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虛以委蛇
雖然心有不滿,但葉渡早就非昔日之村正,而行走言談之間,頗有幾分豪傑之氣。
隻見他伸出手來,輕輕一擺,灑然道,“諸君請坐。”
趙子良、秦茂才卻是心中有愧,心裏藏不住事,互相對視一眼,數次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兒卻又咽了回去。
而王定海與其他人則是截然不同,隻見他神態穩健,步履輕鬆,很是自然的坐在椅子上,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被人家大軍逼迫,困守景陽岡的人物。
至於他的兒子王九陽,則一直站在其父身後,偷偷打量著葉渡,其中敵視不言而喻。
隻是粗略一看,葉渡便知道,自己此行當真是幫了一群白眼狼了。
眾人落座之後,葉渡手持茶盞,小口慢飲。
還別說這都尉家的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就這散落一地的茶葉,喝起來都有滋有味。
至於為啥喝散落的茶葉,而不是好的茶餅,蓋因葉家軍當下太窮,舍不得浪費這好東西。
尤其是葉渡聽聞,一張小小的茶餅,或可賣出十幾貫錢,便舍不得浪費,交由王老五妥善保管,回頭拿出去賣了,給內衛的兒郎們改善下生活。
其餘幾人,都時不時的互相對視,眼神淩亂,或者避讓,或者暗示。
待葉渡放下茶盞,放眼望去,這幾人才收回眼神,但表情卻越發的僵硬,笑容也越發虛偽。
終究是負責請神的李鐵衣忍不住率先開口道,“大人,我們此次前來,其實是.....”
葉渡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隻是靜靜的凝視。
那李鐵衣卻說不下去了,狠狠的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哎了一聲,頹然的坐回座位。
那王定海見狀,看向李鐵衣的神色之中閃過一次嫌棄,旋即輕咳了兩聲,輕輕撫摸頜下胡須,看向葉渡,滿臉笑意春風,慢條斯理的說道,“葉郡守,您乃朝廷命官,卻寧願冒被責罰的風險,支援我等罪人,這份恩情,我等實在是感激不盡。”
“客氣話說再說,也隻是中聽而已。”
“我從鐵衣那裏聽說,這一次大人出征,花費頗多,但卻未曾與我等提及酬勞二字,這確實是我等困頓之時的疏忽。”
一邊兒的程日華見對方如此裝腔作勢,忍不住起身冷笑道,“爾等還知道,彼時爾等半隻腳以湯入黃泉,前麵便是刀山火海,是我家主公,片刻不停,點齊精兵前來救援。”
“你可知,為救援爾等,我家主公冒了多大風險?且不說三郡之地晝夜窺視我博平郡,但說我家主公親率八百精銳,先破陽穀,後拒程逸風,哪一樁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將爾等性命放在心頭?”
“可爾等狗......”
程日華越說越惱,甚至要罵出牲畜之語來,李鐵衣神色尷尬不已,連忙低下頭去。
葉渡卻擺擺手,淡然道,“程兄,有些話不必說,大家心裏都清楚的,且先聽聽大家的心裏話。”
葉渡將心裏二字咬得很重,臉上的表情卻並無多少波瀾之色。
人在利益麵前,並無多少廉恥之意。既然識得對方心中所想,便是多言也並無多大用處。
果不其然,那王定海麵對著程日華的嗬斥,麵色不改,繼續說道,“適才那位大人言重了,我等並非知恩不報之人,實在是我等被裁汰的府兵,生活困頓,並無什麽值錢的東西。不過那都尉大人,以及城中不少豪紳官吏家中珍藏,皆是搜刮於我等。”
“如今這些人皆以伏法,我等願意獻上都尉之家資全部,以及搜獲於富紳、豪強財富的三成於郡守大人。”
“還請郡守大人莫要嫌棄我等出手寒酸。”
這話說完,立身於葉渡身後的王猛子懵了。
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出言道,“若不是師傅教誨,今天我定要斬了你這老賊。你聽聽你說的什麽屁話?這都尉府上下,本來就在我等掌控之中。”
“便是城中富戶、士紳、官僚之家浮財,我等若是想取,也是唾手可得,何需用你來送?”
“再者言來,今日爾等性命,皆是我師傅所救,人皆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可爾等去看看,爾等做的什麽事?”
“就憑爾等這份胸懷,心境也配起事?那些府兵也是瞎了眼,拿命跟你們開玩笑。”
待說完之後,王猛子臉色發紅,一副氣衝衝隨時要殺人的樣子,在場的眾人都是知道葉家軍的厲害,尤其是昨天那驚天大火,不僅僅是嚇到了程逸風,也著實嚇到了他們。
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
葉渡淡淡搖頭,知道眼前這幫人,見小利而忘大義,說實話,葉渡便已經對他們丟了興趣。
當下開口道,“罷了,別管如何,我就當這些東西是你們送的。眼下,葉某也確實需要這些物資。”
王定海見葉渡答應,還以為他是個好說話,容易被欺負的,當下心頭一喜,連忙道,“還是郡守大人仁慈,我河南道有您這樣的大人,乃是我河南道之福。今日之後,我等定然會為大人打造長生排位,日夜供奉。日後也會唱誦大人賢明,讓世人皆知。”
“本來大敵當前,為了安全著想,我等說什麽也要挽留大人一二。但是我等也知道,大人事務繁忙,不可能在陽穀呆太久。”
“所以還請允許,王某為大人親設踐行宴,為大人以及有恩於陽穀的將士們送行。”
葉渡哈哈笑道,“汝這位老先生,說話就是好聽,你先別急,葉某正午就走了。”
王定海看著葉渡身旁以及身後憤怒的程日華以及王猛子連連幹笑了兩聲。
他原本以為,想要送走葉渡這尊大神,肯定要付出不少的代價,但是沒想到這位竟然這麽好說話。
除了那兩個討人厭的家夥之外,竟然全程無難度。
果不其然,外界的傳言是真的,這位葉郡守,是個實打實的沽名釣譽之輩。
不過他倒是希望葉渡這樣的沽名釣譽之輩多一些才好,不然昨日他們就已經死了。
今日用三言兩句便能將此人哄騙走,明日遇到麻煩,再用三言兩語,戴戴高帽,說不定還能獲取其他的援助。
當下心中越發暢快,轉頭對李鐵衣說道,“鐵衣,還愣著做什麽,命人將昨日死於戰亂的馬匹、牛羊收拾收拾,咱們做頓豐盛的飯食,切莫委屈了大人和將士們。”
李鐵衣哼了一聲,惡狠狠的瞪了王定海一眼。
王定海眸子深處的陰鷙之色一閃而逝,卻瞬間又成了笑臉,連忙擺手道,“叔叔知道你累,但總不能苦了辛苦救援我們的將士吧。”
李鐵衣並未多言,拂袖而去。
李鐵衣走後,葉渡再度端起茶盞,王猛子給恩師續了茶水。
葉渡小口小口的喝著,卻是懶得搭理眼前這些人了。
氣氛一時間尷尬而即將,除了葉渡的飲茶之聲外,在場的每個人呼吸聲聽得清清楚楚。
趙子良和秦茂才再度起身,想要開口,卻不料外麵忽然有軍人闖入,卻是一陣鎧甲的張橫由外入內,用寬厚的背影給擋住了。
二人更加尷尬,你看看我,我看看,嘴唇張張合合,但最終二人還是被王定海眼神製止,退了回去。
沒多久,安排妥當的李鐵衣去而複返。
臉上還青紫了一塊,見到葉渡之後,忍不住又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看的葉渡一愣一愣的。
葉渡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是做什麽?”
李鐵衣卻不管旁人作何感想,隻是開口道,“葉郡守,您以誠相待,拚死相救,對待無禮行徑,又能以開闊的胸懷接受,我若是再沉默不語,便當不起齊魯男兒四個大字。”
“今日不論別人作何感想,我李鐵衣想要加入葉家軍。”
話音剛落,在場眾人無不驚訝,其他幾個首領幾乎同時看向李鐵衣。
趙子良、秦茂才二人的目光,最為明顯。
不過這種驚訝很快散了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複雜的神色。
王定海的目光則顯得有些憤怒,但又有一種悵然若失之色。
數次想要開口,再擺弄那套虛偽的把戲,卻不知道怎地,葉渡的神色變得肅然起來,以至於他根本沒有敢開口的勇氣。
張橫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李鐵衣,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轉頭道,“主公,這家夥骨架不錯哎,給我當個盾兵著實不錯。”
另外一邊兒的王猛子也笑道,“剛才這位李兄情急之下,竟然連續說了好幾個成語,看來是個允文允武的好苗子,何不交給我們教導大隊?”
王定海見眼前幾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語的,眼看著就要將李鐵衣拉入火。
又看了看趙子良和秦茂才複雜而茫然的神色。
王定海眸子一轉,似乎是意識到什麽,忽然嚴肅的說道,“鐵衣,葉家軍乃是王者之師,豈是你我這等人隨意可以加入的,還不速速退下。”
旋即又強打精神,看向葉渡說道,“葉郡守,李鐵衣這是看著大人您兵馬威武,才有了適才的胡言亂語,請您莫要放在心上。”
葉渡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反而凝視著李鐵衣,溫聲道,“剛才所言,是你自己心中所想嗎?”
李鐵衣昂首道,“是我心中所想,不,應該是當大人答應救援我陽穀軍民時,我就這般想了。”
葉渡目光有意無意的看了在場其他人兩眼,目光在他的眸子上稍作停留,然後苦笑道,“但隻有你自己這麽想是不是?”
李鐵衣看了趙子良、秦茂才二人兩眼,卻見二人齊刷刷的低下了頭。
氣得咬牙切齒道,“軍中粗鄙武夫,目光短淺,我也是剛剛下定決心,請大人莫要怪罪他們。”
葉渡點點頭。
這傻子,這個時候,還在為昔日的袍澤開拓。
豈不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他覺得自己為了他們好,實際上,人家不知道有多嫌棄他呢。
一邊兒的程日華也忍不住苦笑。
他也算是明白了,眼前這群府兵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了。
很多將軍,在管控手下的時候,往往會刻意讓手下拉幫結派,隻要下麵人不團結,他們便高高在上,高枕無憂。
這也是為何,這些府兵因為各種原因,聯合在一起,謀反起事,依然會被人家打的落花流水的原因。
不團結,心不齊。
程日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王定海,心中覺得,定然是這老東西搞鬼,這老東西家裏頗有家資,又在軍中有一定影響力。
這不就是昔日小小號的主公嗎?
難道他還真的覺得自己可以,想要效仿主公?
一邊兒的程日華哂笑,葉渡卻是讀懂了,不過他不在乎,而是對李鐵衣爽快的說道,“既然如此,你速速收拾東西,跟我一起走吧。”
說著,看向王定海等人,笑著問道,“諸位,若是有人想跟我這個救命恩人走,你們不攔吧。”
李鐵衣聽到葉渡給了自己懇切的回答,立刻冷笑了一聲道,“主公,我若想走,誰敢攔?誰又能攔?”
王定海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李鐵衣,笑道,“你這小子,說什麽胡話呢,你想跟著郡守,有個更好的前程,我們為何攔你?不光不攔你,日後你若是跟著郡守大人一起回來做客,我們還要夾到相迎呢。”
這一個做客,意圖卻格外的明顯了。
葉渡麵無表情道,“回來未必是做客,畢竟這裏也是李鐵衣的家呢。”
其他幾人麵色並不是很好看的告辭離開了。
期間,趙子良和秦茂才多次想要說什麽,但都沒有開口。
葉渡也沒有問詢他們,既然人家不歡迎,自己何必上趕著?
剛才一番談話,知道了實情,對於葉渡來說就夠了。
他葉渡從來不在乎地盤,他隻在乎三樣,人,糧食,錢。
在他看來,這一趟能得到李鐵衣這麽一個硬漢足夠了。
至於一個小小的陽古城,反而無足輕重。
葉渡命令手下,將收繳來的金銀財物,都裝上船隻,開始向博平郡運輸。
程日華走到葉渡近前,悠然道,“主公好興致,還有心情灑灑水喂魚呢。”
葉渡瞥了他一眼,無奈道,“你怎麽那麽大的火,這清澈的湖水,都黃了個蛋的了。”
程日華無奈道,“咱們千裏迢迢來救援,廢了那麽大的力氣,結果就這麽走了,我如何不氣?”
葉渡若無其事,抖動身軀,笑道,“不走,在這裏看人家的大白眼嗎?得一個悍不畏死的李鐵衣足夠了。”
程日華卻是洗了洗手,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大人,你怎麽優柔起來了,在我看來,這個王定海就是找死。沒有咱們,程逸風隨時反撲,到時候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葉渡若無其事道,“不將這裏砸碎,咱們想要吞下此地,也不容易。你真的當我是什麽正人君子?隻是此地心不齊,又離著博平郡遠,硬吃容易崩掉牙罷了。”
一邊兒的王猛子低聲罵道,“師傅說得有道理,可這幫蠢貨也太不識相了,若是下次程逸風反撲,他們再向我們求援如何?”
葉渡淡淡笑道,“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正午,王定海等人置辦好了酒席,為葉渡等人踐行。
葉渡吩咐士兵們繼續忙了,而他則帶著王老五、程日華、王猛子、張橫、童威幾人赴宴。
張橫和童威二人,就如同門神一樣,一臉的凶神惡煞,一出場就嚇得眾人噤聲。
連王定海都被嚇得夠嗆,生怕葉渡身後還有刀斧手,神色不安的四處觀望,察覺沒有異常,才稍稍放心,旋即便試探道,“葉郡守,怎麽就您幾位來了,您那些將士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