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苦一苦百姓
滄州的幹旱,河北道的饑荒,乃至於綿延到整個北方來說,其實這幾年都非常的困難。
但好歹是吃到了前朝的紅利,豐富的水上運輸,讓大量的物資,可以借助運河,源源不斷地運輸到北方的大城市。
比如說長安。
此時此刻,依然是在整個華夏,乃至於整個世界最繁華的城市。
朱雀大街上,香車寶馬綿延不絕。
高門大戶內,絲竹管弦淺吟低唱。
一個個住滿了豪門貴戶的坊市裏,掛滿了飄搖的燈籠,雕梁畫棟之間好不繁華。
一個新興的王朝,當進取之心逐漸被磨滅,那麽他勢必走向奢靡,揮霍,乃至於走向毀滅。
而且,在達官顯貴眼裏,他們也曾做過偉大的事情。
那就是他們擊退了南下的突厥,穩住了北方的局勢。
雖然隻是暫時議和,但也是自前朝毀滅以來,難有的壯舉。
主要的是,壓力一空,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
偌大個京師,洋溢在一片歡慶之中。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自從聖人病重以來,朝中大權為皇太後和宰相薛霖把持。
雖然朝中宰相眾多,但因為皇太後的支持,薛霖一時風光無兩,又有天子老師的名分在,一時間蓋過了所有人。
對於朝中的其他宰相爭不過自己這件事情,薛霖自然是相當開心的。
可是眼下,卻有些高興不起來了。
政事堂值房內。
薛霖坐在主座,一臉不可思議道,“咱們竟然連一百八十萬貫的太平錢都拿不出來?”
雖然大乾與突厥議和,簽訂了盟約,但這狗屁盟約,在聖人歸國之後,就直接撕毀了。
而當初天子春秋鼎盛,且手下邊軍凶悍,契丹人對於太平錢這個事兒是連提都不敢提,即便是後來出現了大將叛變的事情,突厥也不敢造次。
生怕天子一怒,不顧一切的對他們興兵討伐。
因為上一次的鏖戰,天子親征,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到現在突厥還心有餘悸,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吐蕃、契丹、高麗各族助陣,想盡一切辦法,給大乾拖後腿,當時能不能議和,都得另外一說。
而且,即便是欠了合約,聖人也時不時的派遣小規模部隊北上清掃,搞得突厥苦不堪言,甚至於各部落都有了繼續向北遷徙的念頭。
但關鍵是,現在天子病重,形勢逆轉了。
眼下執政的乃是宰相薛霖,而薛霖身邊兒的宰相,又大多數以議和派為主,所以此時突厥又覺得他們可以了。
直接派使者來要太平錢。
當然,還有更過分的,比如說,突厥的大汗就在書信中,問候了皇太後的美貌。
對此,薛霖是不敢讓皇太後知曉的,但是真的動手,他又沒有這個勇氣。
所以他隻想議和送錢換取太平。
值房的宰相們的心思其實也差不太多,隻要不耽擱他們家族的利益就好。
至於那些寒門宰相,亦或是高官,早就隨著聖人病重,無法主事開始,就逐漸被踢出了朝堂,乃至於關進了大牢。
可給人家送錢,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就比如說眼下,宰相薛霖清點了國庫之後,發現別說是一百八十萬貫太平錢,就連五十萬貫都未必能湊得出。
下方的薛霖親信,宰相溫如海和秦頌二人在小聲商議一陣之後,無奈苦笑道,“閣老,咱們大乾自立國以來,連年征戰,國庫本來就沒有多少餘錢了,前幾年陛下親征,更是加收了賦稅,再加上這幾年鬧災.........”
薛霖立刻沉默了。
其實這點錢,對於世家來說,並不算是一個多麽恐怖的數字。
但是他們入主朝堂,為的是什麽?
不就是為了爭取家族利益麽?
總不能好不容易成了宰相,熬成了閣老,手底下一棒子小弟,自己不給他們爭取利益,還讓他們掏口袋,去補大乾的窟窿吧?
見閣老心情沉悶,一邊兒的新晉宰相秦頌趕忙開口道,“閣老,其實您不必過於憂慮,咱們大乾民眾何止千萬之數,不過是百餘萬貫的虧空,隻需要百姓隨手拿出些來,不就可以了麽。”
秦頌此人其實是寒門書生出身,其父為了讓其讀書,勤勤懇懇地種地不說,還要抽時間去做一些小生意補貼讀書帶來的虧空,即便是如此,供養秦頌讀書也不容易。
每一次秦頌參加科舉,亦或是參加朝廷的遴選,都是村子裏的鄉親們,合夥湊錢幫襯。
可以說,秦頌能走到今天,身上背負著是整個村子的期望。
而秦頌早年為官的日子,也頗為清正。
但官場是個大染缸,秦頌兢兢業業並未得到應有的回報。
甚至於一直連升遷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是後來,改變了心思,做了薛霖的走狗,可能就要在七品官上磨礪一輩子,最後無奈告老還鄉。
或許最初的心態轉變,想的是有朝一日,大權在握,重新為百姓做主。
可是久而久之,初心早就忘了。
他現在就一心一意地做薛霖的走狗,以換取更多的權利。
當然,當初他們村子裏的鄉親們也都得到了回報,一個個或富裕成了小地主,亦或是在官府裏有個差事,日子過的倒也逍遙。
甚至連村裏的守村人,都背著快班衙役的名頭,按月拿錢。
相比之下,宰相溫如海就靠譜一些。
雖然人家是世家子弟出身,但是人家早年放棄了朝廷賜予的身份,實打實地靠科舉上位。
不過也僅僅是靠科舉上位而已。
溫氏家族在其祖父那一代,就有衰敗的趨勢。
他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成為宰相,靠的是給聖人做弄臣。
聖人想打仗,他就鼓吹打仗,叫囂突厥該死。
聖人需要錢,他便竭盡所能,幫聖人調節賦稅,從全國各地搞來銅錢和米糧,支援軍隊。
甚至於聖人還當初有意,讓他坐鎮,削弱世家的實力。
可天有不測風雲,聖人一旦身體抱恙,且長期不能恢複。
他便原形畢露,投靠了薛霖,官運亨通,做了薛霖的狗腿子不說,連昔日聖人的教誨也忘得一幹二淨。
當然,既然是做了宰相,肯定是有些優點的。
比如說長相,從閣老薛霖到秦頌和溫如海,以及最近不怎麽管事的楊家宰相,這四位宰相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儀表不凡,氣質灑脫的大帥哥。
這也算是聖人當初執掌權柄時候的小毛病。
那就是喜歡帥哥,如果人長得醜,想在他手下做臣子太難了。
就連葉渡也不得不承認,當初之所以在軍中升遷得那麽順利,也是因為有一次他繳獲了一匹白馬,穿著一身雪亮的銀甲,讓聖人遠遠地看了一眼。
……
“嗯。”
薛霖聽完二人的話,微微的點了點頭。
顯然秦頌的話,很中聽。
我大乾的國民如何,他其實心裏並不是很清楚。
因為大乾的朝臣,其實真的不咋的,甚至可以說治理地方,如同一團亂麻,連完整的黃冊都沒有。
也就是說,整個大乾也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口。
當然,不統計完整也有不統計完整的好處,那就是盤踞在地方的世家,可以源源不斷的吞噬朝廷的人口。
但是前朝打下的根基好啊。
華夏的人口在前朝時有了極大的發展,如果不是因為君主好大喜功,絕對是繁華的盛世。
不過即便是前朝覆滅,如今的朝廷,也享受了前朝的餘韻。
比如說到處可見的大型糧倉,比如說運河,再比如說,源源不斷的人口。
我大乾好歹給大家夥帶來了基本的太平。
如今更是為了抵禦突厥不南下,讓他們自己攤錢,買來太平怎麽了?
一邊兒的溫如海見到宰相心中意動,哪裏肯放過這個大好的拍馬屁的機會,連忙提議道,“閣老,眼下國庫錢米匱乏,但百姓手頭是有些餘錢餘米的,咱們是為了給他們爭太平,他們一分錢不花怎麽成?”
“不如再各道加征丁口錢,以充盈國庫,如此一來,突厥人拿了錢,也就不會鬧事了。”
在這群宰執看來,一二百萬貫算個屁。
隻要北方的突厥不打過來,一千萬貫都可以給。
要知道他們雖然是議和派,但是當初聖人親征的時候,他們也是跟著去過戰場的,知道這些蠻子到底有多恐怖。
一旦真的動起手來,興師動眾的,花費可不是一個一千萬貫那麽簡單。
而且還有一點,那就是隻要發動戰爭,軍方就勢必會上場。
到時候軍隊的那群粗鄙的武夫的地位和權力就會有所增加,甚至有很多寒門子弟可以借機上位。
這絕對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當然,就算是不打,朝廷的開銷也很大。
想要和平,前線總得加派軍隊吧?
加派軍隊就需要運輸軍糧吧?
現如今全國各地都在鬧災,總不能讓百姓大規模鬧起來,給突厥機會吧?
如此一來,即便是不打仗,也各處都需要花錢。
閣老薛霖沉吟了一番之後,就對眾人開口說道,“此事便交給溫相處理。”
得到了差遣,溫如海大喜過望,連忙上前行禮,“必不負閣老所托。”
溫如海之所以在官場之上,官運亨通,跟秦頌還不一樣。
他心裏很清楚,光靠拍馬屁肯定是不過的。
還得本身有實力,有家族的助力,在官場上有勢力。
可以實打實地辦事。
當初聖人為什麽重用自己?
還不是因為自己可以給聖人搞錢?
如今薛霖當政,執掌大權,讓聖人與中樞剝離,不知道外麵的風風雨雨,大家日子過得無比瀟灑,無數人被奪了權柄,為何自己卻不受任何影響,依然蒸蒸日上?
還不是因為我溫如海可以搞來錢?
想到此處,溫如海看了一眼不遠處老神在在,一言不發的楊相,心裏萬分的蔑視。
連自己家的孩子都送到了偏遠的河北道,可見這老東西已經意識到,在這裏根本鬥不過我們,徹底放棄了。
三下五除二,處理完太平錢問題的閣老薛霖,心情不錯。
至於突厥人,從始至終都沒被薛霖多一點的重視。
在薛霖,甚至於在場的所有人看來,這群蠻夷,雖然無比的凶殘,但是他們更喜歡牧馬,喜歡廣闊的大草原。
中原的生活,完全不是他們喜歡的。
他們即便是南下,也是搶一波再走。
所以在他們來搶劫之前,自己把錢米準備好,給送過去,他們還跑過來有什麽意義呢?
而且薛霖還存了別樣的心思。
那就是錢米養人,這些好東西送到草原去,他們過慣了奢靡的日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墮落。
到時候騎不了戰馬,輪不動刀槍。
而中原休養生息個十幾年,沒準兒還能反推過去。
到時候自己靠著巨大的功績,未必就不能欺負欺負聖人的孤兒寡母。
至於皇室有賽王有如何?
就指著他們掌控的那巴掌大的地方,又能嫌棄何等風浪?
一旁的秦頌,從一窮二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察言觀色。
他一眼就看出了今日閣老心情不錯,便笑著提議道,“閣老,眼下天色尚早,政事堂的事務又處理的差不多了,不如咱們去芙蓉園辦一場宴會,看一看胡姬的胡旋舞?”
聽到秦頌的話,在場眾人都眼神一亮。
手指輕輕地指了指秦頌,語氣頗有幾分嗬斥的意思道,“你呀,你,如今我大乾四處鬧災,咱們做宰執的卻要跑到芙蓉園興師動眾的舉辦宴會,還要看勞什子胡旋舞,讓百姓們如何看我們?覺得我們這群宰相不務正業麽?”
“那......”秦頌垂頭喪氣,搖頭道,“閣老息怒,我也是一片好心,大家處理政事,都頗為勞累,戲耍一番,也好恢複精神,繼續為國操勞。隻是百姓愚鈍,不明白其中精髓罷了。”
薛霖微微搖頭道,“你也知道百姓愚鈍,但我也知道諸位最近操勞得很,這樣,去我府上吧,如今聖人身體不適,咱們都低調些,免得讓某些人說閑話。”
一眾宰執照例拜見了聖人,隻是連聖人的甘露殿都沒有進,隻是在殿外裝模作樣的走了個形式,問了問聖人的病情,然後便心情大好的一股腦去了薛霖府上。
飲酒作樂好不熱鬧。
酒席間,開懷暢飲,薛霖覺得還差點意思。
又將朝堂上的門生故吏一股腦的叫來了不少,這些人騎著馬,坐著轎子,一股腦的都趕到了他家府邸門前,甚至於堵塞了朱雀大街。
。。。。。。。
而甘露殿的聖人也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清明之色。
麵色蒼白的坐起身子,看著侍奉在身邊兒的宮人,艱難道,“今日是什麽日子?怎麽不見宰執們朝拜?”
侍奉在一旁的內侍早就被薛霖控製,看著忽然起身的聖人,先是嚇了一個機靈,不過旋即就鎮定下來,趕忙叩首道,“宰執們處理政務,頗為繁忙,今日來拜見聖人時,您還在昏迷之中,便退下回各部坐堂了,要不奴才給您叫過來?”
聖人當初能擺平朝廷,執意親征,自然有幾把刷子。
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身邊兒人有問題,但奈何身體靠不住,總是昏迷,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沉吟了半響,也是剛才開口消耗了不少體力,最後開口道,“罷了,朕還要休息,你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