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025 邂逅

戚嬤嬤正好也帶著謝芸回來了,見屋裏氣氛甚好,便也笑道:“我們芸哥兒領了去城西何家和外祖黃家的差事,趕明兒雨停了就去。太太問起奶奶病好些了沒?又讓捎了兩包寧夏的大枸杞來,讓奶奶平日裏用來沏茶喝。”

黃氏瞄了眼她手上兩個絕包,淡淡道:“放著吧。”一麵招手讓謝芸近前,問起他的功課來。

謝琬看了看外麵雨停了,便就起身告辭。黃氏留飯,她說道:“哥哥囑咐我不可給三嬸添麻煩。等明日我再來看您。”

黃氏讚了幾聲乖孩子,讓丫鬟好生送了她回去。

謝葳送到門檻便回來了,回到床前與黃氏道:“母親怎麽明知道有人在,方才也與戚嬤嬤說起私底下話來?方才我與三妹妹在裏屋睡時,可聽了個一清二楚!好在她睡著了,並沒有聽見。”

黃氏笑道:“她便是聽見,又能聽得懂什麽?你怎麽竟如此小心起來?”說完默了片刻,卻也不由點頭:“你說的也是,這孩子太伶俐了,不管在我跟前還是在太太跟前,簡直讓人挑不到一點錯處,讓人平白地少了幾分警覺。”

謝葳道:“母親也不必多想,養病要緊。我也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到底不過五歲。我五歲的時候還不懂什麽叫做羞字呢!哪裏就懂什麽是非不是非?不過是父親常教導我,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做著未雨綢繆的事罷了。”

黃氏笑著拍女兒的手背:“乖丫頭。你爹爹什麽都好,兒女也教得好。”

謝葳撲進她懷裏,嬌笑道:“母親才是功不可沒!”

雨再下了兩日便晴了,冬陽從雲層裏探出頭來,照得人精神大振。

府裏的哥兒們開始往鄰近各府去送糕點。這是本地的傳統風俗,每年臘八節前,各家裏便要做些糕果點心,與親友之間相互贈送,以圖個吉慶。

謝琅也去了,就是王氏不吩咐,他也要去舅舅家送禮的。因為任家和齊家同在南源縣城,所以謝琅與去任家的謝桐一道。但因為他還要去趟楊氏的娘家楊家,所以要在舅舅家住上一日,然後去過楊家才能回來。

謝琅問謝琬要不要一起去看舅舅舅母,謝琬卻因為抽不開身,便稱受了風寒,等過年再去。

羅升前日剛從河間府進了一批冬貨回來,正趕上年關前的售賣。鋪子裏那兩個夥計被他一清貨,眼見不能蒙混過關,也嚇傻了,又無錢過年,頓時表示願意再白幹三個月,隻求能拿到被扣的那些工錢度過年關。

謝琬也不是毫不留餘地的人,打聽到他們家裏確實不寬裕,便就允了他們,但是羅升不放心,這兩日他親自在鋪子裏坐鎮,總不叫他們再有機會偷懶亂來。

黃石鎮那邊的鋪子還在找,現在已經托了原先給宅子裏做過廚娘的梅嫂雇人,說是這幾日便有消息。原先也想過聘幾個年紀小的男孩子,可想來想去覺得鄉下地方,還是有張會說話的婦人的嘴可能更便利,於是就托了這梅嫂。

眼前謝琬的首要任務也是要找幾個得用的人。

其實那些坐擁幾十上百間鋪子的大富翁,並不見得手下每間鋪子都有個的下屬,多半都由兩三個得任的大掌櫃統領,然後下麵自又有二掌櫃三掌櫃。

二三掌櫃由大掌櫃任命挑選,或者由東家指認,總之東家每年隻看帳本和實際收益,收益好了,錢賺得多了,至於下麵也或有無貪墨的現象,可是隻要抓不到把柄,又無人舉報,自然就睜隻眼閉隻眼。

大掌櫃是整間商行裏相當於一把手的人物,這樣的精明強幹的人才卻不是說有就有的,一間商行培養出一個大掌櫃少說也得一二十年,外人輕易挖不走,他們自己也不會輕易拋棄城池。

原先她也想過讓羅升來任這五間鋪子的大掌櫃,可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發現他忠誠踏實有餘,卻膽色機敏不足,管一兩間鋪子可以,可是如果五間鋪子全放到他手上,就顯得十分吃力。

何況,謝琬的目標絕不僅隻如今這五間鋪子,所以從現在開始,她就必須得培養起這麽一兩個人來。

可是這樣的人得上哪兒找呢?

她跟身邊人說道:“鋪子裏很快要用人,你們若是認識有機靈些的男孩子,就把他們帶到我這裏來。”

大夥都是唯三姑娘之命是從的,這話很快擴散開了,吳媽媽和玉雪銀鎖他們立即捎了信回鄉下,讓那些族親們幫著打聽。羅升卻是早就寫信回家,讓妻子讓兩邊親戚中去找。羅家在萬泉縣,在南源縣隔壁,謝琬隻知道羅升的老母和老嶽母都住在家中,妻子一人照顧著老人孩子,十分賢慧,卻並未見過。

所以這幾日,謝琬就在屋裏等信,連舅舅家也隻能暫且狠下心不去。

傍晚練了會兒字,看得外頭太陽落山了,想到謝琅今兒不回來,不免有些發悶。

玉雪見了道:“我聽說三少爺的馬車回來了,姑娘少出門,不如去拂風院坐坐,聽聽外頭的趣事兒也好。”

謝琬在這個世上呆了三十年,該見的都見過了,對它早沒有什麽新奇感。

不過出去走走也好,成日裏悶在屋裏,不大像個正值好動年齡的小女孩。

玉雪給她翠色錦襖上又加了件綴了毛邊的月白色煙羅緞馬甲,然後梳了雙丫髻,戴了對米粒大小珍珠攢成的珠花,服侍她出了門。

才出了院子,便見西跨院那頭垂花門內影壁下站著個半高的男孩子,穿著天青色杭綢錦袍,繡著卍字花的腰帶上懸著塊碧透的美玉,頭上墨發也束著塊橢圓的小小碧玉,十來歲的樣子,長得十分俊美。

正要抬腳往拐上去拂風院的路,那男孩子卻看見她了,咦了聲說道:“這位妹妹好像沒見過?”

誰是他妹妹?倒是頗有幾分自來熟。不過人家既然打招呼了,當然不好就這麽走掉。謝琬回過頭來,說道:“我也沒見過你。”

男孩子溫潤地笑了下,走過來打量了她一會兒,說道,“我猜你是謝家的三姑娘,對不對?我好久沒到謝家來了,但是我聽說過你。”

與謝家有交情的門第甚多,這次少爺們去送糕點的人家,除去親戚之外就多達十五戶,謝琬一時倒真猜不出來他是哪家的。

但是,不管他是哪家的,好像都沒有什麽話可說。

她點頭道:“我是謝琬。你是——”

一句話沒說完,就聽影壁後傳來“啊”地一聲驚叫,然後一道人影從後方石梯上滾了下來。

“二妹妹!”

男孩子愣了愣,然後快步衝過去,謝琬略頓,看清是謝棋,便也隨後走了過去。

謝棋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嘟嘴看著謝琬和這男孩。

“你怎麽在這兒?”男孩驚訝地問,一麵去拍她背上的灰。

謝棋道:“我聽說你在這裏等芸哥兒,就想藏在這裏嚇嚇你來著,沒想到你又跑去跟三妹妹說話,我一不留神,就掉下來了。”說著她低下頭,撩起衣袖看了看,將手腕上兩道擦傷伸到男孩麵前:“雋哥哥你看!人家可是因為你摔下來的,任伯母要是看見,又會心疼我了!”

任伯母?——任雋?!

謝琬心下大震,脫口道:“你就是任家三公子任雋?”

任雋聽聞,不由得放了手,高興地轉過身來,“原來三妹妹知道我?”

謝琬看著麵前春風滿麵的他,一時心裏如滾潮般翻騰起來。

是啊!她早該想到能夠小廝也不帶就自如地站在謝家宅子裏的富家公子,除了任家的人不會有別人。

前世她見都沒見過這任三公子,便任由大人們訂了親又退了婚,被任家當把戲一樣,以至於影響了一生姻緣,最後空有個才貌雙全的名聲但卻無人問津,直到三十歲死時還待字閨中。不料這世沒跟他扯上什麽瓜葛,倒是又這麽遇上了!

她斂住思緒,看向目光緊粘在他身上的謝棋。

謝棋已經八歲了,略曉世事。她記得前世任家跟她退婚之後,後來經任雋的大姐夫曾密為媒,娶了兵部員外郎諸康的女兒為妻,至於他自己有什麽出息,倒是忘記了,反正跟謝棋沒什麽瓜葛。謝棋後來似乎是嫁給了一戶寒門士子,日子過得辛酸,經常要仰謝榮夫婦的鼻息。

她原先隻道這謝棋不過是任性些,不大合自己的脾性,原來其實也有自己的心機。以謝棋的身份,假若攀上被任老爺夫婦寄與了莫大厚望的任雋,於謝宏一家來說豈不是大大的有好處?

謝琬沉思的時候,任雋也在饒有興味地看她。

謝棋從旁不滿咳嗽了一聲,謝琬目光微閃,回過神來。

“的確從四哥哥那裏聽說三公子幾回。”她簡短地回道。然後看了眼三房方向,又道:“我還要去三房找大姐姐,就先失陪了。”

本來就沒有什麽可說的,如今既知道了他身份,就更加無話可談。

任雋忙頜首道:“三妹妹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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