他就想不起現實生活中各種糾纏來糾纏去的關係,她隻知道今天實驗成功了,又或者失敗了,數據出錯了又或者數據通關了……
就這樣她和麥凱斯再沒有了聯係,獨自度過了幾十年理想生活,靠自己的發明給數以萬計的中國人帶來好處。
她喜歡這份成就感。
直到病痛倒下的前一刻,她依舊喜歡。
她倒下後,迷迷糊糊的進行手術,又進行康複期,然後一周前研究所的人突然聯係上了麥凱斯。
麥凱斯這才重新出現在她麵前。
滿卿一開始根本認不出他來,因為前夫的容貌隻在相愛的那幾年短暫的存在過腦子裏,後麵直接忘了。
說到這一點,其實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的伴侶,好的愛人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她更像一個自私又自我的人。
但是……無所謂了,這幾十年是她最滿意的生活。
經過研究所的人介紹,她才認出自己的兒子,久遠的記憶讓她想不起他叫麥凱斯,隻記得那個好記的名字“滿滿”。
好吧,她起名也挺敷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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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抽身,腹部那裏傳來暖暖的感覺,上麵的某些穴位被反複按壓,她覺得胃好像不痛了。
再看旁邊女孩子細致認真的模樣,滿卿:“你比馬浩然做的好。”
丁安夏低著頭:“謝謝。”
又按了一小會兒,滿卿拿開氧氣罩,忍不住說更多的話。:“小丁是吧?你幫我打聽一下滿滿在學校的生活,你看看他有沒有遇到困難或者麻煩,都告訴我。”
兒子遠赴萬裏來求學,跟她當初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滿卿想幫他。
丁安夏認真回想了一下就發現她是真的不關心麥凱斯,他平常在學校裏過著怎樣的生活她完全不清楚。
“我以後留意一下。”丁安夏隻能這麽說。
滿卿:“麻煩你了。”
解決完自己的事,她又清醒了一點,這回終於發現了丁安夏巨大外套下的濕衣服。
她扭頭看向窗外。
天黑沉沉的,正是烏雲密布時,窗台上還有無數的雨點滑落,被感官屏蔽的雨聲,一下傳入的腦子。
“下雨了啊……”滿卿呢喃。
她實在有些後知後覺,然後趕緊對丁安夏說:“我讓人找件衣服給你換,別感冒了。”
此時丁安夏也感覺身上有些涼,尤其是背後。
滿卿扯了扯旁邊的搖鈴。
兩個黑衣人很快打開門。
滿卿:“找一件幹衣服給這個小姑娘換上。”
想了想,遲疑地補充:“是不是還要再吃點藥預防感冒啊?”
她的生活常識實在有些匱乏,想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麽照顧這種被雨淋過的人,最後隻能無奈的對丁安夏說:“你有什麽需要就找他們兩個,要是發現自己病了就去找李醫生。”
“好。”丁安夏一邊點頭一邊停下對腹部的按摩。
即將走出病房前,丁安夏對滿卿說:“其實麥凱斯是來中國找你的……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麽說的。”
也許他對母親的感情並沒有滿卿所想的那麽痛恨。
剛才滿卿在回憶過去的時候,意識不清醒的她念念叨叨的。吸氧時說話也有些含糊,但丁安夏還是憑借個人的努力聽了個大概,聽不出來的,模模糊糊也能猜出來。
對這一家子的矛盾她不想摻和,但他又覺得滿卿應該知道麥凱斯的一些情況。
也許知道這個她心裏能好過點,對病情也有好處。
門被輕輕的關上,滿卿愣住的臉也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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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找來的衣服應該是滿卿自己的,完全是理工女的審美。
襯衫和工裝褲,一點點綴都沒有。
他們還領丁安夏去洗了個熱水澡。
他們顯然比滿卿想的周到,洗完澡後還給丁安夏準備了一杯薑茶。
穿著幹淨的衣服還能喝上熱騰騰的薑茶,丁安夏舒服的眯起眼。
“謝謝。”
黑衣人聽到她的感謝後,對視了一眼,眼睛餘光不由看向門邊的某人。
因為某人的吩咐,他們才會額外給予外人更多人道主義關懷。
否則換個衣服就差不多了,也沒什麽薑茶的事了。
不過他們不喜歡多嘴,於是什麽也沒說就將丁安夏脫下來的外套拿走了。
麥凱斯在門後等著他們,順勢接過自己的外套拎在手上。
“去備輛車。”
黑衣人:“您要外出?”
麥凱斯:“回學校。”
黑衣人:“不是請過假了嗎?”
麥凱斯撇了眼沒眼力的家夥,下巴指了指屋內的人:“她沒有請假。”
外麵下著大雨,自行車肯定是不能騎了。
而且依照丁安夏匆匆趕來的情形,想必也是沒有請假的,學校不管學生外出,但要是沒請假導致夜不歸宿,恐怕會鬧大,聽輕則到輔導員辦公室挨訓、寫檢查,重則估計要收個小處分。
黑衣人:“我們這就去準備,五分鍾後車子會到樓下,我和阿成留一個下來陪護,另一個帶你們回學校。”
麥凱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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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一直下個不停,丁安夏寫完改良後的藥膳方子後就急得團團轉。
已經9點了,再不回去,門禁時間該到了,保安可不會聽她解釋那些所謂救死扶傷,在校外治病救人的話,根本不管用。
丁安夏企圖找一台電話向輔導員請個假。
但這年代不是人人都有大哥大可以隨身攜帶,而電話隻出現在輔導員的辦公室,這個點他恐怕早就下班,更無法去接聽一個晚歸學生的請假。
丁安夏搓了把臉,有點著急上火。
這時麥凱斯走了進來。
他離開了很久,此時再回來,手上拿著兩個盒飯。
他坐在丁安夏對麵,盒飯一份放在自己麵前,一份放在她麵前。
丁安夏剛才喝了許多薑茶,水都填滿了一個肚子,還真沒感覺到餓,但是麥凱斯一掀開盒飯,噴香的飯菜味飄出,她就覺得需要嚐一嚐。
人嘛總是無法拒絕碳水的。
更何況盒飯裏有紅燒肉紅燒排骨醬黃瓜,還有綠油油的青菜。
兩葷兩素算是很豐盛了。
而且這是在療養院,這種飯一般來說價格還會高上一籌。
“學長,我這份多少錢?”丁安夏想著自己把它買下。
這是她今天見麵以來第一次和麥凱斯說話。
領個盒飯就將她的話匣子打開了,哪還有之前莫名其妙的尷尬氛圍。
麥凱斯嘴角輕輕翹起一個不太能被發現的弧度。
丁安夏主動和他說話了,那他就原諒她當初毫不留情的拒絕,也同她說話好了,他保持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趕緊吃,吃完回學校,這裏的夥食由研究所報銷,不用你付錢。”
“真的嗎!”丁安夏驚訝。
麥凱斯:“正式員工可以包三餐。”
丁安夏瞬間從這句話讀出不一樣的意思:“我什麽時候轉正了?”
麥凱斯:“馬浩然走的時候,”
丁安夏眼睛一亮:“嘿這潑天富貴是輪到我了。”
說話一來一回間,兩人之前那點疏消失殆盡。
麥凱斯:“快吃。”
丁安夏聽話地埋頭吃飯。
這種時候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麵因飯結識的場麵,麥凱斯那時還說過丁安夏“秀色可餐”,不過當時兩個人的地位是相反的,一個滿臉無語,一個傻嗬嗬地吃飯。
突然一道靈光閃過,回憶過去的麥凱斯恍然發現該怎麽和丁安夏相處了!
他隻是冷淡了一點,夏夏就主動和她說話了!
那是不是說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情緒外露了。
要變得深不可測,要神秘,要引起她的興趣!
這一天他因為賭氣愣是不理她,已經憋很久了,但如果憋著憋著能讓兩個人的結果不一樣,他願意繼續憋下去。
想通後,因失戀鬱鬱寡歡的金毛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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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兩個人準時坐上回學校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