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魚

第十章(2)

四年後 ——她甩了肩上的那頭大波浪,眨了眨被睫毛膏刷得又長又卷的睫毛,豔紅的唇角抿直成一條線。

將剛剛從對方手上搶下來的槍隨意丟給一旁的小弟,臉上沒有半絲情緒地跨出包廂,對於被門慢慢隔離在後的打罵以及摔東西的聲音充耳不聞。

沿途經過的服務生都以敬畏的眼神看著她,恭敬地喊著 “燕子姊”。

而她隻是麵無表情地踩著那三幾叩牧剮,一踏一踏,清脆響亮地走過長長的走廊,筆直地走出酒廊。

台北烈日當頭,她卻覺得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瞧見過陽光了。

那夜,那個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裴語燕已經死去。

隨著單子的入獄,她強迫自己要成長、要堅強、要獨立,她從頭到尾,徹底地改造了自己。

這樣的改變在某方麵而言,確實讓她跟於皓更接近了,她能幫著於皓處理幫中的事情,總是在他衝動往前衝時適時拉住他。

但是,卻也因為她這樣的改變,讓他們之間那曾經緊緊相扣的氣息漸漸淡去。

他們變得經常爭吵,兩人總是為了幫裏的事情各持己見。

偏偏兩人都不善言語,爭吵之後就是冷戰,接著於皓負氣離家,去睡公司、去窩阿奇家都好,總之就是徹夜未歸。

一開始語燕還試著溝通和解,但是他們之間的爭吵太多了,多到她再沒有力氣去解決。

就像最近,她又為了要不要讓阿豹手下的大陸妹到於皓所管的酒店坐台,和他鬧得不可開交。

於皓是隻要聽見阿豹,就說什麽都要跟他作對;語燕則認為,這件事情連雄哥都不反對,於皓更沒有立場阻止。

兩人再度針鋒相對。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知道你對阿豹很感冒,但你是帶頭大哥,總要為大局著想吧!”僵持了一陣,語燕苦口婆心地勸著。

“我沒有你那麽冷靜清楚,也不想就事論事,我隻知道,當年要不是阿豹派人去殺你,單子不會因此殺人入獄。

我想,那種被人欺負到對天發誓,絕不饒他的心情你沒體會過,更不會懂,所以才能說得這麽輕鬆。

想想單子吧!想想別人做過的犧牲吧!”於皓狠狠地咬著牙說著,然後甩門離去。

他說過的話,一字一字像利刃般剮痛語燕的心。

她沒體會過?她不會懂?苦澀的笑浮上唇角,語燕無力反駁。

四年來,他們絕口不提那夜的事,隻雲淡風輕地說,單子是為了保護紅豆和語燕,才殺了阿豹的手下。

其它的,則什麽也不說。

自責又懊悔的於皓並沒有懷疑他們的說詞。

也許是語燕隱藏得太好了,又或許是當時於皓為了替單子找律師而疲於奔走,他完全沒有發現那陣子語燕臉色的蒼白及夜夜的惡夢。

或許也因為這樣,這麽多年下來,隻要想起那夜單子替他救了語燕,他就不禁對單子滿懷歉意,卻絲毫沒有想到,在那夜受傷最深的,其實是語燕。

那一夜,讓語燕從此生活在黑暗裏。

不管外頭的陽光如何炙熱明亮,卻怎麽樣也照不亮她蒙上灰的心。

輕輕地,她歎氣。

真的有些累了。

入獄後的單子因表現良好而申請提早假釋獲準,這樣的消息讓已經快要麻木的生活稍稍亮了起來。

一群人知道這消息都興奮不已,於皓跟阿奇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去接單子出獄,而語燕跟紅豆則是忙碌地在家裏準備一場小迎接會。

她跟紅豆邊聊天邊忙得不可開交。

這幾年來,她的苦無處可訴,隻有紅豆陪著她,分擔隨時都像是要壓垮她的壓力與情緒。

四年下來,她們之間本來就很好的友誼更是親密了幾分,兩人如親姐妹般無話不談。

紅豆也經常嘮叨她跟於皓的相處模式,老是要語燕別常跟於皓吵架,再好的感情天天吵也是會吵淡的。

紅豆甚至還半開玩笑地警告她,再不好好看住於皓的心,改天他跑去偷吃,看她怎麽辦!怎麽辦?語燕隻是輕輕地笑。

她也不知道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了,她要怎麽辦。

從四年前開始,很多事情早就脫離她的掌控範圍了。

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她停下擺碗筷的動作,抬起頭來看著門的方向。

看見削薄短發的單子精神奕奕地走進門,從廚房走出來的紅豆早開心地撲了上去,抱住單子又叫又喊。

“哇,單子你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酷啊!”紅豆高興地戳了戳單子比以往略顯削瘦的臉。

“你也都沒變啊,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

單子露出笑容,反手回捏紅豆的臉頰。

兩人一來一往玩得高興時,他不經意抬眼,看見語燕從廚房端了一碗豬腳麵線走出來。

他放開紅豆,有些訝異地看著語燕那頭漂亮的大波浪卷、臉上的妝,還有那身時髦的打扮。

記憶中的她,似乎不一樣了。

他走近語燕,定定瞧著她。

四目相交,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看著她,遲疑了好久,才鵲乜口:“小燕子,好久不見……”語燕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將手上的碗放在桌上,“好久不見。

坐下,快趁熱吃,給你去黴氣的。”

她沒有漏掉單子訝異的表情。

從他眼裏,她幾乎可以看見自己那陌生的倒影。

但她隻是笑著推他坐下,不留痕地避開了單子眼裏的疑問。

於皓等人也跟著入座,一夥人圍著滿桌飯菜,有說有笑,時間仿佛回到了過去。

“單子,這杯是敬你的。

現在說這些話雖然太晚了,但是我還是要說。

對不起,四年前在KTV那晚是我太衝了,說了些傷感情的話……”於皓盛滿酒,站起來對著單子慎重地說。

他神情嚴肅認真,卻沒有發現這一席話讓本來熱絡的氣氛頓時僵滯,尤其是身旁的語燕,竟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阿皓,大家兄弟,說這些幹嘛!”察覺到氣氛僵凝,單子連忙扯出笑容,不在意地對於皓揮手。

“話不能這麽說,我到現在還是深深自責,那一夜我真不該喝醉,讓小燕子差點遭到危險。

幸好有你趕去,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