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第十七章 錢多不咬手

放過自家的煙花爆竹,眾人草草睡了一會兒。天剛放亮,大家便起床開了家門,這叫“開門大吉”,忠叔立馬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這做“開門炮仗”。

闔府上下一人一身新,大家把馮母簇擁到廳裏,居中擺了一張靠椅,請馮母落座。眾人隨後挨個上來拜年,馮母笑得合不攏嘴,給晚輩一一發了壓歲錢。隨後屋中眾人互相拜年,這一套禮儀稱為“家拜”。之後一家人一齊到馮虞舅父府上拜年,忠叔則揣了馮虞名帖前往各處官衙投謁。

這也有個說法,叫“飛帖投賀”。這幾日家家團聚,如果不是至交,貿然登門不太方便,可是這些行商的對各級官員又不能不攀附,隻能遣人帶名帖前去拜年,稱為“飛帖”,官宦人家門前都會貼上一個大紅紙袋,上寫“接福”二字,專為承接飛帖之用。豪門顯貴門房還特設“門簿”,登記客人往來與飛帖。

不過,有三個馮虞是必須親往拜會的,那就是梁裕、楊雄、葉如蔭。在舅父陳廷繼家中用過午飯,馮虞讓采妍陪母親多坐一會兒,自己溜達回家,拿了個大包袱,便往梁裕府邸拜年去了。

到地方一看,馮虞嚇了一跳,等著拜見的隊伍排出大老遠去了。馮虞略一思索,直接找到門子,順手塞過一個銀?子,“在下‘大食堂’掌櫃,特來給梁公公拜年,麻煩這位大哥通傳一聲。”

那門子原本看馮虞不過是個半大小子,壓根沒打算搭理他,一聽是大食堂掌櫃,想起全城哄傳梁公公曾經專門給大食堂開張捧場的軼事,連銀子都沒敢接,客客氣氣一拱手:“您客氣了。我這就給您通稟進去。不過什麽時候見可就看公公自己的意思了。”馮虞聽了笑道:“那是自然,有勞了。”說著還是將銀?子硬塞了過去。

那門子得了好處,更是來勁,一路小跑著進了府,不大一會兒又跑了出來:“累掌櫃您久等。梁公公這會兒原本正在會客。聽說您來,很是歡喜,讓您這就進去。”

“如此還請大哥為我帶路。”

“哎呀,小的可不敢當這‘大哥’二字,您請隨我來。”

見馮虞居然就這麽進去了,外頭等的那些眼睛都直了,紛紛猜測這人到底什麽來路,居然一過來立時得見。不說這些人如何議論,馮虞跟那門子一路來到花廳,隻聽裏頭談笑風生。那門子來到門邊通報一聲,示意馮虞自行進去。

馮虞進了花廳一看,這裏頭已經有個訪客,不是別人,正是福州知府葉如蔭。馮虞趕忙上前朝兩人分施一禮:“給兩位大人拜個年,祝兩位大人新年大吉大利,步步高升。”這倆笑嗬嗬地受了一禮,馮虞暗自發著小牢騷,也不知道擺個架勢謙讓一下,麵上當然是不能露出來的。

“本想分頭拜望兩位大人,不想在這裏恰巧一道遇上了。新春佳節,無以為賀,這裏兩份薄禮,聊表寸心。”說著,馮虞取下包袱解開來,從裏頭拿出兩個錦盒。這回梁裕和葉如蔭倒是推卻了幾句,不過眼睛卻緊盯著馮虞拿出的物事,顯然這倆不屬於演技派的。

馮虞將一個近兩尺寬的錦盒雙手奉與梁裕,另一個小一號的自然歸了葉如蔭。梁裕接下來之後,急吼吼地將錦盒打開,裏頭是一層銀紅紋錦包覆,再解開,卻是一個黑黝黝大漆盤。梁裕左看右看,不解其意。

馮虞一笑,過來將漆盤取出,下頭還有一副鎏金三足支架。把支架搭好,他將漆盤反轉一麵往腳架上一擱,那梁裕與葉如蔭頓時是目瞪口呆!隻見漆盤正麵居中竟是梁裕偏轉30°的半身肖像,那麵龐身姿,隻能用栩栩如生四個字來形容。更妙的是,不知怎的,那漆麵明明是光滑如鏡,可細一看,肖像的麵容、衣冠竟有幾分立體感。

梁裕頓時拊掌大喜:“馮虞,你從何處弄來這等寶物?往日咱家也叫過畫工繪像,不能說不仔細,可要說是逼真,與這幅卻著實差得遠呐!”

那葉如蔭也湊過來,一邊附和著梁公公,一邊細細打量。不多時,他抬頭問馮虞:“這個,不是直接畫在漆盤上的吧,要不這盤麵怎能如此平滑光亮?”

“大人果然高明。此畫並非丹青,稱為磨漆畫。”

這磨漆畫,是馮虞前生福州現代藝術家在借鑒傳統漆畫技法的基礎上,溶進福州脫胎漆器的製作手法,以漆作顏料,經過逐層描繪、研磨製作出來的新畫種。

磨漆畫作法說來也不難,先以生漆和瓦灰按脫胎工藝技法在木質底板上漆打底、磨製光滑,然後用調配好的色漆在底板上層層描繪出各種紋樣。利用上漆的厚薄不勻,使畫麵產生富於變化的明暗調子,從而具有立體感。

在作畫過程中,為了更好地表現物體,還可以根據畫麵內容的需要,鑲嵌各類材料,使畫麵層次更加豐富。最後,經過打磨並罩上清漆,再用細瓦灰與生油推光,一幅磨漆畫就成型了。

這些工藝說來簡單,可製作一幅簡單的磨漆畫耗時至少也要大半個月,因為費工。就說馮虞關起門來作的這幅梁裕肖像,勾底很簡單,就是西式素描技法,但是上一種顏色,就要等它幹透,之後還得打磨一次。

這還不算,還有更費事的,肖像上梁裕的麵部是用淺色木粉填充,磨後再染,染過再磨;衣服上的金邊是用金絲鑲嵌;外露的白色中衣是用鴨蛋殼鑲嵌、壓碎而成……

前生馮虞的夫人攻讀藝術類**碩士,選的專業就是漆畫,馮虞無事時便要給老婆打下手,打磨什麽的辛苦活多半都是他扛走了,一來二去的,畫家談不上,畫匠倒是蠻夠格的了。整整一個月,馮虞每天一早起來幹這個,將近午時又要趕到店裏,直到晚上回家之後才能喘口氣,容易嗎。要不是前些日子陳行恩頂了賬房的活計,能不能趕出來還不一定呢。

馮虞將作畫的關節一一說與兩人分曉。一聽這磨漆畫還有這麽多道道,得來如此不易,梁裕對這份禮物自然是一萬分的滿意,手指頭揉著光溜溜的下巴笑個不停。“好,好,好小子,果然是個有心的。”

那葉如蔭在一旁羨慕得不行,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份年禮,趕忙打開自己那個錦盒,一看,裏頭卻是一把折扇。

折扇係倭人發明,宋代時倭、朝兩國入貢,不過一直沒流行開來。到了永樂年間,朝鮮再次進貢折扇,永樂帝覺著這種扇卷舒方便,就命宮中匠人仿造。後來由宮中傳出,很快風靡全國。到了弘治年間,這折扇已是平常之物。

初看之下,葉如蔭不免有些失望。直至拿在手中仔細把玩,方才發覺其中妙處。原來,此時通行民間的折扇做工用料還比較粗糙單一,扇骨俱是素麵或髹漆十四股方竹或毛竹骨,扇麵多用素白紙。至於折扇上的行書作畫,這些年流行的是“吳門畫派”,多描繪文人遊山玩水、品茗聽泉、讀書撫琴的雅興,還有就是江南山水名勝。

這柄折扇卻大有不同,用的是經過水磨塗蠟的九寸五分十六根湘妃竹骨,晶瑩玉潤,園暈分明。扇麵用的是黑紙,一麵是以金粉繪製的臘梅圖,疏闊雋永,另一麵是兩個毛體金粉大字“傲立”。葉如蔭是越看越喜歡,捉在手中摩挲把玩,再不肯放下了。邊上梁裕看了好生奇怪,不就個扇子麽,怎麽愛得跟什麽似的?

半晌,那葉如蔭方才回過神來,收起折扇,和馮虞說話的腔調又親和了幾分:“馮虞啊,想來這扇子也是你的手筆了。看不出,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才具,這些可都是千金之作啊。”

一聽到“千金”這倆字,梁裕眼睛一亮:“葉大人,咱家隻知道這東西稀罕,按你說,竟然是價值千金了?”

“公公,這千金還是往少了說的。您說,就您手上這磨漆畫,如此的逼真靈動,別地方上哪兒尋去?我這折扇,雖不敢說有多矜貴,這用料、這書畫,別出心裁,樸質古雅之趣撲麵而來。”

梁裕聽了這話,兀然起身,在屋裏轉了幾圈,猛然轉向馮虞,“馮虞啊,這磨漆畫,還有這折扇既是這麽寶貝,你這手藝可得好好用起來。不如便由咱家出錢出人,葉大人也湊個份子出塊地皮,你馮虞管事,做起個工坊來。一來,聽說如今這萬歲爺就喜歡這些個稀罕物什,咱們精心整些個好的貢獻上去,這好處必定是少不了的。再一項,這麽精妙的物什,那些個王公顯貴必然喜歡,這些個看見好的從不問價,這當中能有多少進項!你們說呢?”

一聽梁裕願起這個頭,葉如蔭自然是求之不得。馮虞一琢磨,這東西做的就是高端,要是靠自己去推,成不成還兩說呢,當下應允下來。梁裕一看可為,當即叫來總管吩咐外頭訪客一概擋駕,三個人關起門來又商討了一番操作細節,

最後約定梁裕出股本,葉如蔭尋一處寬敞所在,工坊所需匠人全由梁裕從匠戶中勾取,所需役銀由官庫支付,葉如蔭這邊還得抽人負責工坊的安防保密,馮虞任總頭,算是技術入股。最後的股份分成是梁裕占五成,葉如蔭與馮虞各兩成五。

大事議定,梁裕心情大好,硬是留了葉如蔭、馮虞在府中用過晚餐方才盡歡而散。

馮虞拎著縮水大半的包袱獨自回家,邊走邊琢磨,這趟拜年可是賺大發了。磨漆畫,本錢沒多少,工錢由官府支應,那不等於白賺,又是高端產品,獲利必然極為豐厚,就算是兩成五,那也是相當可觀了。哈哈,錢多了不咬手,不要白不要,白花花的銀子向我砸過來吧……

正想著美事兒,斜刺裏突然躥過一人,一把奪過馮虞手中的包袱扭頭就跑。原本馮虞打算今日再往楊千戶那邊拜年去,結果在梁裕那邊耽擱了,給楊雄的禮物還在這包袱裏裝著呢,馮虞急得跳腳,一邊大喊著“抓賊”一邊撒腿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