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68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十二)

蕭帝並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帝王,群臣清楚,百姓清楚,唯獨他自己不願承認。

想當年,他在春翠桑田之中就已經輕薄過那婦人,是婦人的夫君不願與他成仇才帶著婦人暫時躲避。

本想著他乃帝王,總會忘記那不足掛齒的一麵之緣,可偏偏他做盡了天下荒謬之事,在最終逼得那婦人隻能以自盡來脫離惡夢。

在百姓看來,蕭帝|驕|奢|**|惡,|十|惡|不|赦,聽信讒言,混攪天道與巫術,殺害了無數無辜的子民,隻因為那些人姓“沈”。

連他們一生平淡生活的權利都剝奪了,蕭帝可配為君?亦可配為人?仗著手握天命便隨心所欲,難道不知蒼天可見、報應可現?

他如今掌管的世道自是有失天道,更不配為君。

金籬心中也是知曉這些的,在被送進皇宮的當天,她就從雲施的口中聽聞了種種。

雲施交代了那麽多,像是懼怕金籬會迷失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

“你要牢記著,你永遠都是殿下的人。就算殿下如今是落難時,可這天下終究是沈家的,你也是個姓沈的,又是沈將軍的後代,必然知曉故鄉不能讓給外族蠻夷,而蕭帝乃奪權篡位的奸惡外族,你決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

金籬不懂雲施為何要同她叮囑這些,怕是他自己是這樣的人,才會害怕金籬也是這樣的性子。

可他們別無他選,除了金籬,如今的他們根本沒有第二個能夠信賴的女子,隻能來賭上這一局。

畢竟,他們手裏握著金籬父親這最有利的一顆棋子,就算是為了沈將軍,金籬也不敢輕易背叛沈容。

而此時此刻,金籬望著坐在床榻上的蕭帝,他稍微撩開紗幔,以一種企圖將金籬的靈魂都看穿的眼神來審視著她。

他竟會在這個時辰回來寢宮,這是金籬萬萬沒有想到的。

她以為,錦妃會拖住他。

不,不是拖住。

是他根本不可能會放過與錦妃纏綿的機會。

為何會突然回來這裏……

金籬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於連話都回答不出。

蕭帝細細地端詳著她此刻的神色,似乎想要從中找出破綻。

金籬也的確因他的注視而感到不適,

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閃,內心竟有一絲莫名的懼怕。

為何……要懼怕?

她懼怕的又是什麽?

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蕭帝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她背脊一僵,緩緩抬起頭去看。

她連忙問禮,恭敬道:“陛下。”

蕭帝的臉色算不上好看,他沉聲道:“寡人方才問你話,怎還不回?這夜深人靜的,你究竟跑去了哪裏?總歸不會是去逗弄宮裏的野貓吧?”

金籬握緊雙拳,她拚命地要自己沉著冷靜,麵不改色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回以一抹笑容,輕聲道:“陛下說笑了,我不過是因為陛下不在身邊才睡得不踏實,起身來隨處走走罷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威懾她道:“寡人可不喜歡滿口謊話的女子。”

金籬訕訕笑道,“我怎敢欺瞞陛下呢?更何況,在這深宮之後,我除了陛下,又有何人能見?我不似陛下,後宮佳麗三千,我隻有陛下一人……”

蕭帝的表情變了變,他冷冷道:“你當真是要親手扼殺你我之間這剛剛才起的情分麽?”

金籬一怔,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

他則是高臨下的審視著她,漠然道:“你實在讓我很失望。”

金籬的心竟隱隱被刺痛,但她還是一口咬定道:“我發誓,我沒有欺瞞陛下,現在不會,日後更加不會。”

蕭帝卻眯起眼,打量她一番,冷笑道:“寡人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你想的,無非就是‘為何皇帝可以肆意尋歡,卻不準我效仿為之’,你以為寡人會留宿在錦妃的宮中,一時疏忽,才敢擅自出去尋人,寡人說的可有錯?”

金籬極為惶恐,心中暗道:難道蕭帝在自己身邊安插了眼線不成?又或者是,他在詐她的話,想要以此來逼她說出實情?

金籬是絕不可能將沈容的事情供出的,倒不是想要保護沈容,而是事情未成,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敗露了,此前所遭受的一切苦難都將前功盡棄。

便要死死地咬住自己沒有說謊,還要表現得非常自若,“倘若陛下不信我,我便以死明誌。”

蕭帝挑眉,唇邊笑容略顯譏誚。

金籬看出他是不信,便立即拔下了自己鬢邊的金釵,二話不說地刺向自己脖頸,尖銳的那頭瞬間就戳破了脖頸肌膚,血珠順著金釵流淌下來,她欲再推進三分時,猛地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

轉頭一看,是緊鎖眉頭的蕭帝。

他沉聲道:“罷了,你不要再鬧了。”

這句嗔怪的語氣裏竟顯露出了幾分寵溺意味,金籬忽然之間就確信了自己在蕭帝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

哪怕那位置尚淺,但也確確實實地有了痕跡。

她也因此而感到得意,順著他的力道將金釵放下的時候,她趕忙用另一隻手去捂住傷口,囁嚅道:“好痛……”

蕭帝低歎一聲,轉身對門外令道:“傳太醫。”

侍從應了“遵命”,金籬內心的喜悅也越發濃重。

在這一刻,她初次體會到了勝利的滋味,那是沈容無法給與她的,也是她在他身上,從未感受過的。

半個時辰後,太醫退出寢宮,留下了一片靜謐。

金籬坐在床榻邊,麵色略顯蒼白,卻仍不失優雅。蕭帝坐在她身旁,眼中泄露出了一絲關切與不舍。他伸出手,為她撫平一縷垂落在額前的發絲。

“太醫說你需要好好休息,寡人今夜會在這裏陪著你。”蕭帝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仿佛能給人無盡的力量。

金籬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感激的光芒,“陛下,臣妾無礙,隻是

蕭帝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她身上,眼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金籬,你可知寡人心中所想?”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金籬微微抬頭,那雙清澈的眼眸裏藏著淡淡的憂傷和深深的期待,“陛下,臣妾愚鈍,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月色朦朧,宮燈搖曳。

二人陷入了沉默。

直到金籬鬥膽地開了口,她的語調中帶著幾分倔強:“陛下,今夜……為何沒有留宿在錦妃娘娘的宮裏?”

蕭帝眼神一凜,似沒有想到金籬會知曉他今夜的去處。

他默然沉默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回到了某個遙遠的過去。他輕啟薄唇,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金籬,你可曾聽說過‘寒梅傲雪’的故事?”

金籬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蕭帝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情感都凝聚在這一刻:“那是一位女子,她如同這寒梅一般,清冷而堅韌。她曾是寡人的摯愛,寡人認為自己會為了她而犧牲這天下,隻可惜——”話到此處,他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如夜空,輕歎一聲,仿佛有千言萬語卻難以啟齒。

金籬直視著蕭帝的眼睛:“敢問陛下,那人是誰?”

蕭帝的目光緩緩移向金籬,那眼神中似乎藏著無盡的秘密與深情。他沉下臉色,卻未直接回答,隻是輕輕拍了拍金籬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又似在暗示著什麽。金籬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卷入了另一個巨大的漩渦,無法掙脫。

直到最後,蕭帝也沒有回應金籬他為何未留宿錦妃宮中的原因。

月色朦朧,雲施站在庭院中,月光下的他眉頭緊鎖,顯得心事重重。他手中握著那封沈容寫來的密信,字跡間透露出的迫切和激動讓他感到一陣無力。

“阿兄,你說我該怎麽辦?”雲施轉身,望向坐在石桌旁品茶的雲舒,聲音中滿是無奈。

雲舒輕輕放下茶盞,眉頭微挑,“殿下又鬧了?”他抬頭看向雲施,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雲施歎息一聲,將信遞給雲舒。雲舒接過信,快速瀏覽了一遍,臉色也凝重起來。

“這可如何是好?”雲施低聲歎息,眉宇間也滿是憂慮:“殿下這回怕是動了真情,這金籬姑娘若是別有用心,隻怕……”

“怕是已經泥足深陷了。”雲舒接下弟弟話的,他聲音低沉,像是沉重的鼓點敲擊在雲施的心上。

窗外,一陣夜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為這即將到來的幽會而歎息。可雲施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知道,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必須為沈容的這場冒險,做好最壞的打算。

三日後。

夜色如墨,沈容站在宮牆外,目光透過樹梢的縫隙,望向那燈火通明的宮殿。

雲施悄然出現在他身旁,手中握著一枚精巧的腰牌。

“殿下,這是進入後宮的通行令,切記要速去速回,以免引人懷疑。”雲施低聲囑咐。

沈容接過腰牌,定了定神。

他轉身向宮門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上。

穿過長長的回廊,他再次走入了他曾經最為熟悉的皇宮。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誰而多次踏入這裏,並且,為了掩人耳目,他要換上侍衛的服裝,這樣才能免於被發現。

加上有阿細做內應,他前路倒是通暢,隻需朝著上一次與金籬幽會過的廂房前去便是。

半柱香的功夫後,他終於來到了那廂房處。

隻見門扉半開,透出一絲暖黃的光。他輕輕推開門,一股淡淡的花香迎麵撲來,仿佛是金籬的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踏進了那個充滿**與危險的禁地。

“私會”這種事,無論是男是女,都要麵臨極大的風險。

金籬還記得自己身在金家村時,曾有一位鄰居家的女兒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她叫做素青。

素青身世悲苦,被親爹娘轉賣了好幾家,十二歲便淪落到了青樓裏賣藝。到了十四,老鴇見她頗有幾分姿色,便打算將她的**賣給個達官貴人,討個好價錢。

但那些煙花柳巷的女子極少有人自願獻身,無非是苟且謀生的手段罷了,談何尊嚴呢?好在那個達官貴人還算良善之輩,倒也願意花錢捧一捧素青,由此一來,素青在十五歲時成了頭牌,為老鴇賺了不少金銀,素青也在一時之間得到了青樓裏至高的待遇。

然而好景不長,那位上了年紀的達官貴人病逝了,素青的金主沒了,地位不保,年輕姑娘又多如雨後春筍,新人笑,舊人哭,在十七歲的時候,素青便跌下了頭牌的位置,但這中間還有另外的緣由,她不肯再賣身,是因她愛上了一位年輕的望族公子,她竟想要以身相許。”

公子姓方,整日裏衣冠整潔,滿身香氣,錦囊、玉扇係在腰間,乍一看正是十足的紈絝子弟。可他能言會道,花言巧語,令素青早早便委身於他,素青中了他的迷魂湯,將自己多年來藏下的私房錢都給他花天酒地,甚至還與他在此夜夜幽會。

但方公子的夫人找上門來,帶著家奴對素青拳打腳踢,這事才鬧得滿城風雨。”

方公子的夫人年長他七歲,年方二十六,雖算不上徐娘半老,但也不及素青年輕貌美。且夫人家中勢力雄厚,方公子也不敢貿然得罪,便在夫人的威脅下同素青斷了來往。

可癡情如素青,她太信他、癡戀他,以為他真會如他承諾那般,娶她為妻,即便遭遇拋棄,她還是低聲下氣的如同一條狗,去為他下跪,懇求他收她做妾,哪怕是丫鬟也好,隻要他肯留她在他府中。

可是,他懼怕家中夫人,便閉門不見。夫人更是命家奴潑了素青一桶髒水,要她認清身份與地位的懸殊。

素青失魂落魄地回到青樓,鬧出這等醜事,老鴇不再待見她,姐妹們也疏遠她,她隻能靠著以往攢下的銀兩過活。

誰知偏巧在這時發現自己有孕,她不得不再去求方公子,而夫人從未誕下過子嗣,自是害怕素青生下孩兒,可她又不能任憑素青仗著有孕便來與夫君相會,便陷入了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