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年(4)
“你們動筷子就知道了,趁熱吧,年夜飯就講究吃個熱乎。”
許太太將眾人驚疑不定的神色看在眼裏,臉上笑容逐漸擴大,幹枯的皮膚扭曲地堆疊在一起,讓這張蒼老的臉多了幾分詭異,原本混沌的眼珠子此刻卻反常地清明了幾分。
祁究從許太太看向餃子盤的眼神裏看到了幾分隱忍的期待,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依舊沒人動筷子,許太太轉動眼珠子,不動聲色地看向眾人。
一個看起來有幾分學生氣的女性玩家問道:“許太太,您說的幸運和驚喜,不會是指餃子裏包著硬幣吧?”
她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在她的家鄉過年有這個習俗,吃到包了錢幣的餃子,就象征著新一年可以擁有好運,據她所知,這樣的過年習俗非常普遍。
許太太笑而不答,轉移話題道:“在我們十六位客人中,隻有一位客人可以享受到這樣的幸運和驚喜,希望這位客人可以把他的幸運傳達給所有人,過年的意義就在於分享和團聚。”
祁究試探性推測道:“您說的幸運,是和家人團聚有關嗎?”
許太太再次將目光移向電視櫃上方的彩色無頭合照,用一種看遠方的神態懷念道:“是啊…還有什麽比團團圓圓過年更令人感到幸福、也更幸運的事呢?當然,你們年輕人對於幸運的理解可以有很多種,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的,你們不喜歡聽我念叨老一套…”
許太太無奈地笑了笑,“至於驚喜,說出來就不能算作是驚喜啦,我想你們年輕人會很喜歡這個驚喜的。”
眾人猶疑不定交換視線,之前一起完成貼春聯任務的女老師小心翼翼提問:“如果隻有一位幸運兒的話,那負責包餃子的客人們不是占便宜了嗎?他們可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謂的‘幸運物’被包在哪個餃子裏。”
許太太定定地看了這位女老師一眼,沒立刻講話,反而淡聲說了句:“開飯吧。”
反而是一位微禿發福的中年男玩家突然應了句:“餃子這玩意兒都長一樣,下水煮了更是糊作一團,你能確信自己可以認出自己包的餃子?別逗了。”
微禿中年男這話一說出口,所有準備年夜飯的玩家都愣住了。
剛才許太太隻是模棱兩可地轉移話題,並沒有直接回答「餃子裏包著錢幣」的提問,但中年男反應過激的回答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間接承認了他們負責年夜飯的幾個人將“幸運物”包在了餃子裏。
而這些負責準備年夜飯的玩家剛才之所以按兵不動,很大可能是因為許太太沒有講“開飯”之前,他們是不被允許動筷子的。
微禿中年男在幾個隊友譴責的注視下,終於意識到自己話多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操起筷子十分不禮貌地在一盤餃子裏亂翻,迅速瞄準目標餃子夾去。
對於有道具加持的副本玩家而言,要從一盤餃子裏找到目標物,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剩下的玩家自然不樂意了,另一隊人直接打掉他的筷子,隨著“鐺”的一聲響,微禿中年男手中的筷子和餃子直接被打落在桌上,因為餃子皮過於滑的緣故,餃子又在兩人的爭搶中從桌子彈到了地上。
微禿中年男不守玩家道德的行為同樣引起了隊友們的不滿,原先他們商量的明明是一起分食這個特別的餃子,沒想到微禿男現在突然搶先動作、完全無視之前組內的約定。
兩個同是年夜飯組的玩家坐不住了,正要出手搶奪,但一位挽著發髻神色冷靜的女性曲指敲了敲桌子,躍躍欲試的兩個玩家微微一愣,朝她看過來,隻見她淡淡地搖了搖頭,示意暫時不要出手。
這兩位玩家雖然不明所以,甚至有點不甘心,但最後到底還是選擇退了回去。
微禿中年男和別的玩家在地上爭奪追逐餃子的荒誕行為還在繼續,許太太坐在主座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場鬧劇——
“年夜飯時間不要喧嘩,彼此更不要有不良情緒,既然坐在一張飯桌上,我們就是一家人,家和萬事興,坐下來和和美美吃頓年夜飯比什麽都要重要,家和萬事興…”
“餃子多得是,不要為了一個餃子傷了和氣…”
突然開口的許太太讓眾人微微一愣,微禿中年男人趁眾人怔愣之時,突然像隻餓極了的狗一般匍匐在地,囫圇將那枚滾落在地的餃子吞下,此時因為餃子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麵皮上已經均勻地裹了層灰,看起來十分倒胃口。
原本與他搶奪的幾個旅人見狀立刻撲到微禿中年男身上,卡住他油膩膩的脖子試圖讓他吐出餃子。
祁小年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這真是瘋了,難道他們已經…”
祁究知道祁小年在懷疑什麽,點頭:“他們都受到了愉悅值降低的影響,現在精神值嚴重下滑,特別是那位吞下餃子的旅人。”
而參與過「流放一中」副本的祁小年道具欄裏有能幫助愉悅值恢複的「真神雕像」,所以幾乎沒受到當下詭異氛圍的影響掉數值。
但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微禿中年男嚼也沒嚼,已經直接將包有異物的餃子吞咽下肚。
可下一秒,他原本漲紅的臉瞬間變得鐵青,隻見他喉頭劇烈**了幾下,他的上半身猛地往前傾斜,伴隨著令人作嘔的嘔吐聲,一股渾濁猩紅的黏液從他嘴裏噴射而出。
好在他的正前方無人站立,沒有無辜的玩家被他“汙染”。
“草,有夠惡心的。”
“這家夥也未免太瘋狂了。”
“…他吐出來的那玩意兒,不像是錢幣吧?”
被其中一位玩家提醒,剩餘玩家忍住惡心朝他的嘔吐物看去,下一瞬,幾乎所有玩家都瞪大了眼睛,此刻震驚和恐怖的情緒已經徹底超越了惡心——
粘稠膿黃的嘔吐物裏,赫然躺著一顆人類的眼球。
這顆眼球並非靜止不動的,而是像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魚般在黏液裏撲騰不休。
“靠,真是見了鬼了…”眾人下意識用手捂住口鼻朝後退去
真正感到崩潰的是這位吃了“獨食”的微禿中年男人。
他似乎清醒了一瞬,踉踉蹌蹌從地上爬了起來的同時,一瞬不瞬地看著在嘔吐物裏撲騰的眼球。
下一秒,他自喉頭發出這輩子最淒慘的尖叫。
透過不遠處的窗玻璃,他清晰看到自己的左眼毫無征兆地開始淌血、潰爛、迅速凹陷崩塌,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混濁的血窟窿。
微禿中年男人被自己的樣子嚇得不停後退,最後不甚被身後的桌角絆倒,跌坐在地的他開始發狂般啃噬自己的手和腳,但因為肚腩過大的緣故,他試圖咬了幾次都沒能順利咬到自己的腳踝。
他開始癲狂又專注地啃自己的手指、手掌和手腕,“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音蔓延在死寂的405號房內。
眾人看著眼前荒誕瘋狂的一幕上演,幾乎忘了呼吸。
剛才搶奪所謂幸運餃子的幾個旅人徹底愣住了,待他們擺脫愉悅值降低的負麵影響,稍稍回過神來後,一邊交換視線一邊後退,都在慶幸自己剛才的失利。
“幫幫我、救救我!”
“救救我!阻止它!它要吃了我、它正在吃我!”微禿中年男人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吞咽自己的皮肉,一邊用顫抖的哭聲瘋狂求救,他似乎沒意識到正是自己在吃自己的手。
“救救我!殺了它!殺了它!”愉悅值跌破臨界的男人掙紮著站了起來,他毫無征兆地將一隻瓷碗摔在地上,而後撿起最鋒利的碎片,直直捅向自己的舌頭和喉嚨!
緊接著是瓷片切割舌頭的刺耳聲響,他劃開了自己的嘴角,傷口直切到耳根,鮮血像瀑布一樣從他口腔噴射而出,他絕望的哭聲變成猙獰癲狂的笑,整個人沐浴在血液的狂歡裏。
這場血腥的鬧劇,終於在他用瓷片割開自己脖子的一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脖子斷了一半的微禿男子倒在血液和嘔吐物裏,徹底沒有了聲息。
眾人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合適的反應和表情,即使是經曆過好幾個副本的玩家,也沒見過如此瘋狂血腥的一幕。
許太太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的鬧劇,而後從電視櫃下拿出一塊抹布,濕了水,她踮起腳小心翼翼地擦拭合照上沾染的血汙。
因為這張彩色無頭合照上覆蓋著玻璃罩,被濺上去的鮮血很容易擦幹淨。
“年輕的孩子們,你們不要害怕,過年是這樣的,雖然長輩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有負麵情緒,但總免不了雞飛狗跳的事在除夕這夜上演,總是有人憋不住,也是啊,憋了一年了,是該憋不住了…”
許太太一邊小心翼翼擦拭相框一邊念叨不停,“這樣的小事不會影響這個團聚的夜晚,相反,小摩擦還能讓分離解析的家庭重新團聚,該回家了,孩子們該回家了。”
祁究和祁小年迅速交換視線,果然如祁究所料,許太太口中的“回家團聚”對於玩家而言並非什麽好事。
他突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測,但還需等待事情的發展去印證。
擦好了相框,許太太將抹布衝洗幹淨,她神色平靜地重新回到餐桌上,為客人們換了一副幹淨的碗筷:“還好,餃子沒被那些髒東西濺到,幹淨的,能吃,不浪費,不影響的。”
此時重新回到餐桌旁的玩家們神色各異。
祁究選擇暫時按兵不動,他聽到身邊兩個負責準備年夜飯的玩家暗自嘀咕:“怎麽會這樣…包進去的明明是許太太給的古董錢幣…為什麽會…”
祁小年同樣疑惑地看向祁究,祁究若有所思道:“古錢幣的形狀很像眼睛,不是嗎?”
祁小年微愣,恍然,接著問道:“難道剛才許太太在撒謊嗎?騙我們餃子裏包的是幸運,又或者說…她沒撒謊,所謂的幸運並不針對玩家?”
祁究點頭表示讚同:“我猜,那大概是隻屬於許太太的幸運,但許太太的「幸運」是玩家的噩夢,剛才她也提到了,每個人對「幸運」的理解不同,玩家和許太太的立場不同,「幸運」的含義自然大相徑庭。”
畢竟副本最喜歡玩這樣的文字遊戲了。
祁究微微一頓,繼續說:“至於具體為什麽…待會估計就會有答案了。”
許太太重新坐在主座上,忙招呼驚疑未定的眾客入座:“除夕沒好好吃團圓飯的客人,可是會招致不幸的。”
就在眾人不得不重新坐回餐桌的時候,敲門聲突然響起——
“咚咚咚。”
很斯文的敲門聲,甚至有點微弱。
驚魂未定的眾人猛然一愣,許太太重新裂開唇角:“看來,有孩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