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複製人(21)
市綜合醫院片區因大雪導致電力設備故障的新聞從附近民居裏傳來——
「該片區電力設備正在搶修中,預計要到早上六點後才能全麵恢複電力,請廣大市民做好相應準備……」
播報的聲音漸漸遠去,祁究走向陷入電力癱瘓的市綜合醫院片區。
祁究沿著熟悉的街道走向十字路口,路上經過唯一亮著燈的便利店,擁有自發電設備的便利店像是被孤立的光明,在電力癱瘓的夜晚兀自漂流於黑暗之中。
祁究透過落地玻璃窗朝便利店裏多看了幾眼,櫥窗裏的生日蛋糕看起來有些甜膩,厚膩的奶油上裹滿彩色的糖果和巧克力豆。
祁究不喜歡甜食,這款便利店賣剩的蛋糕似乎糖分過高了,當時的自己也是這麽想的,但最後他還是決定把蛋糕買了下來,似乎生日當天甜膩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款蛋糕注定是屬於他十八歲生日的,盡管它看起來不那麽美味,自己也不會有機會嚐到。
祁究垂下視線繼續往前走,便利店的光亮漸漸被落雪覆蓋,最後徹底消失在他的身後。
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有紅綠燈閃爍,那是為了防止交通事故臨時放置的指示燈。
祁究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就是在這個十字路口被子彈射穿心髒的。
他裹著風衣穿過公路,轉身躲進被大雪覆蓋的巷子裏。
太安靜了,雪絮吸掉了這座城市的聲音,讓這個夜晚隻剩下一片沉默的白色。
祁究脫下口罩,倚靠在巷子裏微微仰起頭,落雪讓這個沒有路燈的夜晚變得明亮。
安靜讓時間的流速變慢,不久前喝下的酒精開始在身體裏反應,原本凍僵的手指漸漸回溫。
微雪在他的臉頰融化,體溫讓凝固的白色變成透明的**,順著祁究的臉部輪廓滴落。
他將手插進兜裏,手槍的觸感和輪廓在這樣的夜晚裏,顯得異常堅硬分明。
不久後,雪停了。
祁究看了眼時間,已經11點56分,這個時間線上的他很快就要迎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命運的齒輪也將開始轉動。
從街道的另一處傳來吵鬧的起哄聲,祁究記得,這會兒該有一群派對歸來的青年經過。
他清楚這群青年的出現意味著什麽。
祁究重新戴上口罩遮住臉,步入派對青年的隊伍中,這群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並不在意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們借著酒精在斷電的街道上一路狂歡。
11點57分。
臨時紅綠燈閃了閃,綠燈亮起。
穿著校服的青年站在馬路對麵,視線越過狂歡的人群,精準地落在祁究身上。
祁究壓低帽簷,假裝什麽都沒發現的樣子,跟隨人群穿越斑馬線。
祁究不需要通過視線去確認對方的動向,因為經曆過這一切的他很清楚,當時的自己有著怎樣的心理活動和動作,對方隔著排隊的人群,用餘光在打量他。
祁究知道,當時的自己已經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有所預感,這似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對即將降臨的危險有所感知。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上一次自己還是對方,現在自己卻已經站在對立麵,操縱著一切的發生。
——從“被害者”變成了“凶手”。
彼此在斑馬線上擦肩而過時,對方垂下視線,祁究風衣袖口上灰色的貓毛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但對方的目光隻停留了半秒,因為下一秒,祁究已經將槍口抵在他背後,正對著心髒的位置。
“不要出聲,不要回頭。”
經過變聲器的改造,饒是祁究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的聲音。
派對青年的喧鬧聲已經遠去,斑馬線中央隻剩下他們兩人。
他們兩人,兩個時間線上的祁究,他用槍指著自己。
子彈上膛的聲音格外刺耳。
這片電力癱瘓的街區死一般寂靜,握著槍的祁究,甚至有種回到了「規則圖鑒」廢墟城市的錯覺。
祁究用戴著手套的手,捂住了另一個自己的嘴唇。
“祁究,努力活下去。”
“相信你能做到——”
留下模棱兩可的話語之後,祁究扣動扳機,用這把已經殺過自己一次的手槍,射穿了自己的心髒。
他捂住對方嘴的手輕輕上移,遮住了對方的眼睛。
他知道這一晚的雪光很刺眼,對於生命在迅速流逝的人而言太明亮了。
血水從子彈窟窿裏汩汩往外冒,很快就浸染了祁究的黑色風衣。
好在黑色的布料看不出血跡。
這個夜晚又在祁究眼前重新上演,隻不過這一次他站在對立麵,將今晚發生的前因後果補全。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是他循環的起點,也是循環的終點。
血液流逝讓對方的身體迅速變冷,祁究接住自己從便利店裏買的生日蛋糕,他不希望自己的成年生日蛋糕狼狽地摔在馬路上。
雪又重新落了下來,這條時間線上的自己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
祁究將完好無損的蛋糕放在他的身體旁,對被自己殺死的自己說了句——
“祁究,十八歲生日快樂。”
將手槍重新收回風衣兜後,祁究轉身重新走入雪幕。
雪似乎比傍晚時分更大了。
*
祁究非常熟悉這座城市,畢竟他是在這裏長大的。
在完成「殺死自己」的計劃後,他將染了血的黑色風衣扔進垃圾焚化池後,換了身白天備好的夾克,來到二十四小時汽車轉運站,在候車廣場外找了輛不打表的黑車,連夜駛往三百公裏外的城市。
祁究給出的價格並不便宜,拿到錢的司機很樂意為他跑這趟夜路。
“我從業這麽多年,根據以往經驗來看,願意花大價錢連夜約長途車的顧客,一般有三類人。”司機師傅為了打發時間順便提提神,主動和祁究聊起了天。
祁究靠在後座上,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哪三類人呢?”
司機嘿嘿笑了一聲:“一類是熱戀中的異地情侶,小年輕情侶異地鬧別扭、或者是想要製造什麽浪漫的驚喜,最喜歡連夜趕車了;還有一類是不倫的已婚男女,這些見不得光的情人們也喜歡偷偷摸摸會麵,有時候比小年輕還火熱。”
祁究:“那還有一類人呢?”
司機:“還有一類是手上不幹淨的人,也就是犯罪分子,在犯了事後連夜逃跑的。”
祁究輕描淡寫問道:“司機師傅,那您覺得我是哪類人呢?”
司機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問,微微一噎,而後含糊過去道:“像您這樣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大概率是奔赴愛情的,哈哈。”
祁究沉默一瞬,笑:“果然是有經驗的師傅,您猜對了。”
他這個剛殺了人的“犯罪分子”微微彎起唇角。
不過黑車司機也沒說錯,因為解決掉白見鹿這個和bug幹擾器融為一體的家夥後,他確實就可以回歸「規則圖鑒」,讓新娶的“睡美人”醒過來了。
祁究並不希望那句“晚安”持續太久,畢竟他現在已經習慣了079的存在。
同居的人不在,實在太安靜了。
安靜得令祁究有些無所適從。
祁究有些累了,他用額頭抵著車窗,出神地凝視荒野上的落雪,灰綠色的眼睛映著雪幕,雪光透過窗玻璃落在他臉上,反射出些微潮濕的光。
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裏,他跨越了十八年的時間線,通過廢墟城市的汙染物釋放口,從「規則圖鑒」抵達現實世界。
這一次他孤身回到自己長大的城市,就為了把這個時間線上的自己殺了。
行動完成後,手上沾了自己鮮血的祁究開始逃離這座城市,執行下一步行動。
要說不遺憾是假的,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讓079來一趟自己長大的城市,也沒和對方親手送自己進到「規則圖鑒」裏去。
興許是看祁究疲憊地看著窗外,完全沒有要和自己聊天的打算,司機師傅為了提神打開了收音機。
接近黎明的時候,雪停了,收音機裏傳來晨間播報——
「2月22日晚零時許,我是南城區發生了一起槍擊事件,一名十八歲高中生胸部中彈身亡,目前案件還在調查中……」
祁究豎起耳朵,很顯然新聞裏提到的死者就是他自己,凶手也是他自己。
“哎,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所以像我們這樣還敢跑夜路的同行少了,我們掙的都是賣命錢啊…”司機師傅頗有感慨絮絮叨叨。
祁究淡聲回應了一句:“辛苦了,我想很快就會結束了。”
中午過後,祁究抵達了這座三百公裏外的城市,他直接按照地圖導航來到位於城市創新園區的「猩鹿」甜點屋。
和安沉舟描述的一樣,這家店鋪以血漿的猩紅為主色調,在寫字樓林立的創意園區顯眼又獨特。
櫥窗裏擺滿各種血漿色的點心,店裏隻售賣紅色的果汁和飲料,整座店麵讓祁究聯想到「午夜新娘」裏的血池。
甜品屋有一麵合影牆,合影牆上貼滿店老板和明星網紅們的合影,祁究一眼就認出來,照片裏的男性就是「仿生人工廠」裏和他有一麵之緣的白見鹿。
祁究確定自己來對了地方。
至少在這件事上,白見鹿並沒有欺騙安沉舟,畢竟他不相信有一天安沉舟可以真的來到這裏,眼見一切成為現實。
獨特得有些刺眼的甜品屋風格反倒是吸引了很多顧客,不知情的人隻當是店鋪老板擁有異於常人的審美以及高明的營銷手段。
許多年輕打工人來這家網紅店鋪解決下午茶,此時似乎隻有兩位大學生模樣的服務生在店內忙碌。
祁究選了個清靜的座位落座,點了一杯名為血漿特調的飲品。
在服務生給他上飲料時,祁究隨口問了句:“打擾了,請問你們老板今天會過來嗎?”
服務生稍稍愣了一下:“老板一般晚上才過來,您對餐品有什麽意見或建議,都可以告訴我們,或者在留言板上寫下來,老板每天都會看的。”
祁究禮貌地笑了笑:“沒有,我隻是很喜歡店裏的風格,猜想店鋪的主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所以想和店老板談合作加盟相關事宜。”
服務生悄悄打量了祁究一番,同樣回以禮貌的笑:“是,我們老板擁有不同於常人的審美,經常能拿出驚人的甜品設計來,如果您有商業上的需求,麻煩您多等一會兒了。”
服務生回答完顧客的問題後,就繼續去忙了。
祁究抿了口這杯血漿特調,眉頭皺了皺,特調的味道是西紅柿混合了西瓜汁,可以說和血漿沒有半分關係。
隨後他將手揣進夾克口袋裏,手槍彈匣裏已經裝好了那枚「被汙染物浸染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