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寬再談WakeUpGirls
以仙台為舞台的偶像成長動畫《wakeup,girls!》盡管已經播出完畢,但是各類話題依然不斷。而作為導演的山本寬本人也是多次強調這部作品要“給振興東北貢獻一份力量”。近日,又有一家知名的日本媒體對於寬叔進行了訪談,讓我們看看這一次寬叔會怎麽說吧!
希望能夠給311日本大地震受災地區捐款
聖地巡禮+專屬活動=wakeup,girls!
q:《wakeup,girls!》是一部講述了以仙台為舞台,注視新人偶像們努力成長的故事。那麽在此請山本導演介紹一下製作的經過以及動機吧。
山本:出發點是我個人的動機吧。2011年3月的311日本大地震發生之後,對於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動搖。而因為這樣的衝擊,我畫不出動畫、創作不了作品了。不僅是我,我在東京認識的一些創作者們也都陷入了徘徊的狀態中,甚至有些人真的因此停止工作了。
q:我們也從各方麵聽說過,一些並不是居住在東北地區的創作者們失去了自己的創作**。那麽山本導演認為是什麽理由導致了這一局麵?
山本:我們創作者的“職業”,其實是跟“把夢想和希望傳遞給客人們”密切相關的。因此麵對因為震災而受到嚴重創傷的日本人,我們不知道自己該向他們傳遞什麽才好了,於是就陷入了煩惱中。像是之前那樣講述夢想故事,恐怕大家也不會接受了吧?我們已經不可能做一些美少女們嘰嘰喳喳玩耍的故事了,也不能正兒八經地對人們說:“在日本是有希望的哦。”這就是我認為的理由。
q:看起來在動畫製作現場,工作人員們也受到了這樣的衝擊呢。
山本:是的。那次震災並不僅僅局限在地震,還包括了海嘯、核電站事故等等,甚至於整個國家形象都遭到了破壞。我們無法統計311究竟給日本留下了多麽嚴重的傷痕。我覺得這個可以稱作“國難”。
而我們這些並不算直接遭受災害、居住在東京的人也同樣受到了打擊。例如在震災之後的計劃性停電等措施,我覺得都給全日本的人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
q:是這樣的呢。
山本:於是我發現,這次震災不僅僅是給東北3縣造成了重大破壞,對於整個日本而言也是非常大的危機。於是我就發自內心地想:自己能夠為了東北和日本做點什麽呢?我去東北也從事了一些誌願者活動,當然還有相關的慈善活動以及募捐活動等等。
但是,我嚐試做了各種事情之後,得到的結論卻是:果然我能做的事情還是製作動畫啊。而我的想法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q:原本山本導演覺得用動畫已經不能傳達想法了,可是去災區轉了一圈,卻又帶著“想要製作動畫”的心情回來了呢。這又是為什麽呢?
山本:其一,是我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在誌願者活動當中,我沒有什麽特別出眾的才能,也不能募集到很多的捐款。所以我覺得如今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也隻是製作動畫了吧。
……說實話,在震災的同一時期,我自己也陷入了萎靡當中。在製作完《分形》這部動畫之後,我在網上被人噴出翔,也失去了再去製作動畫的動力了呢。老實說,當時我都在想要不要放棄動畫方麵的工作了。
但是,一想到如果我打算用自己的力量來多少讓日本變得更好一點,那麽就隻能從製作動畫入手了吧。既然如此就使用動畫,來為日本和東北做點什麽好了。這就是製作《wakeup,girls!》的出發點。
q:通過製作《wakeup,girls!》,您覺得自己能夠對日本和東北做什麽呢?
山本:這方麵,就我個人而言最主要的還是“錢”吧。我希望能夠給受災地捐款。當我在陷入萎靡的時候,曾經看過福島縣南相馬市市長的訪談。說到南相馬市,那兒可是同時受到海嘯與核電站多重打擊的地區。然而,市長卻回答說:“現在對於南相馬市而言,正是一個商業良機。”他強有力地表示,正是這樣的時候,才能在這片土地上做到許許多多的事情。
當我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感慨道:啊啊,我也可以從“商機”這個角度入手啊。而在我考慮如何通過自己的動畫,來給振興東北提供商機的時候,想到的一個答案就是“聖地巡禮”。以東北為舞台製作動畫,讓粉絲們聚集在這片土地上,讓他們買東西、吃東西、收購特產……我想,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好了啊。
q:《幸運星》就曾經以琦玉縣鷲宮神社為中心,起到了推動“聖地巡禮熱潮”的作用呢。
山本:是的。如果說是製作一部以東北為舞台、容易讓客人們去那兒聖地巡禮的作品,那麽就算是我也可以辦得到。
但是這樣還不夠。當我在考慮需要一些活動性的時候,一下子出現在我腦海當中的就是“偶像”這個詞。這也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群體。
如果說在動畫當中有偶像出場,那麽在當地也可以舉辦演唱會。也能大量賣出周邊以及cd等商品。不僅僅是讓客人們到當地去觀光,而是要在那些地方定期舉辦活動,這樣才能更好地起到“募捐”的效果。而我想要製作這類題材作品的念頭,就同《wakeup,girls!》動畫緊密聯係在一起了呢。
q:您覺得偶像到底有什麽優點呢?
山本:在震災過後,我覺得娛樂界當中唯一還能保持熱度、創造銷量數據的就隻有偶像了。akb48、桃色幸運草z、johnnys係、還有《小海女》、《網球王子音樂劇》等音樂劇演員、地下偶像、地方偶像等等……這些群體都得到了客人們的支持。
我問自己:這到底是為什麽呢?於是就在想:最能夠將震災後的社會現狀表露出來的,不就是偶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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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將夢想寄托在了偶像身上
山本:當時到處都能看到“加油吧日本”之類的標語,但換句話說,日本人似乎除了加油已經無能為力了吧。我覺得日本人自身也認識到這一點了。
震災過後,國民們開始意識到各種各樣的問題:要如何實現複興、能源問題、貿易赤字、不景氣……誰都沒法斷定說:日本的未來一定會變得更好。
因此,在這種總歸得不出結論、看不到結果的時代當中,就出現了一種“雖然不知道結果到底怎麽樣,但是現在啊,我們也隻能去加油了”的氣氛。我認為,偶像能夠得到這麽多支持,就是因為他們是“不看結果的存在”。
q:偶像是“不看結果的存在”?這是什麽意思……
山本:賣掉100萬張cd很厲害?能夠在東京巨蛋舉行演唱會很厲害?一直保持oricon第一位很厲害?其實偶像啊,並不是靠這些數字來進行評價的。支持這些偶像的粉絲們,也不是為了追求這一數據結果。
我剛剛還說偶像在娛樂界創造了驚人的數字,不過當我們談論“桃色幸運草z為什麽很厲害?”的時候,拿出數據來評價其實是沒什麽意義的。(在接受這次采訪的時候)現在她們也不是oricon的第一名。
q:如果說對於粉絲而言,決定厲害與否的評價指標不是數據,那麽我們應該從什麽方麵進行評價呢?
山本:一些不太專業的評論當中曾經提到,“桃色幸運草z的厲害之處,就是她們的那種拚搏精神很厲害。”但是啊,支持桃色幸運草z的粉絲們,心中真的是這麽想哦。
所謂偶像,並不是“結果”。而是讓大家見證他們努力的“過程”。這是我作為一個常年關注偶像的人所得出的結論。
比起結果,偶像更看重過程,這對於如今看不到結果、生活在日本的人們而言,也給予了一種“別在意那麽多,努力吧”的動力。我認為,偶像已經成為了如今日本人的精神支柱了。
有句話叫做“獲得幹勁”,這對於如今的日本人而言也成為了非常大的動力之源。現在這個時代啊,就算是年輕人都努力不起來了呢。雖然這句話已經老掉牙了,但是我們最需要的就是“獲得幹勁”了。
q:這是一個年輕人都不努力的時代嗎?
山本:我是這麽認為的。如今年輕人出現了一種這樣的傾向:他們已經不會莽撞而不顧一切地去努力了。
例如我周圍有些年輕人就是這樣。在動畫製作現場,他們雖然有著未來想要做的事情、想要成就的夢想,但是並不怎麽會明確表示:我要當製作人、我要做演出家。
雖然擁有想要做事情的念頭,但是一旦問他們為此應當怎麽做、該如何努力的時候,他們就會說:“哎呀,也沒什麽想法的。”如果說想做演出家,那麽就該去看一些演出方麵的書籍,畫點分鏡來帶給我看,然後跟我商量商量。但是他們都不會做到這一步。
在我年輕的時候,甚至於跟公司提交辭職信,要求“讓我來做演出,不然的話我就不幹了哦”。可能我也是比較特殊的類型的吧(笑),但是我這一代的人,都是被上一代這麽教育的。他們會告訴我說:“你小子決心不夠啊,這麽下去當不了演出的啊。”
q:啊啊,是這樣的呢。我剛剛成為記者的時候,大家都在激烈競爭。如今可能情況是不太一樣了。
山本:我覺得是人們對於“**”的理解發生了變化。現在的年輕人也不會跟我們那時候一樣夢想著買一輛車,而這樣的想法導致了他們行為處事的變化。
現在的年輕人,深刻地認為現實是非常困難的、有些事情都能預料到結果的、就算犧牲了什麽來努力也不太可能實現自己的目標、在很早的時候就放棄了自己的夢。
而這種無法實現的夢想,就被他們全部托付給了偶像。
q:您的意思就是說,偶像是在這個普通人失去努力勁頭的時代當中,代替大家來努力的存在了。
山本:我是這麽認為的。粉絲們對於偶像的感情,已經超越了類似於戀愛的等級,他們將自己想要實現的夢想、也就是所謂的人生托付給了偶像們。這些偶像們想要實現夢想。所以粉絲們認為:在偶像實現夢想的道路上,我們自己的夢想也被一起實現了吧。
有句話人們已經說了無數次了:正因為偶像背負著如此多粉絲的夢想,所以偶像必須付出辛勞。而偶像不允許談戀愛,也是因為粉絲們覺得“我都將自己的人生交給你了,你還有談戀愛的時間嗎?”
偶像的戀愛,對於粉絲們而言已經不是單純的戀愛感情了。他們不僅僅厭惡自己喜愛的偶像跟其他人跑了,而且抱怨道:“你去戀愛了,我的夢想怎麽辦?”
我認為,粉絲們就是把偶像視為超越戀愛感情的對象,並且將偶像同自己的一部分人生進行重合了吧。
比起成功的“結果”,客人們更想要看到“辛苦的過程”
山本:所以說,這個時代的偶像要給客人們書寫的“故事”也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過去,偶像隻要能讓大家看到嘰嘰喳喳說話的可愛模樣,就會被認可。倒不如說他們給人的感覺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很飄渺的存在。但是如今的日本,偶像要想獲得支持,必須給粉絲們書寫“即便被殘酷的現實所玩弄,依然要勇敢麵對”的故事。
q:勇敢麵對現實的故事嗎?
山本:我已經說過,偶像重要的地方是“過程”。而所謂過程,就是從偶像們完全賣不出去cd的時**始,通過殊死努力漸漸贏得支持,增
加粉絲的“故事”。
akb48就曾經推出過一部名為《documentryofakb48》的電影,講述自己走過的曆程,並且將她們的辛苦分享給客人們呢。桃色幸運草z最初也不過是在代代木公園裏麵進行街頭演唱。她們住在經紀人開的貨車裏麵,到全國各地去趕場。而如今這些辛勞與努力都已經作為傳說流傳於世了。
q:也就是說,現在客人想要看到的偶像形象,是那種辛勞而努力的姿態呢。那麽在您製作《wug》的時候,又是從哪些方麵尋求重點的呢?
山本:其一就是在故事開頭,我們要好好表現才行。我們要告訴觀眾:偶像身上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出道”。出道才是偶像的核心。客人們都想要目睹偶像出道的那一瞬間哦。之後就是關注偶像的成長了。而就算看了那些成功的偶像在表演,也是不容易產生共鳴的。大家都在渴求“開端”。
而說到出道,也是偶像成長故事的出發點。因此《wug》非常執著於“出道”這個關鍵詞,所以我就考慮讓所有的主要角色都由新人擔綱。
q:既然聲優全部啟用新人,就需要在全國進行試鏡呢。這可是一個大企劃啊。
山本:這是打算從采用這些新人的那一刻起構建故事。如果說是要做一部偶像團體成立的故事,那麽不出現“出道”的內容是不行的。已經成名的藝人沒有出道可談。對於客人們而言,也會覺得“給角色配音的‘裏麵的人’已經有了自己的發展軌道”,那麽故事也就結束了。
q:也就是要讓配音的聲優同動畫給人的印象結為一體呢。
山本:是的。特別在wug這方麵,我覺得動畫跟聲優之間必須有很強的聯係,於是也這麽做了。讓聲優跟故事裏的人物同時出道,也能增加對於客人們的說服力吧。這樣就能讓故事性更加徹底了。
還有一個重點,就是要表現出偶像們村姑的一麵。就是說,島田真夢等7人一開始隻能算是偶像的萌芽,但是隨著故事的發展,她們卻能夠在娛樂界掀起一股浪潮。她們最初聚集在仙台的一個小事務所裏,就連舉行演唱會都沒有包場地的錢,也得自己上街去發演唱會的傳單。
進行水溝板營業吧
q:在wug出道之後、動畫開播之前,您也帶著她們在日本各地到處跑呢。
山本:我向avex提出請求,希望“當新人聲優7人組wug成立之後,讓她們去全國各地跑跑。”
我們大概花了2個月的時間在全國各地舉行握手會呢。雖然不至於跑遍47個都道府縣,但是也到了“隻要有時間,就舉行握手會”的地步。
之後就是以“觸摸愛計劃”的名義進一步在地方開展專屬活動。在作品當中登場的勁敵團體i-1club裏麵的聲優也參加了這個活動,不知不覺已經在全國跑了很多次了。今後還會擴大到全國巡演的地步。
我對avex的人說:“幹脆進行‘水溝板營業’(どぶ板営業,即深入大街小巷宣傳)吧。”而wug這樣的努力,也正是成為了看點,傳遞給客人們。
特別是wug將仙台作為舞台,而我們的初衷也是能夠讓東北可以獲得資金,因此我們必須要去仙台才可以。我對wug等女孩子們強調:在東京遊手好閑的話,是絕對賣不出去cd的。而至今我還在采用這樣的方針。
……如果可行的話,我是希望能夠讓wug的出道演唱會隻有幾個客人過來,然後演唱會地點定在停車場之類的地方,如此就已經足夠了。但是這是不行的呢。
q:之前在跟avex的田中宏幸製作人對談的時候(詳見騰訊動漫此前的報道),他說從一開始現場就是爆滿的呢。
山本:嗯。所以說這就沒辦法了。作為故事的開端,這方麵還是顯得薄弱了一點。當然wug的7個人可算是得到大家的恩惠了呢。現在信息傳播速度很快,恐怕時代也不同了吧。但是出道之後,她們也是充分努力了哦。
從製作動畫過程中出現的、必須翻越的牆壁
q:您剛才說希望wug出道的時候現場“隻有幾個人”,而這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山本:偶像如果沒有必須翻越的牆壁,那是不行的。這不僅僅是偶像,如果人想要獲得成長,也需要有一個值得翻越的牆壁呢。7名wug如果想要成長,就需要一定的難度。而作為聲優,她們的難關就是學會配音技巧、唱歌以及跳舞的技能。之後就是奔波在全國了呢。
而在動畫當中,我們也設定了作為“牆壁”矗立在主角們麵前的人物們。這就是作為勁敵的國民偶像團體i-1club、以及她們的製作人白木徹。然後,還有擔任wug音樂製作人的早阪相呢。
白木是個無情的人,對於沒有實力的孩子立刻就會丟棄,但是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客人們展現完美的歌聲和舞蹈,從邏輯上而言並沒有什麽問題。
另一方麵,早阪相則喜怒無常,憑借感性來行動。wug成員當中名為藍裏的孩子被早阪告知自己沒有才能,於是考慮退出,但是後來卻在自己努力與同伴相助的作用下突破了這個危機。我們就是將早阪相設定為“我的作用,就是等著你們來超越”的存在呢。
q:這是從以前就存在的王道根性故事呢。
山本:我們在這方麵也比較執著。就算wug都是一群村姑,但是我們也要好好刻畫她們身上的人情味。
如今這個時代,就算電視劇當中比較土氣的角色也能被觀眾接受了。而動畫方麵,能夠接受這一點的客人我想也在增多吧?
q:從導演的印象當中,是覺得一些比較土氣的電視劇得到了認可吧?
山本:是的
的。例如按照電視劇播出的順序而言,2011年的《家政婦三田》就曾經創下收視率突破40%的紀錄。之後《小海女》作為講述地方偶像的故事,也深受好評。再之後就是《半澤直樹》了。這已經算是複仇劇了吧。講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人物愛憎分明,也有著那麽些毛病,可是依然被觀眾們所喜愛。我在想,是否這就預示著震災之後的一種潮流呢?
q:原來如此。
山本:像是過去《戀愛總動員》之類的偶像劇現在正在減少呢。而一些人物缺點和個性鮮明的作品則取得了很好的數據。
而在動畫方麵,“拚了命努力”為主題的作品也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以前大家都是看著一些美少女嘰嘰喳喳聊天的故事來放鬆,進行現實逃避,但是震災之後,現實已經變得嚴酷到超出“通過觀看動畫就能逃避”的界限了。
而客人們也難以對於一些隻是訴說夢想的故事投入感情了吧。
以數據為優先,但是我希望給客人帶來一些不光是數據結果的東西
山本:……我之前說了,一度失去了製作動畫的動力。這其實同樣跟最近動畫行業過於追求銷量數字,也就是所謂“結果”有關。現在形成了一種從預計銷量的角度來製作作品的風潮。
我當然知道,數據是很重要的。但現在的情況是:為了創造數據,從集結製作人員開始就隻將會賣出碟的要素吸收進去,而與其無關的東西全部排出。這樣的話是否做得太過火了呢。
q:製作作品的創作者們除了“讓客人接受作品”之外,應該還是有“我想要製作這樣題材作品”的衝動呢。
山本:是的。當然,在這種前提下還能被客人接受,那是再好不過了。我們絕不是為了做出不討好的作品而努力,隻是我覺得如果要做作品,那麽必須能夠體現創作者的主張才行。
q:對於導演而言,作品的主張究竟是指什麽呢?
山本:也就是要告訴觀眾:這部作品到底想要反映什麽訊息和主題呢。我自己就是以這種觀點來看動畫的人,因此如果體現不出主張的作品,果然還是不足的。
我說了“偶像是重視過程的存在”,而在這一次製作《wug》的時候,我就想要在目前動畫追求數據、唯結果論的風潮當中,鑿出一個屬於我的“風口”來。
主要角色都是新人聲優,明明是偶像作品,卻顯得不怎麽閃耀,村姑味十足。而負責人設的近岡直先生恐怕也是頭一次用自己原創的畫來一決勝負吧。從市場角度而言,恐怕這是一個很難通過的企劃。
隻是,數字對於我們這些製作者而言也是無法回避的“現實”,而跟作品劇情一波三折相同,我們在這方麵也遭遇了考驗。在動畫製作現場,麵對名為現實的牆壁,真的是很不容易哦。
山本寬導演的原創作品《wakeup,girls!》企劃從規模上看動作不小,而作品的主要聲優也是通過全國試鏡選出的7名新人。劇場版《wakeup,girls!七人的偶像》配合tv動畫的播出時間同期上映。這也導致了動畫製作周期變得十分緊張,而寬叔在回憶的時候也將那樣的困難稱為“地獄”。
寬叔曾經在《涼宮春日的憂鬱》當中為動漫迷們帶來了一股春日旋風,而他也一度“跌入穀底”,想要放棄動畫方麵的工作,並且帶著將《wakeup,girls!》作為最後一部作品的心態參與到製作當中。可是當他看到那宛如“地獄”的動畫製作現場時,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再度燃起了鬥誌呢?在後篇的訪談當中,這些謎團都將被揭曉!
希望能夠突破“現實”
q:在《wakeup,girls!》當中,似乎山本導演是希望將作品同現實聯係起來吧?那麽在製作動畫的時候,您又是通過怎樣的方針來實現這一目的的呢?
山本:和聲優一樣,我希望動畫當中的角色們也能夠突破眼前殘酷的現實。而整個劇情就圍繞這樣的主題展開。為此,一些看起來很粗俗的劇情也被我們編入了動畫當中。例如動畫第二集之類的故事中,wug就被無賴製作人欺騙,在宴會場裏麵被一群大叔騷擾,遭遇了非常難堪的局麵呢。
q:那樣的美少女角色卻在動畫當中遭遇了男性的**,這種劇情安排多少給人一種衝擊感,畢竟在粗淺的動畫當中,這樣的表現手法並不多見。我也感到很吃驚呢。
山本:我覺得會有很多觀眾跟您有相同的感受。有人就曾經質問我:“明明她們都是偶像,為何要遭遇這種肮髒的事情啊!”也就是說,為什麽我非要在故事當中讓女孩子們麵臨這種不幸的事情呢?
可事實上啊,如果說大家身處在娛樂圈這種雁過拔毛的地方,那麽就會體驗到這種讓人不快的事情。我覺得吧,遭遇這種事情其實隻是偶像們日常生活當中的一部分,偶像也隻是普通人而已,不可能做到不食人間煙火般完美。
動畫在某種意義上是編織空想的故事,但是我不喜歡對於人物們的刻畫也以一種“純屬虛構”的形式來完成。在《wakeup,girls!》中,島田真夢為首的7名主人公需要能夠突破困難重重的現實。這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刻畫的。這種心態就相當於我對於作品的“主張”吧。
q:在此前的訪談中,您曾經說過作品當中必須要反映出創作者的主張呢。那麽對於山本導演而言,就是主張要在作品當中做到“連陰暗麵都揭露”嗎?
山本:是的。不僅是美好的一麵,也要包含肮髒的一麵。我覺得人吧,就是要清濁並存才能讓人性變得飽滿的嘛。即便是一個架空的故事,如果要讓角色們能夠以“人”的立場屹立於大地之上,那麽有些問題就必須暴露出來。將腐臭的東西遮掩住,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起碼我是這麽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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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即便是過著日常生活的普通人,人生也是不斷出現起伏的呢。也就是說,這部作品不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而是告訴我們:人生會遭遇痛苦的哦。即便是我,也曾經以動畫演出家的身份品嚐過跌至穀底的滋味呢。
通過《分形》品嚐到的挫折
山本:我之前也提到過,在震災之前曾經陷入了萎靡當中。其實就是說我在擔任《分形》這部作品的導演時,遭遇了重大的挫折。
q:那是怎樣的一種挫折呢?
山本:這部作品被“網絡評價”打得體無完膚。在互聯網上彌漫著一種“寬叔在煽動我們情緒啊!不能被他騙了,我們要幹掉他!將《分形》徹底擊潰!”之類的氣息。而這種氛圍也最終導致作品獲得了一個“很棒”的銷量數字。我受到了打擊呢。
其實對於這部作品,也有很多的人說“我最喜歡了”。在美國也是相當受歡迎的哦。但是這種喜愛作品的人所發出的呼聲,完全被惡評的浪潮給吞沒,根本就沒法傳到我的耳邊了呢。
q:之後,您通過wug再度踏上了征程呢。
山本:是的。就在我想著放棄的時候,同一時期便發生了震災。於是我就意識到:現在不是在乎我個人能否繼續製作動畫的時候了,而是整個日本都陷入了大危機當中。然後我尋找著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嚐試……但是結果,我發現自己最能夠獲得成果的還是製作動畫呢。
如果說這是最後的機會,那麽我也希望再一次全力以赴地從跌至穀底的狀態當中振作起來,以演出家的身份對於現實“加倍奉還”。正因如此,我也拚命地去充電,提高自己了。
動畫製作現場被“網絡上的惡評”弄得惶恐不安
山本:考慮到wug是一部完全原創的作品,因此我們進行了多樣的挑戰。而我希望在動畫這個領域當中,製作出能夠向社會“發問”的作品。
q:您是說在作品裏麵考慮到了向社會發問的要素呢。這又是為什麽?
山本:這跟我一度想要放棄動畫製作的理由是相關聯的。最近10年左右的動畫製作發展讓我非常介意。之前我提到,網絡上一些人因為討厭我的作品而讓其他人都不去接觸。這種事情其實也很容易發生在動畫製作現場。
動畫製作的時候,人們將獲得市場份額作為優先選項,思考“將這種要素加進去,動畫就能被接受;加入這種要素的話就不行”。這種死扣細節,盡可能抓眼球的做法,讓動畫慢慢變得不是為了觀眾們服務,而是純粹的利益遊戲了。
這方麵也是沒有辦法的。目前動畫製作現場非常害怕“網絡上的惡評”。在網上,不好的事情往往會被誇大傳播,而一旦出現某些不好的傳聞,那麽就如同火上澆油一般迅速將整個輿論環境都改變了。我這樣的人也被慘痛地攻擊過,因此能切身體會到這種恐怖。
在動畫會議上,人們為了動畫不在網上被噴,因此無論如何都要構建一種防禦或者預防的機製。如“不要做這種內容吧、那種內容也不要做吧,否則可能引火燒身”等等。但是如果這樣下去的話,無論工作人員的水準還是作品的品質都會大打折扣。
q:因為害怕客人們的投訴,因此現在的風潮就是將有爭議的內容盡可能地刪除……類似的話題,我從其他行業的人那兒也經常聽說。不僅是動畫製作,對於這個時代的各個行業而言都是說得通的呢。
山本:我覺得就是這樣的。在動畫之類的領域當中,人們的口碑與評價將非常容易同收視率以及產品銷量掛鉤,因此對於這個問題特別重視。於是,我就帶著一種“利用wug來改變目前動畫業風潮了哦”這樣的心態進入製作當中的。
對於wug這個企劃,我們確立了一個大方針。選擇製作人員時,如果有人說“我沒法接受這種表現,不幹”,那麽我也不會去聘用他。為了不在製作中產生一些不必要的糾葛,從一開始就排除這種因素要更好吧。
q:在《wakeup,girls!》當中,偶像們不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因此觀眾對於角色和聲優們都產生了一種“想要給她們加油”的念頭。為了做到這種效果,您對此下了怎樣的工夫呢?
山本:我將這種做法稱之為“超鏈接”。讓角色和聲優之間有著密切的聯係,深度鏈接在一起,將二者之間給人的印象共通。這麽一來,對於動漫粉絲們來說也就容易接受了。當試鏡決定好聲優之後,我們將角色的名字也相應進行改變。另外我們在現實中讓大家能看到聲優們上課以及參加專屬活動的樣子,這樣的場景同時被角色們反應在動畫當中。
q:不是說讓聲優完全以動畫角色的身份亮相,而是構建出一種“明明不是一樣的存在,但是總覺得在某些地方很相似”的格局。我覺得無論聲優還是角色都符合“新人在成長”的主線,這真的非常有意思呢。
山本:我從很久之前就意識到將動畫跟現實聯係在一起的問題。而就我個人來說,最大的契機就是那場名為“涼宮春日的激奏”的專屬活動。
我在《涼宮春日的憂鬱》當中也以動畫演出人員的身份參與製作,而在“激奏”的舞台上,包括平野綾小姐、茅原實裏小姐在內的5名主要聲優跳起了被稱為“團舞”的《晴天好心情》。而在聲優們熱舞的同時,他們背後的大屏幕上還播出著由我參與設計的《晴天好心情》完整版映像。
當大家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就能體驗到聲優跟動畫完全同步的虛實相交,產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是現實、哪一個是虛擬的奇妙感受呢。我覺得這種同步手法很新奇,認為行得通、有搞頭。此後,我在《幸運星》等其他作品當中也積極地使用將動畫和現實進行同步的手法呢。或許“讓動畫盡可能跟現實同步”,也是我個人的一種主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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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獄”當中得到救贖
山本:這麽一來,我開始了新的挑戰。這本身不是壞事……但是製作現場卻麵臨很多麻煩。我們遭遇的困難,已經可以稱為是地獄了吧。
我差不多有3次左右,整個人都崩潰了。也就是說我產生了3次想從動畫現場逃跑的念頭。我在想“我想跑啊、這種事情別再做了、真的、想跑都想瘋了……已經做不到了……沒法繼續了……”
我覺得無論**還是精神都到了一定界限了,而整個公司也差不多一樣痛苦。我甚至與跟工作人員討論說:這種事情還是別幹了比較好吧?把公司關了去大阪找點別的工作吧?總之整個人充滿了不安。當然,我還是繼續做下去了。不過在某個時期,我確實被逼到了這樣的絕路當中呢。
q:從我一個外行人看來,這的確是個很不容易的企劃呢。作品要原創、7個聲優通過試鏡選拔新人、一邊準備新人的出道演出一邊製作tv版和劇場版……
山本:哎呀,不過啊。我希望能夠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呢。我希望能夠讓wug完美展現出來,能夠擁有向社會“發問”的權利。
如果說這個企劃真的實現了很高完成度,那麽我的心情也就會完全不同了。但是應該算是我自作自受吧,鬧出了太多烏龍了。沒辦法趕上製作日程,對於製作出來的動畫也難以感到滿意。這些事情讓我腸子都悔青了。針對wug所出現的惡評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因為我的緣故。真沒有辦法。
q:您說到在製作wug的時候也遭遇了很大的困難,那個時候甚至於都想逃跑了。可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您又是因為怎樣的理由才堅持到最後,讓作品公之於眾的呢?如果說您在經曆重大挫折之後感悟了什麽的話,還請跟我們介紹一下。
山本:……這可能是自我安慰的借口吧,我們不能僅僅從“結果”來判定是福是禍。正因為陷入了地獄般的狀況中,我們這些製作人員才獲得了成長,而我覺得目前我們就在經曆成長的陣痛。這跟我之前說到的內容也有一定聯係,也就是“不能僅僅在意結果”。
而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是客人們的熱情。在網上,無論有多少人在說到wug的時候對於“寬叔”進行猛噴、無論問卷調查上的數字多麽慘淡……依然有為數不少熱情飽滿的粉絲們高喊“我才不會屈服的哦!我要給wug加油!”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在了產品的銷量數據中。從商業角度而言,wug勉勉強強算是存活下來了。
如果說有這些充滿熱情的客人們陪伴,那麽如今我就不會去追求數據的結果,而是要將在地獄當中拚搏的工作人員們的努力傳遞給他們,我們隻有在“過程”當中拚命加油才可以了。
q:也就是說,您看重的是在製作現場掙紮努力的過程。而這樣的拚搏,最終也體現在了商業方麵呢。
山本:在各種數據當中,占據最大比例的是wug聲優活動的觀眾動員人數以及相關周邊的銷量。7個偶像的動向充分地吸引了粉絲們的關注。現在距離她們公開露出也不到一年的時間,可是能夠吸引這麽多的觀眾,我覺得還是很少見的。她們被各種各樣的節目邀請過去做嘉賓。還有演唱會聚集的觀眾數量也很可觀。
q:之前愛貝克斯的田中製作人曾經告訴我,在wug的首場演唱會時將地點選擇在了差不多能容納2000人的場館,但是報名參加的申請卻達到了6000多件呢。
山本:是的。剛剛出道的新人聲優卻能在當時擁有6000人的觀眾名額。那麽要是人數再多一點,豈不是能夠達到武道館的水準了?這讓我非常開心呢。
工作人員被偶像企劃所吸引
q:在製作人員這邊有怎樣的反應呢?
山本:負責音樂製作的神前曉所屬的monaca公司派來了田中秀和、廣川惠一、高橋邦幸等年輕人,他們為我們製作了很多朗朗上口的歌曲。
我們之間相處得非常愉快,而在跟他們討論的時候偶爾也會一起去喝點小酒,年輕人們都說感到很開心。我覺得能夠給年輕人提供一個創作的機會,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還有,在討論作品的時候也會十分熱鬧,第一輪討論大概有250多人過來,而二輪討論的時候差不多留下了70多人。到了第三次還依然有20人。我們從晚上一直討論到天亮。能夠有那麽多動畫工作人員參加討論,在我的經曆當中還是頭一次呢。
當然由於動畫製作現場宛如地獄一般,走出現場之後我也獲得了一些放鬆。總之作品已經做完了,我心頭更多的是一種從地獄中獲得解脫的安心感吧。
q:在此前采訪愛貝克斯田中製作人的時候,他也曾經表示包括製作委員會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有一種團隊的精神,也為作品注入了相當多的熱情。那麽山本導演覺得這是什麽原因呢?
山本:我跟工作人員之間有時候也會吵架,但是我覺得這是一部講述偶像的故事,因此大家都被吸引住了吧?我們都有種自己擔任偶像製作人的感覺,跟偶像一起前進。不僅是客人們,我們製作方也有同感哦。
動畫製作人員一般都是描繪一些架空的作品,而能夠跟現實中存在的偶像聯係在一起,也讓他們覺得很新鮮吧。有些製作人被wug的7個聲優深深吸引,而似乎從wug身上也體現出了能夠鼓勵大家振作的精神吧。我自己就通過製作wug,而得到了繼續從事動畫工作的動力。
人是可以再度振作起來的
山本:有些工作人員經常說:“仔細想想,wug這部作品是一種非常老式的做法呢。”嗯,就是這樣。我就是以這樣的目標來製作的。
q:您覺得哪個地方體現出了老式做法的特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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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信息量、戲劇性以及大起大落的激蕩。主人公們墜入穀底、被邪惡的大人所欺騙等等。當然還有內部之間經常發生的爭執,彼此意見總是無法統一。“既然是墜落,那麽就墜落到最深淵吧”。這樣的手法就是複古的。
我在記事的時候開始就是愛看電視的孩子,而上世紀80年代生活的孩子經常看的都是大映映畫株式會社的作品。《空中小姐》、《馬尾少女不回頭》、《努斯的鏡子》等作品都給我非常大的影響。wug當中就融入了這種大映電視劇的精髓,而通過這種手法,也讓我實現了回到原點。
q:回到原點,嗎?
山本:是的。通過製作一部將我小時候喜歡的內容融入進去的作品,我也明確了自己到底喜歡什麽、想要做什麽。在好的意義上,我改變了自己的態度。也做出了某種覺悟吧。
那什麽,雖然我不是小津安二郎(日本知名導演,專注於以一般庶民日常生活為主的小市民電影。代表作《東京物語》)那樣的人,但也可以算是個“開豆腐店的老板”。如果你對一個豆腐店的人說“現在咖喱賣得好,你去做咖喱吧”,那麽也是辦不到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理解的“豆腐”,就是如同wug這樣有戲劇性風格的作品呢。雖然顯得有些老氣,但是劇情起伏激蕩,主人公也經曆大起大落。這樣反映人性的故事,將人們陰暗的一麵也暴露了出來。而我再度認識到:自己其實隻能製作這樣的作品,並且想要製作這種作品。
q:也就是說,您從在製作動畫時遭遇挫折的窘境,再度回歸到想要製作動畫的原點了呢。
山本:是的。這次wug的出發點原本就是希望東北以及日本能夠恢複活力的、“重振旗鼓的故事”。而通過製作這樣的作品,從結果而言我自己也重新振作起來了。
wug的動畫說的是7個女孩子在仙台以“wakeup,girls!”的名義實現偶像出道的故事,但是如果要強調本作品的核心主題,那麽應該說是“7個人都遭遇了某種挫折,並且懷有自己的想法”呢。而她們從挫折當中再度奮起,重新邁出第一步的行為,也跟“重振旗鼓”的主題相契合了。
主人公島田真夢有一句自己很喜歡的話語:“為了讓別人獲得幸福,首先必須讓自己獲得幸福”。如果希望造福於人,那麽首先必須要肯定自己才行。這句話也在我心中產生了共鳴。
q:今後您希望製作什麽樣的動畫呢?
山本:我已經40歲了,我茫然地想:自己作為導演還能再幹十年左右吧。而在有限的時間裏,首先我希望能夠讓《wakeup,girls!》延續下去。盡可能延續這部作品,如果還有餘暇的話,再拍幾部東西,然後就關店大吉。我想帶著這樣的心理準備去奮鬥。另外,我要貫徹自己的初衷。我希望讓大家知道:“山本寬這個人,隻會做豆腐而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