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詞鋒

兩人相視又是一笑。馮虞問道:“教主越我出來,可是要弘法麽?”

“馮大人說笑了。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當著馮大人這尊真神,說那些個不著調的沒什麽意思。今日想著來尋大人,隻想說些鄉間閑事。”

“哦?請講。”

“我知道大人對羅教教義不以為然,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那些東西,不過佛道雜陳,編著也不費多大心思。隻是,老百姓信這個。沒個來世的念想。許多人是須臾也撐不下去的。馮大人出身商戶,雖說不算貧賤之家,隻是民間疾苦想來也還相隔不遠。大人憑良心說句話,百姓的日子苦不苦?”

馮虞緊緊盯著羅夢鴻,片刻之後輕輕說了一句:“這要看跟哪個年頭比了。與貞觀、文景,甚至是先皇在位之時比起來,自然是苦的。隻是,若與黃巾亂時相比麽,卻要好上許多吧。”

羅夢鴻輕輕點了點頭:“馮大人所言不差。”馮虞一聽這話,兩眼瞪得溜圓,這羅教主怎麽扇起自己耳光來了?

“不過,黃巾隻是亂起,戰火雖延燒至七州二十八郡,但大戰曆時不過一年,三張身死軍散。比較起來,諸侯混戰數十年,百姓所受荼毒百倍於黃巾。馮大人,我所言不虛吧?”

“不錯。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黃巾之亂,軍權怎能旁落州郡?”

“若非桓靈二帝昏聵,聽任閹宦橫行,百姓苦不堪言,黃巾如何能反?”

馮虞連連搖頭,“其一,黃巾信徒數十萬,當日大漢人口幾何?信者眾?不信者眾?其二,史載黃巾信徒中不乏豪強、官宦,甲子年黃巾起事還不是勾連宦官封胥、徐奉。其三,與桓靈時相較,今日大明果然是民不聊生處處哀鴻麽?你那羅教便能強過黃巾麽?”

“大人說得很是。正因於此,這些年來我羅教默默無聞,決不輕舉妄動。隻是,若是照現下朝局,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之後,這天下是個怎樣情形,大人料也不難想見。”

馮虞抬眼看了羅夢鴻一陣,“大明就如蒼天大樹,雖說無萬萬年之家天下,可要蛀空傾覆,沒有百十年工夫卻也極難,想來羅教主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本官倒是好奇,今日羅教主現身邀約,難不成便是專來告知本官你有不臣之心麽?”

羅夢鴻傲然一笑:“所謂時勢比人強,若是遭逢明君賢臣海晏河清,我羅夢鴻也掂得出自己斤兩,安心做個教主便是。可如今這情勢,嗬嗬,有逐鹿之心的隻怕大有人在,也不多我一個。隻是,朝中公卿如雲,能見微知著一眼看破我心思布置的卻隻有你馮大人一個。聽了女兒轉述大人所言,可謂抽絲剝繭一針見血。我便對大人留了心思,也派出不少人手多方打探,這些日子下來,倒有些個所得。大人想聽聽麽?”

馮虞笑道:“有何不可。平日裏本官耳中聽得多是上官僚屬風評,想來羅教主別具慧眼,能有一番別樣之言。”

“別具慧眼不敢當,隻是我看大人,少了些厲害瓜葛,便能平心靜氣些個。大人這兩年行跡用八個字囊括,便是‘羚羊掛角天馬行空’,由大人你經營那‘大食堂’起家,每回升遷所仗,不論是出產或是鋪張手段,俱是獨辟蹊徑,聞所未聞。我略做清理,大人擅百工、擅書法、擅營商、擅治軍。這些互無關聯的本領集於一人之身,著實是匪夷所思。我又遣人探訪大人出身經曆,嗬嗬,大人莫惱,得知大人小時不過爾爾,並無過人稟賦。這兩年崛起之速,更是令人費解了。我思來想去,要麽,大人自小便扮豬吃虎,厚積薄發,要麽便是暗訪名師,際遇離奇,於無聲處聽驚雷。馮大人,我之所言不算太過離譜吧?”

馮虞心中大驚,這羅夢鴻能量之大,觸角之長,心思之細,竟到如此程度,不比錦衣衛、東西廠差多少了。不過,他的臉色卻是波瀾不驚,“羅教主這番話,雖不中亦不遠矣。往下講。”

“沒了。”

“嗯?”

看馮虞一臉詫異,羅夢鴻笑道:“大人真以為我羅教也有廠衛一般能耐麽?能羅致這些消息,已是頗費了一番工夫。依我看來,大人可謂官場異類,不欺民,不索賄,這已是極難得的了。更不消說大人治業治軍的奇謀妙策,放眼天下,隻怕無出其右。不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說句大人不愛聽的,我料定大人日後必遭人傾軋,生受無妄之災。”

“怎麽說?”羅夢鴻這一番話與朱潛當日所言頗似,馮虞聽來心驚膽跳,忍不住要刨根問底。

“馮大人,雖然我身居江湖,可是官場門道隻怕比起大人還要熟稔些個。為官的打熬不易,想跌跟頭卻不難。有幾條規矩雖說不見於紙麵上,卻是萬萬違拗不得。

這第一條,便是分權黨私。為何曆代朝堂上黨爭不斷?固然是有群必有黨,不過,坐龍椅在後推波助瀾更是主因。臣子黨爭,你死我活,仲裁的隻能是皇帝,他的帝位便安如泰山了。同理,唐代之後,若非末世,再不容有大臣權跨文、武、財賦,怕的就是集權過甚起不臣之心。馮大人你在福建掌兵、掌錦衣衛、掌百工,如今便是那梁裕也駕馭不了你了,朝廷能不做些布置,給你安個鬧別扭的來?

觀馮大人這兩年所為,雖與八虎走得近,卻未嚐沒有左右逢源首鼠兩端的布置,對權臣而言,這便是不忠,便是隱患。往日裏言輕位卑,又實實拿了好處,也就罷了。如今眼看大人羽翼漸豐,能不防著?

第二條便是專寵固權,這是指著權臣說的。那些已經爬到上位的奸佞權臣怕的是什麽?一個,他本身是沒本事的,必得將那有本事的踩在腳下,給他效力則可,卻不能給皇上攬了去,否則要他這沒能耐的何用?其次,奸臣上位靠的便是揣摩君心拍馬應承,這等人最怕的便是有人爭寵,將他比了下去。若是失了聖眷,此等人一無是處,往日吃過虧的再一落井下石,爬得越高死得越慘。很不巧,你馮大人這兩條忌諱都犯了。”

看著馮虞鬢角冒汗,羅夢鴻微微冷笑,“馮大人可是打算著如何挽回?遲了。官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覆,沒有抽身上岸的機會了。除非大人將權勢盡拋,從此做個富家翁,不問世事。嘿嘿,或許那劉瑾還能放你一馬也未可知。隻是,走到這一步,你還能放得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