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彼此報複
縱然陳酌頌跟這個堂妹關係一般,但偶爾的聯係中,他們至少是相互理解的。
他理解她活在這個世上的壓力和苦惱,她也知道總會有一個人會說出三言兩語的寬慰讓她有片刻的喘息。
可是那怎麽夠呢,人活在這個世上,就是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才能堅持著活下去啊。
陳酌頌時動作輕柔地收起了這封信。
他抬頭,看到薑懷夕正看著她,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悲憫和慌張。
她悲憫一條生命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又慌張於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和能力來安慰那個女孩子的親人。
而那個人,竟然是陳酌頌。
陳酌頌走過去,跟她們一起收拾現場:“我記得開玩笑的時候問過她,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
薑懷夕終於開口:“她說有嗎?”
“嗯。”
床單上的血無比刺眼,陳酌頌看到張秀英把被子疊起來,將有血跡的那一麵掩蓋了起來。
他說:“她說有,隻是不能跟別人在一起。”
薑懷夕和張秀英同時看了過來:“為什麽?”
話問出來張秀英就知道答案了。
“還能是為什麽呢,這樣的家庭氛圍,孩子心裏自卑,不願意讓別人跟她一起承受啊,她也害怕別人知道自己每天生活在這樣的痛苦當中。”
陳酌頌眼眶濕潤:“我以為像您這個年紀,會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大家眼中,她家庭優渥,父母都是高學曆,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一點苦,這麽一點點的挫折,怎麽就尋死了呢?知道她在這裏自殺的時候,那些親戚都這麽說。”
甚至連陳酌頌自己,都在某個瞬間想過,就算她一無是處,也能活的比普通人好一點,可她怎麽就選擇了這條路呢。
這世上明明那麽多人活的艱難。
“人呐。”
張秀英歎了口氣,她比劃著:“有些人心大,裝的東西也多,有些人心小,裝的東西也少,裝滿了,溢出來了,就得鬆一鬆,放一放,她隻是裝的少的那一種,偏偏周圍的環境要給她壓上那麽多她不想要的,要不了的……人背著一座山過日子,總會壓得喘不過氣來啊。”
她看著地上的血腳印:“死哪是那麽容易的事啊,她一定是沒法子了才會這樣啊……要是那個時候,有人拉她一把就好了……”
薑懷夕收回目光,她開始清理地上的血跡:“世上沒有那麽多好心人。”
“總會有的呀。”
張秀英也蹲下去幫她:“小薑,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人,願意拽著咱們往上走的。”
薑懷夕並不信她的話。
陳酌頌歎息一聲,聲音裏帶著滿腔的疲憊和不解:“是啊,怎麽沒人拽她一把呢。”
但凡他敏感一點。
但凡他多問幾句。
但凡她的父母安慰她兩句。
但凡她遇到的風景再美一點呢?
她會不會選擇留下來?
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問了。
薑懷夕蹲在地上,擦過那些血色的腳印,像是擦掉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存在過的痕跡。
她停下來看向陳酌頌,她說:“不會的。”
陳酌頌茫然地看著她。
薑懷夕又開始動了起來:“她一定是看過了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但還是選擇離開。”
“為什麽?”陳酌頌問:“她為什麽?”
“報複。”
薑懷夕呼了口氣,盯著他的眼睛,把真相推給她:“陳酌頌,她的父母愛她嗎?”
陳酌頌怔了怔:“他們隻有這一個孩子,當然愛。”
“是啊,因為隻有這一個,所以不知道怎麽才是愛,往她身上施加了太多她不想要的東西,陳酌頌,她就像一顆沒有生命的聖誕樹,怎麽裝扮全憑父母的意思,甚至連名字都是父母賜予的,這不是愛。”
張秀英沒有說話。
她想到了宋聆秋。
她那麽自私的,用那麽殘忍的方式把她的孩子從她身邊剝離,自以為是為了她好,她會不會也有過這樣的瞬間,她會不會也有熬不下去的時候,甚至也想過要用死亡來報複她?
張秀英心裏猛地一驚,她的後背一片冰涼。
地上的血跡擦幹淨的時候,薑懷夕準備去洗手間看看。
客棧老板跑上來,對陳酌頌說:“樓下警察找你,說是把……嗯……你家裏人的遺物給你送過來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警察已經上來了。
他朝著屋裏看進去,薑懷夕正好也看過來。
對方皺了皺眉,似乎在回想什麽,沒一會兒,他恍然大悟:“你是……丁老先生的徒弟!”
薑懷夕跟著丁懷山來過幾次甘孜,但她從來不記人,想必這應該也是以前見過的吧,她點了點頭:“是。”
“你師父沒來啊?”那警察問。
“他身體不好,一般不跑這麽遠了。”
“也是。”
警察點了點頭,把手裏的東西給陳酌頌遞過去:“東西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問題,剛收到的消息,死者父母在來的路上悲傷過度進了醫院,這邊的事情可能還得你處理,具體的可能還得你們家裏人自己商量。”
陳酌頌剛應了一聲,家裏那邊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他下樓去接電話,來的警察小聲跟薑懷夕說:“你們是不知道啊,那姑娘留了遺書,指名道姓地寫了不讓父母參加她的葬禮,說自己不願意回去,要是他們還當自己是女兒,就按照她的想法,讓這個……”
他回頭看了一眼,指了指樓下:“應該是她堂哥吧,讓他這個堂哥全權處理她的後事,也不知道這孩子跟家裏有什麽仇喲……”
張秀英歎了口氣,誰對誰錯也找不出個黑白分明的界限來,隻是無盡的互相傷害。
父母將孩子逼上了絕路,孩子用死亡,讓父母的後半輩子都生活在無盡的痛苦和懷疑當中。
我那麽愛你,我對你付出了一切,我究竟做錯了什麽,你要這麽來報複我們?
張秀英悵然:“父母和子女,彎彎繞繞纏在一起,哪有個誰對誰錯,互相折磨罷了。”
薑懷夕其實很難理解這種情緒。
在她的世界裏,父母這兩個字代表的隻有拋棄和缺失。
要怎麽報複他們呢,她曾經也想過很多次,想了無數種方法,唯獨沒想過用死亡讓他們痛苦。
隻有彼此深深的在意著,死亡和自我傷害才能化作鋒利的長劍,長久地紮在對方的心口,日日夜夜深深攪動著,一輩子都難以安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