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驚鴻島(六十四)
事已至此,他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僥幸,再也壓製不住身體的死意了。
聶滄海是他的道友,也是元嬰高人。
別看樣貌枯槁,但起碼還有五六百年的壽命,比他從容得多。
他是九龍島今後得以延續的靠山,除了壽命最後的百年,之前的每一百年都會來九龍島坐鎮一個月。
有這尊大神在,雖然九龍島的衰弱不可避免,但總會留著一炷香火,不至於被斬盡殺絕。
當然,代價非常不菲,他最珍貴的幾樣寶物都要給對方作為報酬。
但不給他又能如何呢,曾堅已然二十年前化道而去,其他子弟再沒有成才的,根本不足以守住基業。
那些至寶就算給他們也守不住,隻會害了他們。
死期將至,萬念俱消,他緩緩站起。
原本嫩紅飽滿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滿頭油光水滑的頭發也飛速枯槁。
“該到的人都到了,我們下去吧!”
歎息一聲,身子一晃,他去了下方的放鶴亭,他給自己選定的化道之所。
聶滄海淡淡一笑,也不見他什麽動作,卻悄然跟在鄺洞樺身後,到了放鶴亭所在。
數個鄺家子弟已經等在那裏,看到容顏大變的鄺洞樺,都是哀泣出聲。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如逆旅,人生如風塵!”
長吟一聲,鄺洞樺屈指一彈,放鶴亭上的銅鍾轟然作響,將他的聲音帶到四麵八方:
“鄺某今日道化而起,多謝諸位親朋好友前來相送!”
話音才落,四處頓時哀嚎之聲一片。
九龍島的大部分人都姓鄺,基本都是鄺洞樺的後代,知道這個擎天巨柱要倒,心中的彷徨和哀楚可想而知。
但這些哀苦中有多少是為鄺洞樺的即將逝去,又有多少是為自己的未來,誰也不知道。
鄺洞樺聽得心煩意亂,抬手一揮,放鶴亭四方的立即升起一道陣法,將所有聲音隔離在外。
各路前來悼念的人物紛紛被領到預先就設置好的席位上,隻有少數幾人能登上放鶴亭。
徐問在鄺別屏的指引下踏上放鶴亭,其中已經坐了八人。
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鄺洞樺和聶滄海兩人,元嬰威勢,不同凡響。
虎死尚且不落架,即使是兩個垂垂老矣的元嬰,也不是金丹修士能比的。
不過,在他們身側卻還多出來一張椅子,不知道是誰,難道還有一位元嬰修士要來?
其他幾人中,最讓徐問注意的,就是陸鳴環了。
被九龍島關了這麽多年,氣度威壓卻絲毫不減。
從容淡定地坐在那裏,仿佛不是囚犯,而是上賓一般。
不過,說她是上賓也不錯,鄺洞樺一死,她必然是各方勢力的上賓。
在場的眾人,除了兩位元嬰,都對她非常客氣。
與眾人見了一禮,徐問到一側坐下。
等了一會,又進來三個人,前麵兩人也就罷了,第三個白衣少女卻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白衣赤足,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枚金環束縛,仿佛傾瀉的瀑布,隨意披灑在背後。
女子並不是特別漂亮,卻有一股奇異的出塵之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自慚形穢之感。
眾人正在思量女子是誰,鄺洞樺和聶滄海兩人卻已經齊齊站起,從女子拱手一禮,低聲道:
“見過白玉京上使,請上座!”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個看起來出塵脫俗的女子竟然是化神大派的弟子。
難怪雖然隻是金丹初期水平,卻能有如此氣質。
“晚輩鳳鳴篁,不敢當兩位前輩之禮,不敢與兩位前輩平坐!”
略略側身,隻受了兩位元嬰半禮,女子輕聲回了一句。
聲音如黃鸝鳴澗,異常的清脆明亮。
其他人也齊齊起身,向她行了一禮,不僅僅是敬重女子本身,更是對女子身後的化神宗門的敬重。
鳳鳴篁微微躬身,轉了一圈回禮,然後坐到了徐問身邊。
行動揮灑自如,大方流暢,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坐下後,她衝徐問微微一笑,低聲道:
“徐道友,幸會幸會!”
徐問一驚,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自己,卻不好問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也隻能點頭含笑。
與其他人不同,經曆過海珍珠、玉琉璃、月琳琅之後,徐問內心對女子的抵抗力已經極強。
雖然被對方驚豔,卻神清目明,沒有任何失態之處。
鳳鳴篁表麵不露聲色,心中卻是暗暗咬牙:
“這個不解風情的家夥,老祖竟然要將我許配給他,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特殊之處!”
沒想到鳳鳴篁拒絕了上座,而坐到了徐問身邊,鄺洞樺與聶滄海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是很詫異。
他們早就查過徐問,知道他與白玉京並無關係。但鳳鳴篁怎麽會認識他,知道他的名字,還特意與他坐到一起。
可別小看一個座位的選擇,很多時候,這在無形中會表達一些含義。
其他人隻是驚訝徐問有如此殊榮,陸鳴環卻有些震驚。
雖然被囚禁在九龍島,但鄺家並沒有虐待他,也能知道一些外界的消息。
她自然知道,徐問將是大成島崛起的一大障礙。
原本還在盤算著怎麽將這個障礙搬去,現在看來,一切都要從長計議了。
“多謝諸位能來送小老兒一程!”
輕輕一拍掌,將大家的目光引來,鄺洞樺低聲道:
“當年晉升元嬰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本以為三千年歲月自可任我縱橫,沒想到轉眼即逝,竟然已經是腐朽殘年!”
“老夫行世,向來順應心意、快意恩仇,原本以為應當看開放下,沒想到事到終了,還有著這麽多放不下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從鄺別屏等三個鄺家金丹身上劃過,長歎了一聲。
不過,即使死亡將近,他也是強而有力的元嬰,軟弱隻是一瞬就被收起。
抬手取出一枚白玉令牌,一枚不起眼的法劍,一瓶丹藥,遞給聶滄海道:
“聶老友,這枚玉京令就交給你了,希望聶家能出一位能拜入白玉京的高徒!”
“這枚三階上品法劍卻海劍跟了我數千年,終究沒有晉升法寶,估計在你那也沒有機會晉升,幫我看看,能不能為我這個老夥計找到一個好去處!”
“這裏還有三枚還塵丹,能助你法力更上一層樓,晉升元嬰中期也不一定。”
接過三件寶物,再想想之前鄺洞樺給自己的東西,聶滄海心滿意足地一陣大笑,掃了一眼陸鳴環,淡笑道:
“放心,老友,我知你所求。”
“隻要我活著,就保你鄺家一門、九龍島一脈傳承不斷!”
陸鳴環表麵不露神色,心中卻暗暗驚訝。
沒想到鄺洞樺竟然能請動元嬰老鬼,還能舍下這麽大代價請人家出手。
玉京令價值無法估計,是白玉京高層發給曾經立下大功的弟子,認令不認人。
隻要手持玉京令,達到白玉京最低收徒要求,就可以拜入白玉京。
這等東西,對於有些人而言可能毫無價值,但有些時候卻可能價值千金,尤其是對家大業大的元嬰、金丹。
如果能有後人拜入白玉京,那足以保家族多延續數代。
卻海劍也是價值極高,隻差一步就能晉升法寶,不在青鱗劍之下。
原本是鄺洞樺的本命法器,現在卻被他強行抹去印記,成為了一件無主之器。
還塵丹是四階丹藥,能幫助元嬰修士進階的,價值不言而喻。
聶滄海這等狀況,什麽神通功法都不會在意,就要這等法器、丹藥,無怪乎他爽快地答應了鄺洞樺的要求。
解決完最重要的事情,鄺洞樺深深吐出一口氣,轉眼看向鳳鳴篁,柔聲道:
“鳳小友,白玉京物華天寶,不是我這窮鄉避壤能比的,這塊天外精金就送與小友,以報小友萬裏辛勞,希望小友勿嫌鄙陋!”
精金本來就是極為貴重的寶物,天外精金更是沾染了一絲星辰之力,功效非凡。
無論是融入寶物,還是直接用來煉器,都是極為有用的靈材,即使白玉京弟子,也不能隨隨便便獲得。
“多謝前輩贈禮!”
鳳鳴篁也不客氣,直接收下了。
以她的身份,不是因為徐問的原因,還真不會到這個犄角旮旯來,收點禮物是心安理得,絲毫沒有壓力。
鄺洞樺第三個說話的人物卻是陸鳴環,看著對方,他眼中閃過許多厭惡、殺意、憤恨,最終卻隻化為一聲歎息。
抬手扔出一個儲物袋,沉聲道:
“大成島贏了,但你們要知道,那是我手下留情的結果。”
“否則的話,就算你夫婿日後元嬰大成,將整個九龍島挫骨揚灰又能如何,能讓你們死而複生麽?”
“這是你的東西,我還加了一些,希望你記住我的留手之恩,不要以怨報德!”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元嬰威壓。
陸鳴環雖然強悍,卻也被壓得癱坐椅上、麵色慘白,隻能唯唯而已。
而後,鄺洞樺又轉向其他幾人。
他要麽與這些人的先人有舊,要麽看中他們的潛質,都有不菲的寶物賜下。
等逐一了結因果,他才將目光看向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