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屋漏逢雨
“您可能不記得我了。”
對方隻說了這麽一句就紅了眼眶:“當年我媽媽去世,是您讓她體體麵麵離開的。”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張秀英送走過很多人。
他們有些是因為壽終正寢,有些是因為疾病,有些是因為意外,無論是哪一種,張秀英都會給他們穿好壽服,清理幹淨他們的身體,整理好他們的遺容,再親自送他們往生。
她送過的人太多了,安慰過的人也太多了,所以她在腦子裏搜索了很久,還是沒有想起麵前的女孩子是誰。
“沒關係。”
女生笑著擺手,聲音卻是哽咽的:“我就是想告訴您,我好好地長大了,沒有學壞,我也和你一樣,讓很多人體麵地離開,也安慰了很多人。”
她這麽一說,張秀英忽然記起了她是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姑娘的媽媽因為家暴,跑出門的時候意外發生了車禍。
她第一次見麵前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她還在念高中,染著粉色的頭發,畫著煙熏妝,殯儀館的同事和她學校的老師找了她兩天,才在網吧找到她。
當時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在殯儀館裏當著眾多親戚的麵,把她爸爸打進了醫院。
所有人都在指責她。
一場鬧劇下來,那個真正躺在那裏的女人錯過了原本的火化時間。
所有人都離開後,這個孩子坐在告別室裏,粉色的頭發擋住了她滿臉的眼淚,卻擋不住她顫抖的身軀。
張秀英走過去抱住她:“想哭就要大聲哭出來,不要憋著,會頭疼。”
小姑娘倔強地沒有哭出聲來,等她肩膀的衣服都濕透了才說:“我想看看我媽媽……”
車禍來的突然,苦主的身體並非孩子想象中那樣完整。
況且她家裏人也沒有提出修複遺容的要求,隻急著火化,可聽著孩子哽咽顫抖的聲音,張秀英說了聲:“好,明天給你看。”
她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修複化妝,第二天早上走路都是虛浮的,但看到那孩子穿的幹幹淨淨站在苦主跟前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沒有白幹。
雖然康誌強那王八蛋因為她一晚上沒回去跟她鬧了兩天,還跟她動了手。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看到您很高興。”
女孩眼含熱淚:“我很想再抱您一下,但是我知道現在不合適。”
那邊薑懷夕往過來走,殯儀館的同事也在催促女生,她指了指張秀英懷裏的孩子:“把他交給我,我會像您當初保護我一樣保護他。”
張秀英把孩子交到她手中,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哎喲,好好地長這麽大了呢,你媽媽要是知道,一定會很欣慰。”
“她很開心。”女生牽著小孩:“她來過我夢裏,說她很高興。”
張秀英沒再說什麽,隻是慈愛地看著她點頭,她蹲下身撫摸著小孩子的臉:“你也要好好長大,爸爸會在天上看著你,媽媽也會沒事的。”
這場車禍裏,孩子的爸爸當場身亡,媽媽被送去了醫院。
“我會好好看著他的,直到有人來接他。”
同事再次催促,女生對張秀英說:“張老師,謝謝你。”
“謝什麽,都是我該做的。”
她掏出兩顆糖塞進小孩子的手裏:“好了,走吧,好好的。”
直到殯儀館和清理的人離開,現場隻剩下幾個交警進行後續的收尾工作,宋聆秋目睹了剛才的全過程,此時冷嗤一聲:“很高興吧,在別人眼裏你這麽好。”
張秀英臉上還帶著笑,聽到這話笑意慢慢落下,帶著滿臉的無奈:“你想多了。”
“我想不想得多,你還不清楚嗎?”
她有點生氣,原本想說的話很刺人,但到了嘴邊還是換了個說法。
此時薑懷夕也走了過來,張秀英把話題放到了她身上:“小薑啊,沒想到你這麽樂於助人。”
薑懷夕指著自己:“我?”
張秀英朝她豎起個大拇指:“是啊,就連交警都在誇你呢。”
薑懷夕往服務區走,聲音冷冷淡淡的:“因為給錢我才做。”
“什麽?”張秀英追上去:“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薑懷夕停下來,麵對她說:“清理案發現場這種事情,雖然大家都不喜歡做,但它給錢多,我缺錢,所以我想幹,不然我閑的沒事幹啊?”
宋聆秋聽到她這麽說,朝著張秀英嘲諷一笑往前走了。
張秀英落在最後麵,無奈地看著她們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因為這件事,她們的路程時長至少被拉長了兩個多小時。
這不是一個好的開端,薑懷夕邊走邊想。
宋聆秋傲嬌地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時候,薑懷夕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
兩個看起來有著深仇大恨的客戶,一個隨時準備去死的導遊,她們這個旅程注定不會愉快和順利到哪裏去。
於是真的怕什麽來什麽。
三個人重新上車後,宋聆秋怎麽也不願意跟張秀英坐在一起,一上車就坐到了副駕駛。
大概是平時發號施令慣了,這位女魔頭一上車就開始對薑懷夕的行程規劃開始指手畫腳了起來。
“為什麽要開車?坐飛機不是更快?”
“還有,既然時間已經被拉長,那就應該重新選擇最優路線,明明還有兩條路線,為什麽不選擇第二條,如果選擇這條的話,我們可以按照原定計劃到達目的地。”
“對了,房子定了嗎?”
“下一個岔道口向右行駛,我們就能街接上我說的這條路。”
“薑小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張秀英幾次想打斷她,都被她給擋住了。
宋女士的聲音一句又一句地傳過來,薑懷夕聽得腦仁發暈,在岔道口的時候一個沒反應過來,車子撞上了路邊的石墩。
車上有兩個跟她非親非故的人,薑懷夕車子開的本來就慢,這麽一撞問題倒也不大,就是剛買的新車凹了個大坑。
看著都心疼。
這個變故,車裏三個人都懵了。
過了幾分鍾,薑懷夕將車倒出來停在應急車道,克製著情緒問宋聆秋:“宋女士,你現在滿意了沒?這車我要是開得快點,現在跟你說話的就是我的靈魂了。”
宋聆秋也是後怕不已,這會兒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到頭來還是張秀英出來主持大局:“都檢查檢查,看看有沒有受傷。”
薑懷夕的胳膊有點杵到了,肋骨和膝蓋都有點疼,但她不想說。
在聽到宋聆秋說沒事的時候她也跟著說了句:“沒事。”
張秀英鬆了口氣,又說:“這車得修。”
薑懷夕不斷默念這是甲方這是甲方這是甲方,才稍微平靜地說:“不修沒法走。”
新車上路就來了這麽一遭,就算不是花自己錢買的,薑懷夕都覺得心疼。
張秀英又開口了:“聆秋,查一查最近的市區有多遠。”
宋聆秋心虛得很,這時候乖乖掏出手機搜索,很快就說:“二十公裏。”
“去市區。”張秀英說:“先修車,其他的再說。”
這個時候,因為有她在,薑懷夕和宋聆秋莫名地踏實,兩個人異常默契地說了聲:“昂。”
“宋聆秋。”
張秀英又說:“你給我到後麵來。”
宋聆秋心裏鋪天蓋地的想法,但架不住她指名道姓地叫自己的名字,拉開車門回到後座。
關門的聲音有點大。
薑懷夕肉疼:“你輕點關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