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391 本心

他隻覺得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好不容易有個謝榮得用,如今又被查出與亂黨勾結而自戧,而謝榮跟七先生勾結,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這麽看來,那天夜裏在北裏胡同,謝榮之所以能夠那麽及時地出現在那裏把他救出來,多半是他們演的一出戲吧!然後他居然真的就鑽入了他的圈套了!

“謝榮這個狗賊!——走,隨本王去大理寺尋謝榮的屍首,本王要將他鞭屍後送到亂葬崗喂狗去!”

謝榮因為是欽犯,所以在走完正常審案手續之前,還得停放在大理寺裏。但是案子昨日已經結了,按規矩,如果家裏還有人,這個時候便該接回去入殮下葬。

不管怎樣謝榮都是因他的關係被起複的,他這個時候不撇清自己又待何時?

他鞭了他的屍,然後又將他拋屍荒野,便就沒人敢說他也跟七先生有牽連了。

他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地趕到了大理寺,讓人拖出謝榮的屍首便就對著已然死去有四五日的謝榮開始鞭打。

一個人撥開人群走過來,一個巴掌啪地落在他臉上,他踉蹌了幾步,然後站住,捂臉看著麵前人,竟然是麵沉如水的謝琬!

“你,你想幹什麽?!”他色厲內荏的喝斥。

謝琬大步逼上前來,目光像箭一樣射向他,又甩了一巴掌:“幹什麽,尊師重道你不懂嗎?刑不上士大夫,他是朝廷欽點的進士,是在翰林苑呆過的士子,更是你的老師,連朝廷律法都免了他的苦刑,你有什麽資格侮辱他?”

“你敢毆打本王,本王要去宮中告你!”他叫起來,可是聲音在她身後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護衛麵前,顯得那麽沒底氣。

“我是你長嫂,長嫂如母,我打你也是天經地義!”謝琬再甩了一巴掌,將他往前一推,“要告,也是我告你。你的聖賢書是怎麽讀的,你這欺師滅祖之輩,也堪當太孫?知道我為什麽讓你開府另住嗎?因為沒有宮牆遮掩,你就是團扶不上牆的爛泥!就是個披著光鮮皮毛的敗類!”

“謝琬!你敢侮辱我!”

殷曜指著她,身子都因憤怒而躬起來了。除了皇帝和太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罵他!他指著身後府兵:“她敢冒犯我!還不快快把她拿下!”

沒有人敢動。就是有人敢,也隻是咋乎兩下便就在駱騫他們的目光逼視下退到了更遠處。

這是安穆王妃,是敢與鄭王妃和皇帝叫板,是與丈夫一道聯手破了漕運之案,一道聯手拿下了謝榮的安穆王妃,他們有天大的膽子,敢去動她?

殷曜挫敗了,剩下的一點臉麵也掉落在塵埃裏。

謝琬冷冷轉過身來,與周南道:“把屍體送回清河,與黃氏合葬一處。”

從這刻起,也許有人會說她虛偽假善,說她沽名釣譽,可是她都不在乎。一個人,憑著本心作事,當初她決意要除去謝榮的心是真的,現在她敬他的後身的心也是真的。世間本來就缺少一根衡量恩怨的尺,她如今的地位和身份賦予了她可以憑本心行事的權力,她不需要再被框死在規範裏做人。

殷曜灰溜溜地溜走,隨著周南喚人用板車拉了屍體,圍觀的人群也漸漸走散了。

冬月來了,冬天來了。隨著年尾接近,有些東西終於已可以結束。

謝榮這案子因為牽涉不廣,很快定案下來,謝榮以謀逆罪論處,基於他已然自行了斷,便不再追究。而此罪按律卻需得連坐,謝芸被斬,謝睿與其母張氏、王氏以及采薇都得充入官家刺黥為奴。至於謝府家財,則由宗侄謝琅繼承。

三日後,張氏便帶著謝睿去了滬陽公主府為奴,而王氏因為年邁,而留在京師官家,采薇被賞給了建安侯府。

謝葳處沒有消息,謝琬沒去打聽。

謝榮的潰敗對於七先生來說打擊是巨大的。

雖然整件事是因謝榮主動來找他而引起,可是在他心底裏,謝榮的確是個不輸於季振元的好幫手,如果不是因為有謝榮找上門來,他不會那麽快跟宮裏的暗線聯絡,如果不是因為相信他的能力,他也不會對這件事的計劃作了改動。

可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謝榮出師未捷身先死,而他已然被打亂了的計劃,卻是再也沒辦法複原了。

“先生,咱們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劉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經過一個多月的排查,殷昱已經越來越接近他們了,最多還有兩個月,他們就會被逼得曝光於天下,如果放棄,那就等於束手就擒,如果繼續,卻再也沒有謝榮參與時那麽大的把握了。

而他們隻要一失手,便也會落入深淵裏。

“我會再爭取一點時間……”

他埋首在手心裏,感覺到從來也沒有過的疲憊。

這二十九年裏,為了最終的這個目的,他犧牲了多少?

他記得十五六歲時,曾經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她喜歡在玉蘭樹下唱歌兒,那時候東華寺後院種著兩顆玉蘭樹,一到春天就開出滿樹米白的小花兒,她就穿著白裙子,站在玉蘭樹下的花香輕輕的歌唱。

在那之前他從來不敢靠近鮮花,因為他有著嚴重的哮症,可是為了能接近那個女孩子,他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在她身後遠遠的觀望。

後來他為她把這兩樹玉蘭買了下來,種在這偏僻的小院兒裏,每天看她快樂的像隻蝴蝶,一會兒在樹下拾花,一會兒過來依偎在他肩膀上,她還曾經為他懷過個孩子,不過那孩子隨著她一起被埋在了玉蘭樹下。

因為,她以肚裏的孩子為要挾,阻止他複仇。

他此生的目的就是為了複仇,兒女情長,不過是他生命的點綴,他怎麽可能本末倒置?於是他要送她走,從此不相見,她卻一頭碰死在樹上,他隻好就此葬了她。

大哥那時問他何以這麽死心眼,又問他心疼不心疼,他搖頭微笑說不心疼。但他其實還是疼的,那是他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子,她懷著的也是他此生唯一的骨血,如果沒有這個目標,他一定會與她生下好多的孩子,在某個小院裏過得平靜安穩的生活。

可是心裏越疼,他就越發要達到目的。

這就好比商人,投入的資本越大,他期盼盈利的心情也就越急切。也好比賭徒,輸的越多,也就越發的想要贏。

他的欲望是推手,把他一步步推著奔向那個目的,推得他轉不了身,也回不了頭。

“衝殷曜身上下點功夫,我們會成功的。

“他篤信。

東宮裏自殷曜搬出宮後,鄭側妃的日子也陡然變得清靜起來了,而且也有點沒著沒落,不知道殷曜在外怎樣,能不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難免就會派人時常地出去打聽,以便於隨時提點。

而殷曜自打被謝琬打了三巴掌,心裏也是氣恨得不已,但是可惜又拿她無奈何,如今殷昱聲勢如日中天,連皇帝都拿捏不住他了,他還能跑去找謝琬的晦氣?

說起謝琬他又恨得牙癢癢,他從來沒被人這麽欺侮過,總得想個辦法治治她。

這日聽說鄭側妃派人出宮問起他,想起好幾天沒進宮請安,便就索性到了朱睢宮。

鄭側妃一看他耷拉個臉的樣子,便就好奇問道:“你怎麽了?”

殷曜正等著她問呢。他沒什麽機會給謝琬排頭吃,鄭側妃還沒機會麽?

殷昱他們朔望可都得進宮問安不可的,何況這些日子他們隔三差五的進宮,鄭側妃跟他們見麵的機會比他多的多,於是就道:“從前在母親跟前的時候不知道母親的好,如今離開了母親才知道,外頭人心多麽險惡,人家壓根就沒把兒子當皇孫,當小叔。”

“什麽意思?”

鄭側妃聽出味兒來,連忙問道。

殷曜便就抬袖掩麵,佯哭起來,“兒子無用,被謝琬給打了!”

說罷,便把那日謝琬如何動手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個夠。鄭側妃聽完,頓即火冒三丈,“她是什麽東西,竟然敢打你?!你怎麽不早說,我也可以去告訴太子!”

“母親息怒!”殷曜連忙道:“這事可衝動不得!謝榮到底做過我老師,如今理兒全在謝琬那邊,萬一她到時再借太子妃的口去跟太子殿下說嘴反而不妙。”

“那你是讓我活活把這口氣給咽下去?”鄭側妃眉毛都豎了起來。

“當然不。”殷曜道:“母親常在宮裏跟她碰麵,隨便找個機會讓她也挨ji巴掌,這氣兒不就順了麽?”

鄭側妃瞪了眼,氣呼呼沒出聲。

如今形勢對殷曜越發不利起來了,雖說又拉來個竇謹給他們壯聲勢,可到底有多大用處誰心裏也沒底,朝堂如今幾乎一半都落在殷昱手上,隻等這次亂黨清剿成功,那他的風頭便無人能敵了,就是皇帝隻怕那時也再沒有理由攔阻他繼承皇位吧?

可如果阻止殷昱肅清亂黨,那麽將來就算殷曜當政,他的位置又能夠坐得穩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