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倚籠

第92章 十惡不赦

三日後,東宮得了一訊,柳心珠醒了。

倒也不能說她此前是一直昏睡,而是病症已經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源於她服藥期間忌了口,牛羊葷菜一律都沒有再食用過。

東宮的燕窩湯從未間斷地送去,但柳心珠因忌口而未再喝過,反而令身子好轉了。

柳丞便親自登門來與沈戮呈報了此事,言下之意,是可以重新協商大婚之事。

沈戮表麵和顏悅色地應對了過去,柳丞臨走之前,還與沈戮探討起:“殿下可信因果輪回?”

沈戮眉頭一蹙,全無興趣,但也不好回絕柳丞,便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

“三世因果,六道輪回,皆有來路。”柳丞說這話的時候,視線是看去南殿方向的,仿佛有所暗示。

沈戮也循著他望去,眉頭皺得更深一些。

“因果與輪回都是虛談,不過都是些癡人的胡話罷了。”沈戮語調和善,心裏卻是輕蔑至極。他不信神魔,在他看來,隻有他自己才是自己的佛陀。

“若劫數有來路,也是由因果而起,殿下可不要大意啊。”柳丞眯了眯眼,“但無論如何,柳家都願做殿下的後盾,一條船上的人,自是不分彼此。”

沈戮笑了笑,不再多說,吩咐侍從道:“來人,送柳丞相離宮。”

當天夜裏,沈戮依舊是在書房裏練字。

燭火徹夜燃,太子寂無眠。

他在書房裏寫廢了很多張字,都練不出滿意的一張。抬眼望向窗外,夜幕深沉,距離天亮還極遠。

他卻坐立不安似的,躊躇許久後,終於起身出了書房,繞過假山與庭院,找去了容妤的房門。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都會徘徊在她房門外,唯有這般時刻是安全的,他也隻能望上幾眼她暗著的窗,再未有其他貪戀。

今夜也是如此,他駐足了許久,重回書房時,卻將門外站著一道翠竹色的身影。

沈戮僵住身形,竟有些手足無措。

尤其是當她轉回頭來,明眸裏閃過一絲懵懂而又清亮的水波後,更是令他心頭一滯。

她瘦了許多,原本就纖柔的身子更是單薄了不少,腰肢更細,手腕更素,而鬢發鬆鬆地挽著,隻係著一條金珠玉帶,上頭墜著描金的芙蓉花,映襯著她衣衫上的百花暗紋,竟令枯澀肅穆的晚冬充斥著一股誘人的馨香。

沈戮有瞬間的恍惚,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實在渾濁,但凡是見到了她,他便無法同平日那般正常地思考。

容妤倒是沒想到會與他相見似的,她略顯倉皇無措,亦有緊張不安,便低垂眉眼,輕聲道著:“妾身是來尋侍衛陳最的,屋內的暖爐壞了,他要妾身在此等候,說好了會將暖爐交付到妾身手上。”

她在解釋,像是在訴明她並非死纏爛打。

想來是他連日的冷漠與疏離令她心存芥蒂,但她又牢記著她自己的身份,已是不再以“臣婦”二字自稱了。

她仿佛接納了和離一事,知曉自己再與南殿毫無瓜葛。

可見她這樣冷靜自若,沈戮反而怒上心頭,負手走到她麵前,低頭看她:“既然是他和你說的,你便在這等他就是了。”說罷,便從她身邊走過,推開了書房的門。

亦不知她是刻意還是無心,幾聲輕咳恰好就滑進他耳中,惹他餘光睨她,看出她身形顫抖,似是被寒風凍得難耐。

沈戮蹙起眉,尤其是屋內的淡淡燭火在她玉瓷般光潔的臉頰上打照出一層鬼魅的光影,令他有些情難自禁,等到醒過神時,他已經抓了她手腕,將她拉扯進了屋內。

容妤一怔,隨他進了房裏,他才登時醒悟,明顯是有些後悔自己這行徑的,便猛地轉過頭去,沉聲道:“準你在此等上片刻。”

容妤也不拒絕,她略微垂下眼眸,竟是問道:“殿下不怕旁人說閑話嗎?”

他沒有回話,氣氛就越發凝結,手握著裏的素腕纖瘦不已,令他眼中逐漸流露出動容之色,不過是手掌相碰,灼熱的溫度便要將他的心尖燒傷。

這種燥熱自是不妙,他頭皮發麻,拚命按捺住內心躁動,直到容妤緩緩抬起眼,發覺他鬢邊有汗,便問:“殿下可是不舒服?”

沈戮搖搖頭,忽地推開她:“你還是出去吧。”

容妤沒有聽清,再加上腳下不穩,身形踉蹌了一下,便刮碰到了他的臂膀。

誰料這一碰觸令沈戮整顆心都煩亂到了極點,猛地揮閃手臂,暴躁道:“出去!”

容妤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盯著他,皺眉道:“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沈戮一言不發,隻背過身去。

她餘光瞥見他桌案上放著的紅色紙簡,便知是柳家的人來過了。反正東宮近來都在議論柳心珠的病已要痊愈,大婚將至,柳丞相早就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想到這,容妤的怒氣逐漸湧上心頭,竟是敢在這一刻全盤托出了:“把我拉進今天這般深淵地獄中的人,不正是你麽?怎就又要隨你的心思,想把我拋開便拋開嗎?”

沈戮背對著她,略微側過臉頰,卻依舊沉默。

容妤冷笑道:“當初是你以沈止與我父親來要挾我,迫我與你違背人倫;陷沈止於不義的人是你,強迫他和離的人是你,現下將我父母雙親關在刑室的人不也是你嗎?而你卻對我避而不見,轉頭要與柳丞家的千金完成大婚?”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他深深閉眼,聽見她衣料窸窣的聲音響起,再一睜眼,她果然來到了他麵前。

那雙漂亮的眼眸裏充滿了對他的恨意,她咬牙切齒地直視他道:“我如今已是無路可退,被你囚困在這東宮之中,如牢籠裏的囚徒!而除了你之外,我已是毫無依靠,這便是你的目的!”

沈戮眉心一緊,他喉間溢出一股苦澀,說出口的卻是徹骨涼意:“你可以不在這裏,你口口聲聲說我強迫了你,我拿什麽強迫?是拿劍逼著你?還是用鐵鏈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