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引

第565章 陰親回憶

王灼很享受曲阿滿看著她那雙眼睛裏的驚恐和無力反抗,恍惚想起最早那時候自己被人踩在腳下,半邊臉嵌進了泥地裏。

她記得那個人說,她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女奴,怎麽敢生出膽子偷吃主人家掉在地上的果子,她這樣的卑賤之人,隻配去陰溝裏和老鼠一起吃不要的泔水。

那時她已經被餓了三四日了,若不是那幾個因主人家酒醉而被掃到地上踩碎了的果子,她大約會昏死在廳中。

可即便如此,管事的還是責罰了她,明明他們都是一樣的奴,怎麽他就覺得自己比她高貴呢?

王灼看著曲阿滿的眼睛,思緒不受控製地飄遠。

她記起那時她還不是太華真人,也不是王灼,而是叫殮娘,入殮的殮,隻因為她的降生是阿娘的入殮日,生而不祥,便不配有一個吉祥的名字,阿爺更是十分厭煩地要將她賣給當地出了名的牙婆。

這也不算什麽,那時那裏的人家都希望家中生個男孩,許多女娃就都被送了出去。

隻是旁人將孩子送出去尚且希望她起碼找個還不錯的地方繼續活下去,而她阿爺卻惡毒地希望她死。

隻因為那牙婆的出名是虐待買來的幼童,且手段極其殘忍,不少被她帶走的孩子都活不過半年。

她那時還算幸運,因為太小,一見到那牙婆便哭鬧不止,惹得那牙婆十分厭煩,三兩句便把她阿爺給罵了出去。

但她阿爺不死心,就站在牙婆的門前等,果真遇見了一個肯買她的,於是阿爺便將她給賤賣了。

可她沒來得及懂事和高興,那人在一次行商的途中被殺,他手底下的女奴全部被帶去了巴州,又輾轉被賣去了許多地方,她則是留在了巴州當地一富戶人家。

那人家什麽都好,就是自幼便逼著她們這些被買來的女奴學這學那,她那時不懂,她們隻是個奴隸而已,學那許多做什麽?

後來才知道,她們所學皆是為了討好那位年過半百的巴州刺史。

好巧不巧,她被選中了,被帶進刺史府的第一天,那老頭就要強行要了她的身子,幸好當夜刺史府有急事,這才沒讓他得逞。

但自那之後她的日子便不怎麽好過了,不僅需要做最粗重的活兒,還淪落到被什麽人都能罵上一兩句。

她在富戶家中是按照嬌弱娘子教養的,辱罵尚且能忍上一二,那些粗重的活她卻一刻都不想做。

整整半年,她忍了整整半年,終於可以逃出刺史府,又在途中知曉那巴州刺史因貪墨坐罪賜死,她以為她自由了。

可上天跟她又跟她開了個玩笑,她被沮喪往長安謝罪的刺史夫人給碰見了,當即便重新捉回了身邊。

那位夫人出自崔氏,乃是士族貴女,即便刺史坐罪而死,她的家族卻保全了她,並讓她回到長安。

王灼想到此處,腦子有一瞬間的迷糊,她覺得不對,這些往事她已經許多年不曾去想,甚至刻意想要忘掉,為什麽現在突然就想起來了?

她此時此刻應該做的事難道不是取走那縷魔氣融合這身體裏的魂魄,然後再用天命石碎片以求長生不老嗎?

但也僅僅是瞬間,王灼便再次陷入了回憶之中,就如同泥潭,她越是想掙紮而出,那泥潭裏的泥就越把她拉得深、拉得緊。

王灼一瞬間便重新想到了自己被抓了之後去往長安的路上所遭受的折磨,也想到了到長安的第一晚是如何在冰冷的地窖裏度過的。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地窖裏的冷氣一瞬間侵襲全身,就仿佛她真的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時。

底下的王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其他所有人也都似乎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皆是一動不動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

“阿鸞姑姑來了?”鬱離是在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底下的人不對。

“你才發現?阿離,你又懶惰了,連這點伎倆都看不穿。”

聲音從鬱離的背後傳來,鬱離立刻扭頭,正好和立於月光之下的阿鸞對上了眼。

鬱離立刻嘟起了嘴,“阿鸞姑姑說的什麽話,我才不是人多久,哪裏就能日日勤修,況且這是凡間,我能修點什麽?何況你這一看就使的不是我們鸞鳥一族的術法,你是不是私下和蘇兮學了她們塗山的幻術?”

“不是幻術,但和那應該差不多。”阿鸞雙眼望天,想了想給出這麽一句回答。

鬱離立刻白眼一翻,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麽,或者這壓根就不是學來的,而是蘇兮給了她什麽東西,這才使得這些人都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然後呢?然後怎麽做?”

被阿鸞姑姑一眼警告,鬱離才不得不低頭做個小乖乖,問她接下來如何打算,這些人陷入回憶是可以拖延時間,可也不能阻止王灼取走魔氣呀。

“等啊,她同你作對這麽久,難道你不想知道她的過往?”

阿鸞抬手拿出一麵鏡子,那鏡子裏出現了一個鬱離完全不認識的女郎,她正於酒宴上起舞,身姿婀娜,眼神勾人,應是平康坊那些女妓慣用的姿態。

“這是她?”

鬱離還沒說話,孟極先驚訝出聲。

阿鸞姑姑方才既然說是看王灼的過往,那這鏡子裏的人八成便是從前的王灼,隻是沒想到王灼從前竟是這個模樣。

“這是最初的她,那時她還叫殮娘。”

阿鸞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個名字,殮娘自幼便被賣給了人為奴,說她不幸吧,那時許多窮苦人家的孩子都是如此,說她幸吧,又真的沒有多幸運,連逃走都被從前的主人家恰好碰到。

“殮娘?入殮的殮?怎麽會有人給自己家的孩子起這樣一個名字?”

鬱離蹙眉,光是這個名字她便知道從前的王灼在家裏怕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甚至可能如同凡人對棺材一般覺得讓人覺得不吉利,甚至是抗拒。

“因為她出生之時正是她阿娘入殮之時,她阿爺嫌棄她,在她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將她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