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年(13)
那聲輕飄飄的“七”,像顆投擲入水麵的小石子,在眾玩家原本就動**不安的內心激起滔天浪花。
與此同時,一陣極低的笑在靜默中蔓延開來,甚至讓人有種對方在耳邊輕笑的錯覺。
眾人迷失在絕對的黑暗中,方向感和存在感都變得遲鈍模糊,此刻不合時宜的笑聲仿佛從未知黑暗中探出的觸須,順著玩家們緊繃的神經纏繞而上,漸漸收緊,在無聲無息中試圖掐斷玩家們的呼吸。
空氣變得稀薄粘膩,玩家們一時半會也分不清,此時此刻的窒息感究竟是自己過於緊張導致的,還是被這道無跡可尋的笑聲麻痹了神經。
“誰…?誰報了數字七?”有玩家自黑暗中發出質問,因為過於緊張恐懼,他聲線緊繃音色幹澀,拋出的問題毫無底氣,似乎想要得到答案的同時,也害怕得到確切的回答。
畢竟回答他的,很可能不是人類。
但這句疑問最終石沉大海,沒“人”回答這個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的問題。
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分鍾,祁究以最快速度查看了自己的道具欄,經過短暫思考後,他提議說:“再報一次數吧,這次每個人在報數序號後加上自己名字以及床位號。”
在報數序號後附上自己姓名,這是「四角遊戲」的一種玩法,目的是迅速確定是否真的多了一個“人”,以及多出來的“人”究竟在哪、是誰。
祁究並不認為“斷電”本身是個隨機事件,因為在副本裏,無論是npc還是鬼怪都要遵循一定的「殺人基本法」,在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鬼怪可以跳脫規則肆意殺人的情況。
所以,被規則判定為危險狀況的“斷電”,必然是因為某種規則被觸發了。
聯係剛才3號**鋪玩家惶惶不安的行為來看,祁究覺得問題很可能出在對方身上。
有一種可能,是那位玩家隱藏了探索到的已知規則,故意利用規則與“鬼”達成了某種交易,並通過斷電將“鬼”請進屋中。
又或者說,因為這位玩家被“汙染”了 ,才導致了斷電熄燈情況的出現。
祁究的提議得到了眾人響應,新一輪的報數開始了——
“1,一號床下鋪,祁究。”
“2,一號**鋪,祁小年。”
“3,二號床下鋪,杜欣欣。”
……
“6,三號**鋪,賴成耀。”
睡在三號**鋪的賴成耀,就是剛才惶然不安抱怨房間變冷的玩家。
即使技能處於未啟動狀態,但擁有吸血鬼身份技能的祁究五感也要比尋常人類靈敏些,現在因為規則原因他沒辦法透過黑暗看到屋中情形,但他的聽覺卻因此異常敏銳,他能在絕對的黑暗中分別最細微的聲音以及發聲的坐標。
祁究循著六號玩家的聲音,在令人窒息的短暫靜默中,不動聲色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挪動腳步。
約莫過了兩秒,隱藏著笑意的聲音再度響起——
“7,你們猜猜四號床在哪…”
詭異的聲音再次憑空出現,這位不速之客的聲音模糊沉悶,聽不出具體音色,就好似從水底傳來的一般,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間房裏並沒有四號床存在。
在聲音發出的一瞬間,祁究已經確定不速之客的聲音坐標與六號賴成耀相重疊。
果然問題就出在這裏!
好在對方是個遵守「宿舍報數約定」的乖乖鬼,十分配合室友祁究的提議呢。
幾乎是同一時間,祁究拿出了道具欄裏閑置已久的「神父的十字架」,抬手毫不猶豫將十字架朝聲音來源的方向砸去——
黑暗中猝不及防爆發出“砰”的一聲響,類似玻璃碎裂的聲音驟然炸開。
絕對的安靜將破碎聲無限放大,眾人下意識嚇得猛然一抖,但原本令人窒息的死寂徹底被打破了,凝滯的空氣也重新開始流動。
祁究立刻鎖定當下的方位,他記得,房間南麵的牆上有一麵蒙了白紗布罩的鏡子,他猜測聲音的源頭和鏡子有關。
而這枚「神父的十字架」是打通「流放一中」副本、與神父對談後獲得的特殊獎勵。
十字架是永久性道具,擁有鎮壓邪祟、平息怨靈、消除厄運的作用,對於有靈異背景的副本而言效用非常大。
雖然現在看不見,但祁究將「神父的十字架」朝聲源處投擲而去,足以震懾蠢蠢欲動的“怨靈”了。
與此同時,原本密不透風的黑暗終於被“砸碎”了,白紗布罩自動脫落,被十字架砸碎的鏡子反射出些微晦暗的光線,光線很不穩定,就像405那台信號時好時壞的電視機,破碎的鏡麵成了某個接受圖像信號的裝置。
祁究腳步微微一頓,借著閃爍不定的光線,他看到賴成耀麵對著鏡子站著,而鏡子裏浮現出一具模糊的人像。
站在鏡麵前的賴成耀僵硬得如同雕塑,在他一動不動的時候,拿到破碎模糊的鏡像朝祁究所在方向扭過頭來,祁究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但他卻莫名清楚鏡子裏的人在對他咧嘴笑。
“猜猜我是誰,猜到了,我們就來玩遊戲…”
咯咯咯的笑聲隔著玻璃,沉悶模糊,仿佛從很遙遠的水底傳來。
祁究隻愣了一瞬,下一秒,他快步朝鏡子的方向走去,語氣很快但卻篤信:“我找到你了。”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鏡子裏破碎的鏡像閃了閃,最終消失了。
原本站在鏡子前的賴成耀像失控的木偶人般,以一種僵硬又詭異的姿態用頭不停撞擊麵前的鏡子——
“咚、咚、咚。”
血漿和碎玻璃渣子四濺開來,猩紅鋒利。
隨著賴成耀撞擊鏡子的動作,屋子裏的光線漸漸恢複了,牆上的白熾燈沒有重新亮起,但走廊上昏暗的光線一點點透入屋中。
眾人將賴成耀令人費解又恐怖的動作看在眼裏,嚇得呆住了。
而且沒有誰敢輕舉妄動,“咚咚咚”的機械聲音不斷在房間裏回響。
下一瞬,頭骨已經凹陷的賴成耀徒手掰下一塊玻璃碎片,用碎玻璃最尖銳的部位朝自己脖子紮去,沿著大動脈的位置深深刺入、下拉,血液噴湧而出的“滋滋滋”聲染紅了旁邊缺失數字的日曆。
給自己放血的賴成耀開始咯咯咯笑出聲,與此同時,他扔掉手中被血染透的玻璃碎片,搖搖擺擺地朝自己床位走去。
睡在他下鋪的玩家慌慌張張避讓開來,隻見從脖子到腦袋都血肉模糊的賴成耀踉踉蹌蹌伏在鐵架床邊,幾乎是用盡他最後的氣力,猛地將上鋪的傳單掀下來,而後四肢僵硬的他費勁將床單擰成條,而後套在自己血肉猙獰的脖子上。
接下來,賴成耀神色茫然空洞地拿起一張板凳,用已經凹陷的頭顱撞開407房間的門朝走廊走去。
眾人目瞪口呆,但祁小年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他迅速將被撞開的門重新鎖好,以防萬一。
畢竟這位被“汙染”的玩家已經沒救了。
走廊上明明沒風,但原本晦暗的光線卻一直搖晃不停,透過磨砂玻璃,血腥彌漫的407房間被鍍上了一層詭異的紅光。
沒人敢擅自打開窗玻璃,但透過玻璃,眾人將賴成耀生命最後一刻的舉動看在眼裏,磨砂玻璃模糊的影像,讓房間裏的玩家有種在看皮影戲的錯覺。
隻見賴成腰踩在小凳子是,用擰成條狀的被單將自己懸掛在走廊上的晾衣杆上,沒有風,但在慣性的作用下他的軀體搖搖晃晃,時不時有滲透被單的血水順著他的軀體淌下,滴答、滴答……
明明沒風,為什麽燈光和賴成耀的身體卻搖擺不停。
沒有人問為什麽,也沒人想要真正知道為什麽。
最後,懸掛在晾衣杆上的賴成耀終於踢開了小板凳,身影徹底融入走廊晃動的光線裏。
晾衣杆——
眾玩家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勁:今晚不會有人晾曬衣服,如看到,請立即……
這位“自殺”的隊友…或者說這個被掛在晾衣杆上的死亡汙染物,不就是等同於衣服被晾在衣架上的存在嗎?!
眾人不寒而栗,下意識望向彼此試圖從對方臉上找到答案。
“今晚不會有人晾曬衣服,因為隻有被汙染後自殺的人才能成為衣服…”祁究很快尋找到了這條規則誕生的前提,他看著玻璃窗外僵直晃動的身影,陷入思考。
突然,四樓走廊的另一度發出“砰”的聲響,像是有誰急急忙忙推門而出,動作很著急粗魯。
緊接著是許太太細碎的念叨聲:“大過年的是誰這麽沒公德心,除夕夜就不要晾衣服啦,晦氣,明天天亮後再晾出來也不遲啊……”
許太太的聲音算不上大,但因為走廊上實在太安靜了,眾人把她念叨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許太太朝這邊走來的腳步聲。
看來作為“人類”npc的許太太同樣被除夕夜的規則限製呢…祁究聽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考慮到。
許太太的舉動很奇怪,她一邊抱怨一邊發出咯咯咯的笑聲,手持鐵杆子過來“收衣服”。
“除夕夜不能晾曬衣服,現在好多年輕人不講究這些老傳統了,年味也越來越淡了…”
“啊呀,晾衣服也就算了,這衣服都沒擰幹,嗒嗒嗒滴水的,走廊一積水,孩子們打打鬧鬧很容易跌倒…”
在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抱怨下,走廊上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擰水聲。
屋內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擰水聲的來源可想而知,但沒人願意去想象老太太是如何將屍體“擰”幹的。
但抱怨歸抱怨,許太太心情還是非常不錯的,畢竟遊客的死亡可以換來親人的回家。
就在這時,原本寂寥的夜空突然傳來“嘩”的一聲響,幾乎同一時間,斑斕的光彩在夜空裏炸開了。
即使隔著磨砂玻璃,房內眾人頓時也明白過來:是煙火!
新年「祝福」第一條就明確提出:「煙花炮竹等迎接新年的習俗已經被禁止,如果您在十二點後聽得到炮竹焰火聲,請立刻用被子蒙住頭閉上眼睛裝睡,千萬不可探頭到窗外張望」。
眾玩家也不顧上被血水汙染的房間,按照規則的提示,以最快速度鑽回自己的被子裏假裝入眠。
就連門外“收衣服”的許太太都慌了,拿著擰幹的“衣服”腳步忙亂地往自己房間跑去,口頭慌裏慌張在念叨著什麽,躺在**的祁究試圖豎起耳朵,但到底沒聽清許太太在說什麽。
而與此同時,祁究似乎聽到了似有若無的笑聲。
“咯咯咯、咯咯咯…”聲音雖然細微卻無孔不入,祁究不耐地擰起眉頭,他在黑暗中瞟了眼407的天花板,詭異的笑聲似乎是從樓上傳來的。
到底是誰在放煙火?同樣被規則約束的許太太顯然也忌諱今晚出現的煙火。
而且,從剛才鏡子裏那“髒東西”的配合程度來看,對方似乎可以通過配合祁究獲得什麽好處。
難道自己把什麽危險的東西放出來了嗎?祁究不禁想到。
不過從另一個層麵上考慮,自己釋放出來的“髒東西”很可能可以推動劇情的發展,畢竟從樓上傳來的笑聲還在持續不停。
五樓。
祁究想,剛才鏡子裏的家夥很可能和五樓有關係。
煙火持續了不到一分鍾,終於消停了,整座公寓再次陷入死寂,被煙火暫時照亮的夜晚也重歸令人窒息的黑暗,火藥的味道彌散在濕冷空氣裏。
不幸中的萬幸,祁究和祁小年的床位離得遠,並沒有被血水汙染,雖然此時此刻血腥味已經滲透屋中每一寸空氣。
但過本的玩家們已經對血腥味產生了免疫。
約莫過了二十分鍾後,忙活了一晚上的祁究再次進入夢鄉。
他從不抵抗在副本裏深眠,因為夢境是連接自己和那家夥的重要渠道,是過本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躺在407公寓的下半夜,祁究做了個分外詭異的夢。
夢裏他置身在一處散發著消毒水潮濕味的走廊上,裂紋遍布的瓷磚爬滿灰綠色黴斑,早已幹涸的暗紅色汙漬斑斑駁駁,明明沒有風,走廊的燈光卻一晃又一晃的,祁究投在地上的影子也隨之搖擺不停。
這裏似乎是一處廢棄醫院的走廊,但最令人感到違和的是,走廊兩側隻有裂紋遍布的瓷磚和黴斑瘋長的牆體,並沒有預想中通往病房的門。
光線晦暗門扉消失的走廊,就好似一張沒有眼睛的臉,本該熟悉的事物以這般割裂的形式呈現,會讓置身其中的人產生迷失甚至恐懼感。
祁究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他壓下心裏的疑問往前走,腳步聲在四下無人的走廊上回響。
不多久,他終於在清一色發黴的牆壁上看到一扇褪色的門,門虛掩著,掛在門上的的牌子摔落在地。
祁究躬身撿起木牌,木牌似乎被遺忘許久了,積了層不厚不薄的灰,牌子上寫著「手術中,請勿打擾」的字樣。
手術中?他下意識覺得這條詭異的長廊、以及這場似乎被遺忘許久的手術,和睡著前樓上傳來的笑聲、還有突然炸開的煙火相聯係。
祁究擦掉木牌上的灰,順手將木牌重新掛回門上,並小心翼翼地將寫著「手術中,請勿打擾」的一麵朝裏放。
牌子反著放,說明這場手術已經完成,家屬可以知道結果了。
果然,原本黑沉沉的房間驟然亮起了燈,白慘慘的燈光從虛掩的門縫滲出,灑在走廊發灰的瓷磚上。
祁究神色微頓,他抬手輕輕叩門。
“請進。”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沙啞而虛弱。
“那就打擾了。”祁究依言輕手輕腳推門。
可眼前發生的荒誕一幕,讓祁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