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59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三)

沈容明知自己會弄痛她,但他沒有放手,他死死地掐住金籬細小的手掌,一點點地將其裹在掌心裏,緊緊地握著,低聲道:“籬籬,你一定不要放棄我,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更不會拖累你的。”

他的聲音像是蠱惑人心的咒語,金籬感覺自己的心裏頭總是會因他的一呼一吸而變得酥酥麻麻,便很堅定地答應他道:“我會護你周全的,隻要我在,沒人會傷害你。”

沈容上揚起嘴角,牽出了一抹釋然、欣慰的笑意,他順著她的手腕遊走到她的肩頭,極為自然地按著她朝向自己懷裏。

金籬第一次被男子擁抱,她心跳劇烈,緊張得不知所措,她聽見沈容在她耳邊沉聲說道:“你在發抖。”

金籬搖搖頭,極其羞澀地將臉龐埋進了沈容懷裏,她忽然意識到阿瑁早就已經看穿了她,就算是女子,也難逃見色起意。

當天夜裏,爹娘見金籬又剩下了半碗菜湯沒有吃了,詢問她是否身子不大舒服時,金籬趕忙否認,還指了指阿瑁的碗,他也剩了一些沒有吃完。

“味道也不鹹,你們兩個怎麽都不願意吃了?”娘親不知其中端倪。

金籬則是端起自己與阿瑁的飯碗,倒在了另外一個較新也較為好看的鐵腕裏,她說:“可以留著夜裏餓了再吃。”

阿瑁依依不舍地看著自己的飯食被金籬奪走,他哪裏是不想吃呢,而是不敢吃。他阿姐非要他也留出一些給柴房裏的那個,畢竟家中拮據,多出一張嘴吃飯,就隻能從別人的嘴裏省出來才行。

當金籬悄悄地端著那晚飯菜前去柴房時,阿瑁還要為她做掩護,他嘴上不滿地振振有詞著“這人就是壞心腸,他若是個好人,定知道不能害你涉險,可他賴在這裏不走,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死活”。

金籬聽多了,自然會不痛快,瞪著阿瑁冷聲道:“你要是再說他壞話,我饒不了你!”

阿瑁見金籬是認真的,她眼裏的冷漠裝不出來,令他心中十分難過。

原本姐姐待他極好,也在意家人,自從容賜出現之後,姐姐儼然是一葉障目了。

可他還是要對著金籬走進柴房的背影喊上一句:“那他得娶你才行,要是日後養肥了跑了,我才是要饒不了他!”

話音落下的瞬間,柴房大門就被金籬“砰”一聲摔上了。

黑暗的幹草房裏,沈容看見金籬端著飯菜來到自己跟前,也聽見了阿瑁在外頭說的那一番話,他卻假裝何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地對金籬道謝,感激她日日想著他、為他送飯食。

“我倒覺得苦了你。”金籬歎氣道:“粗茶淡飯,你必定是吃不慣的,等明天去了城中,我就用我繡的荷包換些好吃的東西回來。”

柴房裏光線昏暗,唯獨金籬掛在自己腰間的荷包上的彩線跳躍著亮晶晶的光點。

沈容目光落在上頭,沉聲道:“若是出自你手,想必會是極為漂亮的荷包。”

金籬立即解開自己的那一個塞給沈容,笑眯眯地說道:“你戴在身上,這裏麵有我放的藥草,可以驅蟲,也有藥香。”

沈容的眼底閃過一絲嫌棄之色,那荷包的做工並不講究,樣式也不夠精致,不過是走線鮮豔了些,全然不能與他過去用的那些相提並論。

她卻當做是極好的東西。

所幸柴房裏光線不好,金籬根本沒有瞧見沈容的神色變化,她不過是想把自己認為好的都送給他,她也隻能做到這些了。

沈容握著那荷包,並不急著去吃飯菜,他腿上的傷勢好了不少,一直都想要去出去透透氣,便與金籬協商明日她從城裏回來後,陪他去山上轉一轉。

金籬有些擔心:“要是被官府那幫人發現了就糟了,山腳下都是他們的人,他們必定會把你抓走的。”

“除了後山,我也沒有能去的地方,更何況我現在的衣著與村民也沒有分別,他們認不出我的。”沈容說完,又把自己手上的扳指摘了下來,摸索著找到了金籬的手,將扳指放在她的掌心裏,“籬籬,你明天到了城裏,要找到一家叫做‘雲氏藥鋪’的小門麵。”

金籬點了點頭,她重複著“雲氏藥鋪”四個字,不敢忘卻,又聽沈容說道:“把我交給你的扳指拿給老板,一定要問清他的名字,他叫做雲施,萬萬不能認錯了人。”

金籬連聲說自己記住了,可她有些不懂:“為何要去找他?他是你的故人麽?”

沈容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回道:“你不要問太多,眼下,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自己越有利。”

“我隻是害怕你會做危險的事,若你是逃難到此的,更是不能輕易相信旁人。”金籬道:“他當真是能夠讓你托付的人嗎?”

她擔心的竟不是自己安危。

沈容覺得這村姑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又或者是太過愚蠢,唯獨不願意相信她對自己是有真情的。

在沈容心中,世間本就不存在真情二字,他早早就失去了父母雙親,十八年來隻生活在爾虞我詐之中,算計、殺戮與迫害,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四麵楚歌陷入囚籠,那些口口聲聲說著會留在他身邊效忠他一生一世的,個個都選擇在最後背叛了他。

眼前這村姑也不會與他們有何分別。

她會眨巴著這一雙清澈純粹的眼睛望著他,是尚且不知他的真實身份。

一旦知曉,她也會變得貪婪。

“放心吧,他不會害我的。”沈容的聲音滲透出冰冷的底色,“不如說,他是我在這世間能夠信任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了。”

金籬總覺得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很是可憐,就好像他從沒被好生地珍視、愛惜過,以至於她被觸動一般地緊緊握住他的手,非常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他。”

沈容不由地苦笑道:“籬籬,你為何要待我這般好?”

不顧死活,不怕險惡。

金籬很真誠地同他坦露道:“因為我想要待你好,我喜歡待你好。”

她對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思,也怕會被他厭棄。

哪怕他如今落魄至此,她也知曉她與自己的身份是不同的。

可她藏不住這份愛慕,即便他會拒絕。

可惜的是沈容他根本就不明白金籬的真心,他想要的很簡單,是因為金籬目前還有利用價值,他才會願意給出她虛假的承諾:“籬籬,等我逃過此劫後,我一定會給你個名份的。”

他口中的“名份”和金籬認為的並不一樣。

金籬以為那是成親的意思。

可沈容所說的名份,就隻是普通的名份,不含一絲一毫的溫情。

隔日天色剛剛蒙亮,爹娘就收拾好了貨物要進城去賣。

金籬也提著自己的竹簍一同上了牛車,是她這幾日攢出來的筍,去城裏賣出的錢可以為沈容置辦一身像樣點的衣裳。

臨走之前,娘親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歎息道:“真是天公不作美,漫天陰雲,要是真能下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倒也還好,可若是一直陰著天,城裏的人都不願意出來閑逛市集,隻怕今日的收成不會太好。”

爹爹則是叮囑阿瑁道:“你阿姐今日也同我們一起進城,家裏隻剩下你一個照顧爺爺,萬事都要格外小心謹慎才是。”

阿瑁點頭稱是,心裏暗道:真就不止是我一個人呢,柴房裏頭還有個瞎子呢。

金籬則對阿瑁使了個眼色,那是要他把柴房裏的那個也照顧好的意思。

而從村裏去城中隻有一條路,最少也需要一個半時辰,這也就是金籬和爹娘早早起程的原因。

金籬坐在牛車上一直緊緊地抱著懷裏的竹筍,不知不覺睡了很久。等到娘親喚醒她時,已經到了人聲鼎沸的城內。

她幫著爹爹和娘親搬下了一車的貨物,趁著他們忙於賣貨的時候,金籬便提著自己的背簍悄悄離開了。

先去此前曾經有過幾次交集的鋪子裏置換了所有竹筍,做衣裳的大嫂是個憨厚人,即便金籬選的料子貴了些,大嫂也沒有反駁,還答應她三天之後肯定做出合身的衣裳。

金籬心裏計算著時間,想著反正爹娘每天都要來城裏的,自己三天後也可以再一同前來。

和大嫂談妥了時間後,她便出了鋪子開始尋找起雲氏藥鋪。

問路了幾個小販,他們都指了東南方向,金籬一路找到城中最盡頭的一間鋪子時,才發現雲氏藥鋪的門麵很小。

而且朱門是緊關的,看上去不像是在經營買賣,金籬敲了幾聲門,無人來應,她等了許久,等到幾乎懷疑自己找錯店鋪打算離開時,朱門從裏頭輕輕地開了一條縫隙。

“吱呀”——

那聲音蒼涼而又詭異。

一個充滿了戒備的男聲傳出來:“找誰?”

金籬看不見他的臉,自然也十分的警覺,便試探地問道:“我來找雲施雲大哥的。”

對方顯然不太滿意“大哥”這樣的稱呼,語氣也越發不友善道:“誰派你來的?”

金籬不想泄露沈容的名字,反而是非常強硬地問道:“你究竟是不是雲施?”

那人察覺到她的執著,終於緩緩地將朱門敞開,出現在金籬麵前的是一個身著翠綠色錦衣的瘦削男子,他眼神淩厲,麵容年輕,屋內有珠簾的粼粼光暈倒映在他的臉上,如同是在夜晚才會出現的月光所投下的幻影。

金籬幾乎是在瞬間就篤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就毫不掩飾地攤開了自己的掌心,那枚價值連城的玉扳指呈現在了他眼前。

他眉頭一皺,盯著扳指端詳了半晌,再審視般地將金籬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接著,他側過身,對金籬低聲一句:“借一步說話。”

金籬的膽子倒也大,毫不猶豫地進去了黑漆漆的藥鋪中,聽見身後關門聲響起,轉頭一看,那人已經鎖上了門。

“請坐。”他轉身示意金籬落座大堂中央的紅木椅上,再點燃了桌案上的桌台。

明明是白晝,他不打開窗子,反而是在室內燃起了火燭。

金籬雖然困惑,卻還是坐了下來。她再次問他道:“你真的是雲施?”

“雲行千裏,布施於人。”

金籬這才敢把扳指放在桌子上,朝他麵前推去。

雲施拾起那枚扳指,在掌心裏掂量幾下,仔細瞧了一遍後,他抬頭盯著金籬問道:“他在你那裏?”

金籬的表情有些錯愕,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作答,就是在這沉默的片刻功夫裏,雲施忽然打了個響指,這就如同訊號一般,引裏屋的人走了出來。

來者是兩名穿著素衫的青年人,他們的身材相似,連同長相都如出一轍似的,見了雲施,恭敬地問禮後,便半蹲下身形去等候著差遣。

雲施湊近他們耳邊耳語幾句,那二人神色一變,立即轉頭看向了金籬。

金籬被他們盯得有些無措,躲閃著低下頭去,心裏猜疑著他們這些人的身份,也隱隱地擔心自己會否是找錯了人。

若是給容賜添了無端的麻煩可就糟了。金籬心中憂心不已。

誰料那二人裏的其中一個忽然站起身,走向金籬麵前問了聲:“你是哪個村子裏的?”

金籬攥緊了雙手,蹙眉道:“金家村。”

那人便露出極為懊悔的表情,轉而對雲施道:“唯獨漏掉了那個村子。”

另外一個人也道:“那村子靠著山腳下,本以為絕不會是那裏的,畢竟那邊有不少蕭家的人守著。”

“不能再耽擱。”雲施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吩咐道:“你們先去準備,記得,要先與朱大人稟報此事。”

“遵命。”那二人頷首合拳,轉身便匆匆離去。

金籬弄不清楚狀況,她一頭霧水。

雲施在這時請金籬站起身,對她道:“姑娘請回吧,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再不必費心此事了。”

“那扳指……”金籬試圖取回沈容的物件。

雲施卻道:“什麽扳指?這裏是藥鋪,可從未出現過姑娘口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