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蛇到位6
王天風素來不喜歡“空降兵”,但是,他喜歡明台身上的一股勁,直率、幹淨、倔強、優雅、智慧。
由於戴局長親自關照,下文特批,明台一入軍校就被授予少校軍銜,這讓軍校裏的學員和教官都對他另眼相看。這讓某些軍銜低於少校的教官產生了很大的不滿,甚至怨言。一句話,這個學生怎麽教?怎麽帶?
王天風對戴局長這“格外關照”的一筆,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這是“敗筆”,哪有學員的軍銜高過教官的?不過,軍令如山,他隻有服從。
明台對每一位教官都很尊重,禮貌得體,謙虛謹慎。尊重歸尊重,禮貌歸禮貌,畢竟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少校軍裝,玉樹臨風,雖是紮在學員堆裏,卻喧賓奪主,氣勢竟比教官高出一截。
王天風每每看著他得意的輕狂勁,真恨不得上去截他一段身高下來。
明台才華橫溢,善於觸類旁通,半個月下來,他行動課的成績可謂“賞心悅目”,射擊、騎馬、車技、勘測、舞蹈、音樂、電訊、攀緣等科目,科科掛“優”。他和於曼麗的配合行動課程的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甚至有教官誇他們心有靈犀,反應敏捷,就連行動中犯錯,也如出一轍。
配合行動科目有一項體能訓練,叫“踩風車”,通常將一對生死搭檔直線對中的上下捆綁在風車上,風車轉動時,一名學員在風車上,另一名學員的上半截身體則會浸入水中。浸入水中的學員如到極限,可以自己舉手出水麵向教官示意,教官則會轉動風車,把水下的換到上麵來,循環反複。體能教官向王天風匯報說,別人都是水下熬不住的舉手,明台和於曼麗這一對正相反,待在上麵的先舉手,主動要求往水下去。
王天風對學員們下評語時,通常寫“相欺相奪,分功生隙”。每每到了明台和於曼麗這一對時,評語一律為:“相輔相成,旗鼓相當。”
顯而易見,明台表現優異,不負所望。不過,王天風隱約覺得,這隻是表麵文章。在他看來,像明台這種人,是不會安分守己到“畢業”的。他估計明台的優良表現堅持不到一個月,至多一個月。
明台的確沒有堅持多久。
他覺得自己被冠冕堂皇地囚禁了。有節律的生活,缺少自由,每天周而複始地學習,讓他感到枯燥和疲倦。在沒有“自由”的陽光下,平常瑣事變得異常溫馨可愛。
明台一下子就迷戀上了軍校裏打飯的鍾聲、學員們敲飯盒蓋的清脆聲、教室樓下水管子前嘩嘩的流水聲,宿舍裏木頭床吱吱的搖晃聲。
他開始跟於曼麗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熟絡。他會從於曼麗的窗前走過,用小瓷杯給於曼麗裝一杯草莓;他會靠著於曼麗樓下的柱子吹口哨;他會時不時叫於曼麗一起去學校的圖書館,美其名曰:借書。而於曼麗則會替他洗衣服,常常在陽光下用一根細繩子係在兩棵樹上,搭曬被褥、床單。於曼麗有時也會主動要求明台教自己學英文。
一切的一切寧靜而美好。
一切的一切機械而沉悶。
休息日,於曼麗在明台寢室裏坐著替他繡一個類似荷包的錢袋,明台喜歡看她做針線的樣子,雖然他對錢袋不感興趣,但對湘繡倒是情有獨鍾。
“你繡工不錯,原來是做什麽的?”明台問。
“不是說好了,彼此不打聽的嗎?”於曼麗聲音很輕,很柔和。
“我不打聽,我就猜猜。”明台笑著說。
“人生實難,大道多歧。”於曼麗歎了口氣,“你能猜到什麽呢?”
明台心底略有些歡喜起來,這個搭檔絕非風花雪月下**浸的孩子,一定是一個受過高等文化教育的人。
明台說:“人生實難……這是《左傳·成公二年》中所提,陶淵明拿去做了《自祭文》。”
於曼麗抬頭看他,喜歡他的博學,低聲說:“也是我的自祭文。”
明台淡淡一笑,於曼麗道:“怎麽,區區女子不配嗎?”
“不,是堂堂丈夫未遂。”
於曼麗疑惑,“未遂?”
明台賣起關子來,說:“嗯……有關陰謀……”他想想怎樣說不犯忌,“有關增進友情的陰謀,陰謀未遂,不過,陽謀可為。”他嘴角上揚,笑意漸濃。
“你在湖南讀的書嗎?”
於曼麗搖頭。
“那就應該是北平了。”
於曼麗一愣,手中的針線停住了。
“嗯,有譜了。讓我來想一想,北大老,師大窮,唯有清華可通融。”明台自鳴得意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說,“看你這麽窮,一定是在師大,被一群窮教授給熏窮了。”
於曼麗撲哧一聲笑出來。明台見她笑了,試圖再次打破一層隔膜,“人都說擇校如擇婿。你看,我們兩個活蹦亂跳的人平白無故擇錯了學校,簡直像在坐牢。”
於曼麗聽到“坐牢”兩個字,臉色變得灰暗起來,眼睫毛也翻蓋下來,一顆晶瑩的淚珠冷涼有棱地落到繡花荷包上。
明台感到手足無措。他純粹善意的引導,居然引來了她的眼淚,於曼麗深潛在心的防線開始瓦解。
明台說:“你有什麽故事嗎?”
於曼麗忍著淚,往回哽咽了一下,說:“我隻是有些不明白。你是個名門少爺,過的應該是錦衣玉食的日子,為什麽要在刀鋒下來討生活呢?”
明台很幹脆地答:“我愛國。”
於曼麗淡淡地說:“我想愛國,就看國家給不給我機會了。”
明台被她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噎住了。
“你在軍校裏待了多久?”他問。
“整整一年了。”
“整整一年?以你的資質,早該畢業了。”
“他們說,要給我找一個好的搭檔,所以,就一直等到現在。”於曼麗又開始刺繡了。
明台覺得不可思議,問:“如果,我要不來,你要等不到呢?”
於曼麗的針瞬間紮到了手指,血浸出來。於曼麗癡癡地看著血絲,答非所問地說:“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