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想當年金戈鐵馬
時值傍晚,臨安城市西坊一家不大不小的宅邸中卻是燈火通明。
庭院中的下人來往忙碌,但在經過書房時,卻都下意識壓低了腳步,生怕打擾了書房中秉燭夜談的二人。
一番長談,二人中年歲較長的老者發出長歎:“恨不能早二十年與君相識。”
此人身穿布衣,須發皆白,身材稍顯幹瘦,雖年歲已高,但臉色依舊紅潤,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有神,顯然也是內功有成的高手。
在他的對麵,約莫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輕笑著搖了搖頭:“早二十年,我還是個癡迷道學,欲拜在家師重陽真人門下的野道士,辛師若是當時認得我,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嗬嗬!”
辛姓老者嗬嗬一笑,旋即好奇道:“冒昧地問一句,騎都尉究竟是因為什麽而發生了如此大的改變?”
王處一臉色認真地說道:“因為我發現,學道救不了大宋人……”
辛姓老者微微愕然,隨後與王處一對視一眼,忽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待暢快的笑聲漸漸平息,老者笑著說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離叛真人,早就聽聞,這江湖上隻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外號,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但說句實話,比起你那個隱居山中,不問世事的師父,老夫更喜歡你這位離經叛道的道士將軍!”
王處一臉上露出笑容,望著眼前這位曾經隻能在課本上看到的老者輕聲道:“辛師真是折煞我也,嶽父請您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又請您入朝任樞密都承旨,均被您推辭,您放著高官不做,卻偏偏來我這定遠軍,屈尊做一副將,實是我王處一與定遠軍平生之幸……請辛師受我一拜!”
說完,王處一後退半步,整理衣容,麵容肅穆,深深下拜。
老者頓時一驚,連忙伸手,托住了王處一的手臂,同時內力自手中湧出,想要阻止王處一,但王處一體內卻湧現出一股更加精妙的內力,輕而易舉地化解了老者的意圖。
沒辦法,老者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向自己下拜。
“全真心法,果然名不虛傳!”
老者讚歎一聲,隨後將王處一扶起,輕聲道:“騎都尉,不必如此,你我雖相識已晚,但卻是忘年知交,你應該明白,隻要能北上伐金,克複中原,別說是任一副將,就算是為騎都尉牽馬墜蹬,為軍前鋒,我辛棄疾也是甘之如飴!”
老者說得斬釘截鐵,豪邁奔放。
王處一歎息道:“辛師大義,王某自愧不如……”
辛棄疾笑嗬嗬牽著王處一的手腕,二人再次坐在茶桌前,繼續討論著北伐事宜。
這位後世語文課本上的常客,與蘇軾合稱“蘇辛”的偉大詞人,也是南宋著名的軍事將領。
他也曾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少年英豪,二十二歲那年,辛棄疾帶著五十騎衝入五萬金軍,於金軍大營中活捉了義軍叛賊張安國,並擺脫追敵,急馳而歸,獻俘於臨安,將張安國斬首示眾。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祿,漢箭朝飛金仆姑。”
就是辛棄疾回憶這段少年壯舉時發出的感慨。
隻可惜,在從金國回歸南宋後,迫於南宋偏安主和的風氣,辛棄疾那抗金北伐,克複中原的滿腔熱忱如同石沉大海,遭到冷遇,比起他經過深思熟慮的北伐大計,朝廷對他在上書中表現出的真才實幹更感興趣。
於是,自乾道四年始,辛棄疾先後任職建康府通判、滁州知州、江西提刑等職,頻繁的職位調動與升遷並不能使辛棄疾感到滿足,他渴望的是馳騁沙場,收複失地,但他那豪邁倔強的性格與執著北伐的熱情,卻使他難以在南宋的窩囊官場上立足。
1181年,辛棄疾被罷去所有官職,自號稼軒居士,在上饒隱居,此後他數次出山為官,又數次失望隱居。
在開禧北伐前,他原本正在江西鉛山附近隱居,過著遊山逛水、飲酒賦詩、閑雲野鶴的山村生活,忽然聽聞當今宰相韓侂胄主張北伐,並再次啟用主戰派人士,已經六十五歲的辛棄疾精神為之一振,當即向宋寧宗和韓侂胄上書,支持他們北伐,還列舉出了大宋必勝,金國必亂必亡的種種原因。
之後,韓侂胄想請他出山,辛棄疾原本是打算答應的,但到了臨安,見到王處一與他組建的新軍,辛棄疾驚為天人,當即改變了想法,他主動找到王處一,表示自己想要加入定遠軍。
王處一早就與這位文武全才的傳奇人物神交已久,當夜便與之長談。
二人就北伐事宜交流許久,深感相見恨晚。
由於朝廷主和之風更盛,即便韓侂胄掌權後一力推行北伐,北伐的事項依舊準備得頗為倉促,急需辛棄疾這種有真材實料的主戰派官員的幫助。
王處一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辛棄疾的請求,並稱其為辛師,還打算將主將的位置讓給辛棄疾。
但辛棄疾卻拒不接受,他知道自己的經驗並不適用於這支裝備了新式武器的新軍。
就在辛棄疾虛心地向王處一請教新軍戰法時,門外忽然傳來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老爺,府外有客相見。”
“……”
被打斷思緒的王處一皺起眉頭,輕喝道:“不是告訴過你們嗎,今晚不見客,讓他請回吧!”
門外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似乎快要哭了:“老爺,那客人請不走啊,他……他是打進來的!”
王處一霍然起身,眉頭緊鎖,右手如閃電般按在腰間佩劍上。
他就說哪裏不對勁,王家的仆從分為兩種,一種是妻子從嶽丈家裏帶來的下人,另一種是他從軍中收留的殘疾老兵,而家裏的管家和護衛就是後麵那種,他們對王處一的命令言聽計從,在明知道他今夜不見客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放任何一人前來敲門的,哪怕是妻子從嶽丈家裏帶來的娘家人……
見王處一神情凝重,辛棄疾也意識到不對,當即抽出案桌上擺放的寶劍。
王處一瞥了眼他的右手,見他手腕穩定,雙腿如生了根般紮在地上,顯然毫不驚慌,甚至有些興奮。
“騎都尉。”辛棄疾攔在王處一麵前,輕聲道,“如果有人刺殺,便讓老夫留下斷後吧!”
王處一愕然道:“辛師,這怎麽能行?!”
辛棄疾笑著說道:“老夫年歲已高,即便有心殺賊,也已不堪驅使,但騎都尉你年紀尚輕,又是此次抗金北伐的主力,怎能就此隕於宵小之手……”
在進入書房前,辛棄疾就曾觀察過王處一的騎都尉府,發現府中護衛皆是百戰老兵,戰力不俗,能在他們的守衛下打進騎都尉府,還不會發出驚擾書房二人交談的響動,絕對是江湖上最為頂尖的高手!
即便是有著‘鐵腳仙’大名的王處一,估計也不是這等高手的對手。
王處一連忙道:“辛師,您……”
“不必多言了。”辛棄疾打斷了他的話語,搖頭道,“老夫心意已決,如果騎都尉實在過意不去,就在此劫過後專心抗金北伐吧,老夫蹉跎六十餘年的未竟之誌,就拜托你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道年輕而又無奈的聲音。
“我都說了,不想動手,你們為什麽非要逼我呢?”
聽到門外傳來的陌生聲音,王處一當即閉上嘴巴,將還未說出口的話咽回去,隨後拔出腰間佩劍,神色警惕而又凝重地望著書房的房門。
下一秒,妻子從娘家帶來的仆人顫顫巍巍地拉開了房門。
身穿休閑運動服的年輕人自門外走來,在他的身後,是滿院倒地的昏迷護衛。
望著年輕人身上熟悉的運動服,正準備出手的王處一忽然愣在了那裏。
與此同時,房門後突然刺出一道寒芒,正是躲在門後伺機出手的辛棄疾。
劍光一閃,年輕人卻毫不驚慌,微微偏頭避過劍鋒,隨後用兩根手指鉗住劍刃,目光順著雪亮的劍身,望向辛棄疾那張蒼老而又驚愕的臉。
看到辛棄疾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鄧有剛心裏湧現出一絲激動,差點就掏出紙筆,讓這位年少時曾崇拜過的偶像賦詩一首,再簽上他辛棄疾的大名。
當然,想法歸想法,鄧有剛手上的動作仍是毫不含糊。
隻見他雙指輕輕一彈,精妙的勁力頓時讓手持利劍的辛棄疾連連後退。
待對方的身形停靠在牆壁上,鄧有剛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袖,朝著辛棄疾拱了拱手。
“小子長白山鄧氏有剛,見過辛大人!”
聽到鄧有剛那尊敬而又隱含激動的語氣,辛棄疾臉上的驚容漸漸斂去,轉而收起長劍,皺起眉頭,神情若有所思地望著鄧有剛那張年輕到過分的臉。
鄧有剛回以陽光的微笑,隨後他轉過頭,望著神情怔然的王處一,語氣幽幽地說道:“王老哥,朝廷命官就是不一樣,想正大光明地見你一麵,也太麻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