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蛇蠍出巢5
明鏡手一抬,嗖的一聲收回馬鞭,客氣地說了一句:“明大公子,清醒了嗎?”
“大姐,有話好說。”明樓真的清醒了。
“好,你清醒了就好,千萬別在我這裏背台詞,做演講,我不吃那一套。你在外麵,囂張跋扈也就罷了,你到了家裏,就給我規規矩矩地說人話!”明鏡啪的一聲把馬鞭扔上祭台,“你說,你這次回上海做什麽來了?”
“做中國人該做的事。”明樓真心真意地答。
“拿什麽來證明?”
“時間。”
“多久?”
“可能會很久。”
“很久是多久?”
“也許三五年,也許七八年。”
“這麽長的時間,給足了你改弦更張的機會。”她話裏的意思很明顯,你可以隨時隨地棄暗投明,以期來日。
“依姐姐之意呢?”明樓問。
“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立辨忠奸。”話終於引入正題了。
“姐姐請講。”
“我呢,打算後天飛香港。”
明樓一愣。
“一來呢,我有兩筆款子要到香港的銀行去轉賬。二來,明台一個小孩子在那裏讀書,又辛苦又沒人照顧,我想去看看他。這三來……”
明樓銳思銳覺,他知道,所有的鋪墊都為這第三樁事而來。
“我要帶兩箱貨出去。”
“姐姐訂的是法航的飛機吧。法航的飛機場在租界,您要帶貨很方便啊。”
“問題是,我的貨都被押在吳淞口呢!”
明樓心中霍然明亮,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冤。
“我需要兩張從吳淞口出關的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
“大姐,您早說啊,您求人辦事……”明樓的話被明鏡狠狠的一眼給瞪回去了,“您什麽時候要?”
“我後天的飛機,你說,我什麽時候要?”
原來這才是明鏡千方百計叫自己回家的真實目的,明樓想。
她需要他的權力去替她執行她的工作,明樓啞然失笑。
明鏡的心火被明樓那會意的一笑無形中撲滅了大半,她依舊繃著臉,說:“你簽還是不簽?”
自己還有得選嗎?明樓想。
“那我回去替您拿通行證的文件。”
“不用了。”明鏡從桌子上拿了兩張已經填好的海關免檢貨物特別通行證給明樓看。她說:“其實呢,我陸路、水路原是鋪好的直路,可惜啊,我昨兒去取貨的時候才知道,這堂堂海關總署簽發的通行證作廢了,理由是必須要有新任明樓長官的簽名。你說說看,我們生意人,搶時間就是搶商機,商機要沒了,我到哪兒哭去啊,明長官?”
明樓真是被明鏡“逼迫”得無話可說,她八方鳴鏑、四海搖旗的折騰,就為了這一紙批文。當然,明樓也知道明鏡另一層含意,所謂忠奸立辨。
“姐,您看,我還跪著呢,我站起來給您簽。”明樓確是累了一天,借機伸展單膝,就此借力站起來。
明鏡偏不買他的賬,撂下臉來說:“誰叫你站起來的?跪下。你做了這種漢奸‘狗官’隻配跪著簽。”她順手將兩張通行文書扔到明樓麵前。
麵對明鏡的強勢,明樓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支派克金筆,迅速簽好兩張特別通行證。他把通行證遞給明鏡,明鏡伸手去接的瞬間,明樓問:“您能告訴我,這批貨的去向嗎?您是運往重慶呢,還是運往延安呢?”
明鏡淡淡一笑,說:“運往抗日前線。”她啪的一聲將兩張通行證順到手邊。確認無誤,明鏡這才淡淡地說一句,“起來吧。”
第二天早晨,露珠鮮潤,空氣清新。明公館的客廳裏,明鏡與明樓正在用早餐,明家的用人不多,隻有三個老媽子,一個丫鬟,一個司機。老媽子還兼做廚子,所以,主人用餐的時候,基本不用用人伺候。
明樓陪著明鏡好心氣地說著話,不時替她斟杯牛奶,姐弟倆有說有笑,一派親睦友愛的景象。
“明台上學期去巴黎索邦大學的入學考試有正式回音了嗎?”明鏡問。
“有了。他的成績單我帶回來了。古希臘研究、歐洲與國際關係史,他考得不錯,不過,考古學和波蘭語,他沒有及格。”明樓說,“提起這事,我倒要多說幾句了。這孩子被您給慣壞了,一點打擊都受不了,心氣高,聽不進勸,我在巴黎多說了他幾句,他抬腿就跑到圖爾去了,且打電話跟我說,他不讀了,他要去圖爾讀法律。把我給氣得……”
明鏡笑起來。
“咱們家的孩子是心氣高啊,你從前心氣不高嗎?”
“我的棱角早給您磨平了。”明樓有些抱怨。
“我尋思著香港也不是保險箱,得想想法子讓明台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學習環境,像這樣隔三差五地換學校、換教授,甚至換專業,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那倒是。大姐,您去香港……”明樓欲言又止,隻管拿眼睛看明鏡。
“說話你就好好說,別帶著邪氣,讓人不待見。”明鏡說。
“我哪裏有邪氣了?”明樓笑。
“你講話還不邪氣呢?邪氣十足。你爽爽快快地說,好得多呢。”明鏡不耐煩了。
“您這次去香港,我替您訂酒店吧。”
明鏡眼睫一動,似懂非懂地問:“你打算花筆錢,讓我住你安排的酒店?”
“怎麽樣?”
“還有什麽花樣,一塊說。”
“我有一位朋友,會到您下榻的酒店,遞送一封文件。您隻要把那份文件原封不動帶回來給我就行。”
“聽起來‘惠而不費’。”
“當然,我還把您那兩批貨的關稅給免了,怎麽樣,大姐?”
“等價交換?”明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明樓說:“不敢。”
明鏡銳利地看他一眼,很幹脆地說:“成交。”
姐弟二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