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十六)
趙太醫小心翼翼道:“回稟陛下,婕妤正是初期,伺候陛下的事情,還是不宜做的。”
蕭帝聞言,臉上的那份炙熱也就因此而退了下去。
他緩緩起身,錦衣上的金線閃爍著微光,回頭望了一眼金籬後,倒也不再與她多說,隻管吩咐趙太醫開了方子,照看好金籬便是。
金籬望著蕭帝的眼神裏充滿了疑慮,她料想他沒有再說“不準”二字,又要太醫照看他身子,便是打算留下這腹中孩兒了。
待蕭帝離開後,趙太醫又向金籬診了一次脈,叮囑了她一些相關事宜後,喊珠玳隨他去取藥方。
珠玳很是喜悅,她像是替金籬開心似的,歡快地跟著趙太醫出去了房裏。
而金籬則是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那裏還平坦如初,卻已經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她神色極其複雜,亦不知是該喜悅,還是該難過。
到了晌午時分,珠玳回來後就忙碌了起來,她跑到院子裏,喚來幾個小宮女,吩咐她們去煎藥,又親自挑選了一些新鮮的水果,是要給金籬送去吃的。
金籬瞧見她這樣興奮,卻感到格外苦澀地笑了。
隻願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會給無辜的宮人們帶來滅頂之災。
當天夜裏,沈容在書房中獨自品茶。
突然間,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雲施連門也未敲便倉皇闖入,神色凝重。
沈容放下茶盞,略顯不悅地看著雲施,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雲施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殿下,金籬姑娘她……她有了身孕。”
沈容手中的茶盞瞬間滑落,茶水濺濕了桌麵。他神色一凜,難以置信地重複道:“你說什麽?金籬……她懷孕了?”
雲施點頭,肯定地說:“千真萬確,太醫已經確診了,是我阿兄托人傳訊來的。”
書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沈容的思緒飛速運轉。他知道這個消息一旦傳開,將會在朝野中掀起怎樣的波瀾。他抬頭望向窗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殿下……”雲施惶恐地喚了一聲:“此事……”
話未說完,便見沈容看向了自己。
沈容的眼眸深邃如夜,他緊盯著雲施,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雲施的心如墜冰窖,他知道那孩子的身份,但此刻他更怕沈容的決斷。
屋內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微風拂過樹梢的沙沙聲。
沈容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雲施,他的背影在月色下顯得如此孤寂。
雲施能感受到那背影中透露出的沉重與無奈,他明白,這個秘密一旦被揭露,將會掀起怎樣的風波。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沈容的側臉上,那輪廓在光影中顯得愈發堅毅。雲施知道,無論結果如何,沈容都會承擔起一切責任。然而,那無辜的孩子,又將麵臨怎樣的命運?
“雲施。”沈容忽然開口道。
雲施怔了怔,很快應了聲,他聽見沈容吩咐道:“通知阿細,盡快安排我與她相見。”
“是,屬下這就去辦。”雲施雖答了下來,可心裏卻不明白沈容為何要在這種節骨眼涉險。
不多日,金籬懷有龍種的消息便在整個皇宮裏傳開了。
不僅僅是後宮,連朝堂都要炸開了鍋。
畢竟蕭帝隻專寵錦妃一人數年,就算期間有過很多女人,但隻要蕭帝不想,她們就不可能會懷有身孕。
避子湯是宮裏常備的,負責灌那些女子喝下的內侍也都不會留情。
可為何偏偏是一個不起眼的婕妤被允許懷了身孕?
她既無背景,也沒有生得多麽貌美絕倫,怎就得了蕭帝的歡心呢?
錦妃召來了珠玳,她的臉色在聽到珠玳肯定的答複後,瞬間變得複雜難明。她緊鎖著眉頭,仿佛試圖從珠玳那波瀾不驚的臉上窺探出些許端倪。
珠玳垂首站立,聲音裏不帶一絲波瀾:“娘娘,此事千真萬確,奴婢親眼所見禦醫的診斷,金婕妤的確有了身孕,且是龍種無疑。”
錦妃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思緒卻早已飄遠,心中不由得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她每次都有喝下避子湯?”錦妃詢問珠玳:“你連這,也親眼見到過?”
珠玳為此也覺得困惑,“回稟娘娘,按理說,金婕妤的確是次次都喝了避子湯,這孕也當真是來的蹊蹺……”
錦妃想起金籬進宮的源頭,神色越發惶恐。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灑在錦妃的臉上,映得她的麵容半明半暗,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夜晚,酉時初。
金籬跟在阿細的身後,她今夜有些緊張,時不時地觀察四周,生怕會被旁人發現。
所幸與往日一樣,沒有任何人察覺她的行蹤。
待來到了廂房,阿細將房門打開,她迅速走了進去。
房門合上的同時,金籬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沈容那雙深邃而銳利的眼眸。她仿佛能感覺到沈容身上散發出的寒意,如同冬日裏的寒風,刺骨而凜冽。
沈容站在窗前,背對著她,窗外的月光灑在他寬闊的背影上,勾勒出一幅孤寂而冷峻的畫卷。他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像是從深淵中傳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懷孕,將置我於何地?”
金籬緊咬下唇,一言不發。
沈容終於轉回身來,他打量著金籬的神色,視線情不自禁地落向她的腹部,那裏依然平坦,可卻藏著二人的罪證。
他走上前幾步,更為靠近金籬後,終於問道:“是我的?”
金籬別開臉去,仍舊是不吭聲。
沈容有些惱怒了,他一把掐過金籬的下巴,迫她與自己對視。
“說,孩子是不是我的?”
金籬望著他的眼裏有恨意,她冷聲道:“不是你的。”
沈容挑眉道:“不是我的,卻是蕭帝的了?”
金籬一口咬定:“孩子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
“他總要有個父親。”
金籬忽然冷笑一聲:“你配做父親麽?”
沈容蹙起眉頭。
金籬不留情麵地一字一頓道:“你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對我,還是對我的家人與村民,你怎配做我孩子的父親?”
沈容咬了咬牙,不悅道:“既然你是這樣想的,何不在知曉自己懷孕的時候就想辦法抹殺了肚子裏的東西,竟會蠢到讓事情變得這般不可收拾!”
金籬垂下眼,略顯懊悔道:“我沒有來得及處理這些,一切發生的太快,蕭帝已經認為這是他的骨肉,我錯過了墮下他的時機。”
沈容慢慢地鬆開了手,他的手掌順著金籬的臂膀落下,滑落到她的手腕處,彼此的肌膚輕輕相觸,他沉聲道:“這孩子,不能留。”
夜色如墨,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欞,斑駁地灑在金籬蒼白的臉上。她緊握著雙手,指尖微微顫抖,仿佛想要抓住什麽,卻又無從下手。沈容的聲音如冰錐般刺入她的心扉,每一個字都讓她痛不欲生。
“你怎麽能這麽狠心?”金籬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見,她的眼中閃爍著淚光,卻倔強地不讓它滑落。她望向沈容,隻覺他比任何一刻都要冷漠如霜。
沈容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波瀾,他轉過身去,背對著金籬,聲音冷硬:“狠心?難道你想要生下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的孩子不成?”
隻此一句,足以令金籬萬箭穿心。
她的手撫著尚未顯懷的小腹,心中五味雜陳。她望向窗外那輪孤獨的明月,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
沈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割破了她心中最後的希望。她閉上眼,仿佛能看到那個無辜的生命在腹中輕輕顫動,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她無法割舍的存在。
然而,金籬也知道,她不能留下這個孩子。她必須做出選擇,為了自保,為了生存。她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卻讓她感到一絲清醒。她知道自己即將麵臨的,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夜晚。
昏暗的廂房裏,沈容站在窗前,月色如銀,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金籬的身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他緩緩轉過身,麵對著金籬,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金籬,我時常想,我也是不該被生下的。我的母親,她恨我父親,那種恨意,如同烈火般燃燒在她的心頭。即便有了我,也未曾有過半分緩和。在我的記憶裏,總是籠罩著死寂,我母親與父親之間的相處,向來冰冷得令人窒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兒子將來也像我一樣,生活在這樣的仇恨和痛苦之中。你明白嗎?”
他知道金籬恨他。
而能與金籬說起自己的身世,也是因氣氛使然。
生下仇人的孩子算不得上是明智之舉,他不希望日後活在膽戰心驚裏——
“原來,你是怕我生下的孩子來替我報複你?”金籬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來沈容方才的那一番話,自是令金籬的心如同被重錘擊中。
憤怒與悲痛交織在心頭,她能回想起那個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村子,如今卻成了一片廢墟,母親、爺爺和弟弟的身影在她眼前一一浮現,他們的笑容、他們的聲音,都在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沈容造成的。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仿佛無法承受這份痛苦和仇恨。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金籬強忍著不讓它落下。她抬起頭,直視著沈容那冷漠而無情的雙眼,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害死了我的家人,毀了我的村子,將我獻給蕭帝,又頻繁地迫我與你幽會,造成這一切的,不正是你嗎?”
沈容沉默不語,夜幕如墨,他的麵容卻比夜色還要深沉。
金籬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她的肚子,成了她此刻最大的依仗。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腹部,臉上竟是露出了越發得意的笑容:“沈容,你瞧瞧,這可是你的孩子。我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件事,但蕭帝的避子湯我從未落過一次,你我都很清楚這腹中孩兒的來曆。”
沈容蹙起眉,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看著金籬,卻仿佛在看一個極為陌生的女子。
金籬見他不語,更加囂張地抬起下巴,挑釁般地逼近他:“怎麽,你怕了?”
“不要用這種語氣來和我說話。”沈容的語氣裏滲透出一絲沉怒。
金籬不以為然道:“不然呢?你會把我如何?若是被人察覺了我肚子裏的端倪,你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金籬。”沈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地握住,“你休要覺得眼下可以拿捏住我了,倘若事情敗露,先丟了性命的人會是你,我又如何會坐以待斃呢?”
金籬一字一頓地切齒道:“我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黃泉路上,你我都不會孤單。”
她是認真的,沈容從未見過她如此堅決的模樣。
想來蕭帝的確是寵愛金籬的,不然,也不會準許她生下這個孩子。而沈容雖然害怕這個孩子會帶來更多腥風血雨,但他心中隱隱還是會感到喜悅。
這個孩子是他的,他有了血脈,再不必擔心自己會死。
沈家將有後,他不曾說出口的,是盼望金籬能夠安生地生下這個孩子。
他甚至能想象到日後的金籬懷抱嬰兒的畫麵,那孩子,必定是冰雪可愛。思及此,沈容心中竟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那是對生命的敬畏,也是對未來的期待。
然而,這份期待之中,又夾雜著難以名狀的憂慮。
“日後不要再來宮裏了。”金籬的聲音將沈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冷聲道:“我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在孩子生下來之前,你必須要克製住你自己的欲望,休要牽連到我。”
沈容有一瞬的怒意,他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金籬則是用力地掙開他的手,她轉身離開,仿佛根本沒有任何留戀。
沈容盯著房門外的那道身影,隱隱地察覺到彼此的地位已經發生了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