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

第79章 付之一炬

蚊子見縫插針在她膝蓋上咬了一口,薑懷夕又擰開那瓶青草膏。

她一邊往膝蓋抹著藥一邊說:”後來我外公帶著我到了東州,從那時候起,我的生活裏就隻有我外公,他竭盡所能地保護著我,別人有的我都有,別人沒有的,或許我也有,從小到大,很多人都曾問過我為什麽隻有外公而沒有爸爸媽媽,可對我而言,我其實並不羨慕別人,我有我外公就夠了。”

“我跟我父親和我母親,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沒有見麵。”

薑懷夕轉過頭,看到陳酌頌親和地看著自己,她試圖在他的目光裏看到同情,但目光相對,她隻看到了他的悲傷。

薑懷夕忽然不想講完這個故事的真實版本了。

她隻是倉促地說:“可隨著我的長大,我必須要接受的一件事是,我外公會隨著我的成長而年邁,就算我拚命地努力,但我依舊趕不上他老去的速度,陳酌頌,他這一輩子,前半輩子被不爭氣的女兒連累,後半輩子被我連累,幾乎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我以為……我以為我們熬出頭了……”

提到外公的時候,她聲音裏浮上難以克製的悲傷:“我努力了四年,存到了錢,也簽了很好的工作,可是他沒等到,我甚至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他的遺體,他的骨灰,我什麽都沒看到,我最後連我們的房子都沒守住。”

像這個叫小葵的孩子一樣,她連最在意之人的最後一程都沒有送。

怎樣才能彌補她的遺憾呢,她想不到,這是她永恒的傷口。

“陳酌頌,我這一輩子,都很難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樣,你這樣的家庭……”

她又看向陳酌頌,見他目光閃爍:“你家庭幸福,事業也算順利,你是天之驕子,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找到一個明媚又美好的女孩子,他們希望你生兒育女,希望你這一生平平淡淡地度過,而我,我無法進入一段親密關係,我更沒辦法成為一個母親。”

我這一生的光被奪走的那一天。

我注定要跟爛泥一樣,暗行在穢亂之中。

陳酌頌,我難以接受別人的喜歡,也沒辦法給予別人同等的喜歡。

在陳酌頌開口之前,薑懷夕幾乎是有點慌亂地打斷他:“陳酌頌,你什麽都不要說,就算是我求你,明天,請你離開這裏,就算你不想離開,至少,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陳酌頌轉過頭,他透過院子的縫隙看向島上的燈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懷夕,我的到來讓你感到困擾了,是嗎?”

薑懷夕的眼淚無聲地掉下來:“是。”

“是因為討厭我,還是你無法麵對你自己?”陳酌頌說:“懷夕,我想聽真話,請你告訴我真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青草膏似乎都難以掩蓋薑懷夕身上的癢。

她說:“實話是,陳酌頌,是我難以說服自己,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自卑兩個字都如影隨形地籠罩著我,我知道你很好,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你都是支撐我的一股力量,但時至今日,我沒有能力,也並不想步入一段感情。”

陳酌頌也很久沒說話。

薑懷夕終究還是沒忍心,她又開口:“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們彼此冷靜了,或許我的答案會不一樣。”

陳酌頌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說:“好,我答應你,明天早上我就離開。”

薑懷夕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下去,卻又被潮湧而來的失落代替,她笑了笑,故作輕鬆地問他:“學長,你想喝酒嗎?”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叫陳酌頌學長。

陳酌頌笑了笑,他站起來:“我去買酒,你一個人在這兒能行嗎?”

“嗯。”薑懷夕說。

聽到樓下的關門聲,薑懷夕後背一鬆,她捂住臉,腦袋埋在膝蓋,低聲地哭了起來。

樓下,陳酌頌聽到她壓抑的哭聲,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拳頭握起來又鬆開,側身通過門的縫隙,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他買了啤酒回來,酒過三巡,薑懷夕跟他酒瓶相撞,她說:“學長,祝你一生幸福,平平淡淡,一切順利。”

陳酌頌說:“懷夕,你要抬頭看。”

薑懷夕笑,她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她問:“為什麽?”

“因為天上有太陽啊。”

薑懷夕咯咯地笑,自從外公去世,她從來沒有笑的這麽開心過。

她問:“陳酌頌,你會記得我嗎?”

她仿佛害怕陳酌頌的答案,再一次急急地在他回答自己之前說:“你最好別記得我吧,那樣對別人不公平。”

直到她不坐在小板凳上,而是醉醺醺地坐在地上,靠著牆睡過去的時候,陳酌頌才輕聲說:“懷夕,你要等我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薑懷夕在小葵房間的**醒來,小葵坐在書桌旁,她正在用奶奶留給她的水彩筆畫畫。

聽到薑懷夕醒來的動靜,她從椅子上下來,端著桌上一杯蜂蜜水過去。

“那個哥哥,他說他走了,讓你喝了這個,好好玩。”小葵把蜂蜜水給他:“姐姐,我也要走了。”

薑懷夕甚至來不及喝水,她問小葵:“去哪裏?”

“學校。”小葵怯怯地看著她:“要好好學習,奶奶才會高興。”

薑懷夕問她:“那個哥哥跟你說什麽了?”

小姑娘卻搖了搖頭,她說:“秘密。”

薑懷夕還想問什麽的時候,樓下傳來小葵老師的聲音,她一路走上來,見到薑懷夕和小葵。

她告訴薑懷夕:“周一到周五,小葵會像往常一樣在學校,周末的時候她會住在我那裏,至於住多久,這個我們會跟警察那邊商量,當然,也會征求小葵本人的意見。”

“您……”薑懷夕不知道該不該問。

老師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麽,她笑了笑:“我沒結婚,但有男朋友,這件事他知道,我父母也知道。”

“他們有想法麽?”

“我本人沒有,我父母也沒有,我隻是暫時照顧小葵,如果我男朋友因此而反對的話,那我覺得,我也該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

老師牽著小葵的手:“在此之前,如果小葵想來這裏的時候我也會帶她過來,至於房子的事情,警察和村委會應該會和小葵的爸爸繼續交涉。”

她們離開的時候,薑懷夕叫住了小葵的老師,她轉了一筆錢給老師:“我跟她有著很相似的過去,這點錢應該可以支撐她生活很久,我希望她的生活至少可以過的好一點,我……我都忘了問你的名字……”

“我姓趙。”

趙老師咂舌地看著那筆錢:“薑小姐,這筆錢太多了,但對於小葵來說,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但我想,我們是不是需要跟村委會或者警察那邊說一聲?我會把錢轉進專門的卡裏,在我照顧小葵期間,這筆錢的每一筆去向我都會跟你說明,以後不管是誰接管,都會跟你說明。”

薑懷夕隻是笑了笑,她說了聲好,又說:“我會跟警方那邊說明,也會跟他們寫一個自願贈予證明。”

她實在是太莽撞了,薑懷夕心裏很清楚。

她今天這個行為,幾乎是將自己之前這些年的所有堅持都付之一炬。

但奇怪的是,薑懷夕反而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