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375章 佇倚危樓風細細(三)

沈嶠被禁閉的日子仿佛將他與世隔絕,三個月之後,他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算賬。

彼時他心中積壓的怒火如火山般噴薄而出,幾次三番闖入公主府,那氣勢洶洶的模樣讓府內的侍從們都不敢阻攔。

一次,他又站在了三公主的庭院前,指著三公主怒斥:“三姐為何要橫刀奪愛?晏景他心中所愛之人明明是我!”他的聲音在庭院中回**,帶著無盡的悲憤。

三公主坐在亭中,靜靜地品茶,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叫囂。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沈嶠見三公主不為所動,更是氣急敗壞,他揮動著拳頭,可直到最後,也沒有勇氣砸向那扇緊閉的大門。

隻因晏景被三公主派出去說服了他,而那個時候,三公主已經懷有身孕,晏景不僅僅是駙馬,還是她腹中孩兒的親生父親,他理應要與沈嶠做個徹底的了斷的。

公主府的大門外,沈嶠沒聽晏景多說一句,臉上閃現的神色就越發震驚。

唯獨那些與晏景共度的時光,在腦海中一一閃過,溫暖而又遙遠。

他輕輕撫過手中的玉佩,那是晏景交換與他的定情之物。此刻,玉佩似乎也在低語,訴說著往昔的甜蜜與不舍。

沈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心中的波瀾。他不信,不信晏景會如此輕易地放下他們的感情。

“你我在一起那麽多年……一同度過的歲月也不是說放就能放的,即便你當時有夫人在側,也從未與我說過今日這般狠心絕情的話。”沈嶠眼含熱淚,極盡卑微地挽留起晏景:“我知道是三姐迫你來與我這樣講的,我不會信,也不會在意你說的狠話,我隻求你能隔三岔五地與我相見一次,好了卻我的相思之苦……”

晏景緊鎖眉頭,時不時充滿擔憂地回頭去看公主府內的情況,隻怕會被她聽見這些不堪入耳的肉麻話。

而沈嶠也顧不得顏麵,哭哭啼啼地跪下來抱著晏景的腿不撒手,他的確是愛慘了晏景,整個皇宮上下人盡皆知。

可惜晏景如今已是三公主的駙馬,她可不願意總聽著那對苦鴛鴦當著她的麵聊著過去的那些荒唐事,就命自己的貼身侍女珠玳去把駙馬請回來。

費了好大的功夫,晏景才跟著珠玳回來了三公主身旁,即便大門已經緊關上了,外頭還是會傳來沈嶠的吵鬧聲。

晏景站在三公主身旁低垂著頭,他聲音低沉而誠懇:“公主,此事的確是臣考慮不周,臣保證,絕不會再有下次。”

三公主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如刀般銳利地投向晏景:“晏景,事到如今,你心中是否還有沈嶠?”

晏景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又迅速恢複平靜。他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回答:“公主,臣心中不敢有旁人。”

三公主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從晏景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除了堅定再無其他。

“但願你所言都為真。”三公主輕歎一聲,她情深義重地凝望著晏景,似懇求般地說道:“再過七個月,你我的孩兒就會誕生,到那時候,我不希望他聽見任何有關你過往的事情,沈嶠是他的舅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晏景頷首,沉聲道:“臣明白。”

他真的明白麽?

想他家中並無有力的背景,是沈嶠一路做他的靠山,這才讓他在朝中擁有了一席之地。

晏景不是個忘恩的人,曾委身於沈嶠,怕也是為了償還其恩德。

如今又逢沈嶠尋死覓活,連沈戮都要出麵來提點三公主“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們都怕沈嶠真的想不開了一頭撞死,又或者是茶飯不思活活餓死,誰又曾在意過三公主是何心情?

那沈嶠口口聲聲地喊著她橫刀奪愛,可男子與男子怎能結成夫妻?而她與晏景是被太後指婚的,是合乎世俗的,是他沈嶠還在癡心妄想、不知悔改!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三公主的肚子漸漸變大,她心想著要好生把孩子生下來,這是晏景的第一個孩子,也許有了孩子,他就能對她死心塌地了。

然而,當她九死一生地將孩子生下後,事情並沒有朝著她期望的方向發展。

猶記得那夜的月光透過輕紗的窗幔,斑駁地灑在公主府的內室。三公主躺在柔軟的錦被中,她輕輕側過頭,望著身旁酣睡的孩兒,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然而,當她將視線轉向門口時,那抹溫柔便被一絲憂慮取代。

夜已深,萬籟俱寂,隻有遠處偶爾傳來的更鼓聲打破這夜的沉寂。三公主輕手輕腳地坐起身,目光緊盯著那扇半掩的門扉。門縫中,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伴隨著輕微的衣物摩擦聲,她知道,晏景又要離開了。

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既擔憂又害怕,但更多的是對這份感情的珍惜與不舍。她不想戳破這層窗戶紙,隻想靜靜地等待,等待晏景能夠給她一個解釋,一個能夠讓她安心的答案。

可過去了那麽多天,直到小皇子滿了百日,公主府裏設宴,晏景也還是沒能夠和三公主說出真話。

甚至於是,在宴席之中,三公主還要見到沈嶠,她從未如此恨絕自己的九弟,偏生為了一個晏景,這姐弟二人的情分已是全無。

沈嶠卻得意洋洋地與眾人推杯換盞,來到了公主府,就代表他可以見到晏景,即便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氣氛既微妙又詭異,沈嶠也全然不去在意,他還主動敬了他三姐一杯酒,又去敬她身旁的駙馬,三人共飲,各懷鬼胎。

待到晚一些,晏景找了借口從宴間離去,三公主見他久不回來,再看沈嶠的位置,也是空空如也。

她心下發慌,立即起身去尋。

本來,她是打算去她和晏景的房裏找人的,可是卻聽到長廊盡頭的廂房裏傳來詭異的聲響。

三公主心中奇怪,就悄悄地走進廂房門旁,由於木門是虛掩著的,她用手指輕輕推開,露出足夠觀察房內的縫隙後,她看見一抹身影從屏風前頭鑽進了後方。

她認得那衣衫,是沈嶠的。作為客,他實在不該在主人家的廂房裏悠悠****,三公主皺皺眉,正想推門而入時,忽聽屏風後有一男子聲音響起。

“你快走吧,這裏不能久留……”那男子的聲音很低,極為小心翼翼。

三公主努力地側耳去聽,沈嶠的笑聲傳進她耳裏,“你還想避我到何時?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能高興?”

三公主心中大驚,幹脆將門推開一半,大膽地去瞄那映襯在屏風上的光景——兩個身影在後頭顯得極為曖昧,其中一個把另一個圈在了懷裏,男子站起身來,令聞聲的三公主憤怒地漲紅了臉。

隻因那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是晏景!

她的雙手哆嗦起來,以至於一不小心,手離握著的團扇掉落在地,聲音驚動了房內二人,原本還如膠似漆的二人立即分開,其中一個竟倉皇地翻開後窗跳了出去。

三公主倒也不怕了,幹脆大步邁進房裏,猛地扯開屏風,坐在**的沈嶠卻神態自若,他早已整理好了衣衫,見到氣勢洶洶的三公主,含笑道:“三姐怎麽也不敲敲門就進來了?我這正想小寐一會兒呢。”他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宴席間的酒喝得多,都犯了困了。”

三公主聽他大言不慚的,不僅心裏氣,神色也是難掩慍怒,她一把將他從**拉起來,隻去翻找被褥裏的東西。

沈嶠不服氣地掙脫開來,三公主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高興,找了半天後,終於發現了玉枕下麵藏著的一條瑪瑙腰帶。

三公主震怒,將這腰帶舉到沈嶠麵前質問:“說,你哪裏來的這個?這是駙馬的腰帶!”

沈嶠唇邊的笑容顯得傲慢但卻尷尬,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三公主,輕笑一聲:“三姐真會說笑,怎能這般質問我呢?我不過是借你這廂房打算睡上一會兒,你也不必小氣成這般吧?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講,這裏可是公主府,發現一條名貴的瑪瑙腰帶有什麽稀奇?還非得是駙馬才配有的嗎?”

三公主又急又惱,畢竟捉奸捉雙,晏景已不在場,她再威脅沈嶠也無濟於事,索性憤恨地抓著那腰帶負手離去,剛走到門口,竟撞上了迎麵而來的駙馬。

雙方皆是一怔,晏景很快便笑著問三公主:“原來公主在這兒啊,臣正四處找你呢,孩兒一直啼哭不已,臣便想來尋公主回去——”話未說完,就遭到三公主揚起手裏的腰帶,打在了他臉頰上。

火辣辣的疼痛令晏景皺起了眉頭,轉眼見三公主氣得慘白著臉,她甩下他的腰帶,又指著他腰間鬆垮的衣衫罵道:“你裝什麽糊塗!都已經是當爹的人了,竟還有臉和他廝混,竟還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也不嫌棄丟人,也不怕被你孩兒在日後知曉了此事,要嗤笑你被男人|睡|在|下|麵|!”

晏景被她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紫,可對方是公主,他再難受也不敢還嘴,反倒是沈嶠聽不下去了,幾個大步從廂房裏衝出來,攔在晏景麵前同三公主理論道:“三姐,你莫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感情的事情可不是能夠勉強的,太後做得了你的主,她做不了我的主,晏景眼下是被你霸占著,可他的心根本不是你的,你強扭不成。”

三公主憤怒不已,她控製不住地抬起手去打罵沈嶠,奈何男女力量懸殊,沈嶠站在原地根本不為所動,反倒是她最後氣得癱軟地跪在地上痛哭不已。

晏景於心不忍地上前來扶她,三公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哭喊著要他發誓:“我要你拿孩兒的性命起誓!倘若你日後再與沈嶠與糾纏,孩兒就將替你受到報應!”

晏景登時變了臉色,他從未與三公主起過衝突,身為人臣,他自是清楚自己的處境與地位,可她偏偏把孩兒搬出來威脅他,使得他破天荒地怒聲道:“臣的過錯何必遷怒到孩兒?公主如何忍心看咱們的孩子背負罪孽?”

“你若不敢說,就是心中有鬼!”三公主狠狠地盯著他,抓著他手腕的力道也越發加重,

“我可以去太後那裏告你一狀,看你還護不護得了沈嶠亂來!”

晏景啞口無言,他知曉太後是看不慣沈嶠的,若是三公主去告沈嶠的罪,沈嶠必定還要被緊閉對待。

可沈嶠不準晏景發這誓,這死心眼兒的文臣絕對會遵守誓言,便上前來扯開三公主抓著的他的手,“別聽她的,關我緊閉又如何,我才不怕那個死老太婆!”

晏景訓斥沈嶠休得胡鬧,在三公主的壓力下,他終究還是起了誓,答應日後再也不會與沈嶠胡亂的。

百日宴也就在鬧劇中結束,三公主覺得自己是勝了的,有晏景的誓言在,諒他也不敢再胡作非為。

誰知消停的日子還沒過去半年,小皇子忽然害病,日日高燒不退、滿身大汗,多少太醫都治不好,急得三公主請了不少和尚、道長和法師來做法,皆是未有奏效。

折騰了七、八日之後,小皇子咽了氣,死在了三公主的懷中。

他還不滿一歲,匆匆地來世上一遭,又匆匆地回去陰曹地府投胎了。

三公主失去了孩子,瘋魔一般地把錯誤都歸結到了晏景的身上,怒罵他必定是壞了誓言,根本不信他的任何解釋。

眼看著她自己也病入膏肓,太後覺得這絕非是一場好姻緣,便下旨要三公主與晏景和離,哪怕三公主仍然是舍不得晏景,可失去孩兒一事令他再不願多看晏景一眼,隻得與之一拍兩散。

然而,時至今日,三公主雖然成了錦妃,可晏景還在朝中做著她的文臣。

二人時常打著照麵,他終究還是她心頭的那抹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