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

第30章 他不確定算不算標題詐騙,主要楚獨秀首秀也沒失利。

楚獨秀表演結束,又跟嘉賓寒暄完,在掌聲中緩緩下台。

沒過多久,王娜梨和小蔥講完段子,同樣移動到右邊的區域,再次跟楚獨秀碰頭,並排坐在一起看比賽。

左邊候場區人員越來越少,逐漸要進入突圍賽尾聲。

王娜梨掰著手指,計算道:“現在三燈有十人麽?”

“忘記了。”楚獨秀回答,“不過按照這個架勢,很難有二十個滿燈。”

“來了來了,又要有滿燈了!”小蔥恨不得從座位上跳起,拍手道,“大佬來了——”

舞台上響起介紹語:“有請下一位選手——程俊華。”

羅欽瞬間坐直,他打起精神,難掩著激動,扭頭對旁邊人道:“我在國內第一次看專場,就是程老師的《寂靜山巔》。”

蘇欣怡了然地點頭。

程俊華作為資深演員,他早在《單口喜劇王》沒問世前,就開辦第一場個人單口喜劇專場《寂靜山巔》。專場基本由他獨自演繹,就像歌手演唱會一樣,內容有舞台表演、觀眾互動、心聲表達等。

或許,很多演員能上台五分鍾,但不是人人可以講專場,將近90分鍾的表演會篩掉一大批人。

楚獨秀同樣屏住呼吸,等待程俊華的新內容。初選賽時,她使用一些巧勁兒,依靠五分鍾的短、平、快節奏出頭,但程俊華當時還保留專場風格,不知道這回又會講些什麽。

台上,程俊華穿一件薄外套,裏麵是休閑襯衣,腳踩一雙黃靴子,打扮得隨意閑適。他向來和氣,說話也綿軟:“大家好,我是程俊華。”

沒有刻意提高音量,也沒有噱頭的開場,卻足以讓觀眾發出熱烈掌聲。

這就是新人和老人的差異,新人得扯著嗓門吸引注意,但老人久經舞台早遊刃有餘,風格就會沉澱下來。

“突圍賽很激烈,選手們很厲害,讓我這個講了很多年單口喜劇的人,都有點手足無措了。”程俊華輕歎一聲,慢悠悠道,“上節目前,善樂的謝總飛南城邀請我好幾回,說實話我很猶豫,覺得我開過專場的人,還要跑來參賽當選手?”

接著,他低頭瞄腳尖:“初選賽以後,我立馬不拿喬了,進入中年危機了,我怕被別人發現,隻要把我裁掉,節目能再培養好幾個新人。”

台下響起笑聲。

楚獨秀認真觀察起來,她發現程俊華個人風格強烈,用一種跟觀眾聊天的氛圍表演,即便聲音有柔軟南方腔,但吐字卻特別清楚,不必精心雕琢文本,就能輕而易舉入耳。

他講話一直輕飄飄,略微夾雜沮喪和頹,在低穀中拋出高點,以此來製造笑聲。

“大家看初選賽視頻了麽?”程俊華左右環顧一圈,握著話筒道,“沒看也沒關係啊,建議就不要看了。”

觀眾幸災樂禍地起哄:“看了——”

“都看見我丟臉了對吧?”程俊華窘迫數秒,繼續道,“節目組還特別缺德,在前麵劈裏啪啦誇我一通,把我捧得特別高,我一進劇場就聽其他演員喊‘老師來了,大佬來了’,真有種被吹上雲巔的飄飄然。”

“後來我發現,那不是讚美,那是狩獵的信號,人家打得就是大佬。”他摸摸鼻子,尷尬道,“槍打出頭佬,誰讓我最老。”

觀眾哄鬧起來,羅欽大笑拍燈。

邱銘徹哭笑不得:“你這什麽拍燈點,是喜歡偶像被打?”

程俊華搖了搖頭,他目光飄向一邊,惘然道:“二十二歲的新人王,什麽概念啊?還有那個‘單口喜劇華山論劍’,怎麽想出來的?”

“最可恨的是,新人王熟練掌握峨眉派、天山派、神龍教的方言,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城人,跟前麵的省份全都不沾邊。”

“她嘴裏高喊‘不比幽默隻比劍’,抬手對著我胸口就刺了一劍。”

“這類似於,我苦心修煉一百年,原以為自己天下第一,誰料隔壁天才少年橫空出世,揮手就把我斬於馬下。”他唉聲歎氣道,“我突然醒悟,自己隻是武俠小說前傳,這本書的主角,原來是位女俠。”

場內漾起歡樂的聲浪,蘇欣怡沒忍住笑,同樣伸出手拍燈!

“哦哦哦——”

選手區同樣喧嘩起來,其他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紛紛圍攏楚獨秀身邊,朝著她擠眉弄眼道:“大佬衝著你就來啦!”

初選賽時,楚獨秀將程俊華寫進段子。突圍賽時,程俊華有樣學樣,在此刻反將一軍!

小蔥假裝握話筒,將其遞向楚獨秀,挑事道:“必須采訪你一下?現在有什麽感受?”

“大佬說我是天才。”楚獨秀道,“多誇點,我愛聽。”

“???”

這是懂斷章取義的。

程俊華摸了摸額頭,好似在無力地擦汗:“太慘了,真的太慘了,比焦慮更慘的是什麽?那就是中年焦慮。”

“年輕人焦慮還好,起碼他們還年輕,可以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我現在不上不下,應該喊什麽口號呢?”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唏噓,“中年人的無助就是,想找句高考的詩都不容易,記憶力不行,甚至我連音量都不行了,喊不動口號。”

屏幕前,尚曉梅道:“哇,這段也跟獨秀初選賽的李白有對應。”

“他在消解自己的權威身份。”謝慎辭分析,“這回是認真比賽了,他怕觀眾對自己有距離感,幹脆在突圍賽將事情捅破,這樣後麵幾場也會好講。”

程俊華資曆太老,在國內還有粉絲,觀眾預期就不一樣。初選賽時,網友們會對楚獨秀大加褒獎,但對老將的標準就嚴苛得多。

偏偏他的表演是親和路線,並非情緒激昂的爆發者。

現在說穿了,反而有力了。

“從過往來看,我短暫地統治了國內脫口秀,沒想到曆史的車輪太快,統治階級麵臨嚴重的統治危機,舊的表演、演員、製度阻礙了單口喜劇的發展,我成為被改革、被打倒的對象了。”

“我講了那麽多年單口喜劇,一直以為是圈子小、市場不行,所以翻不出什麽水花,沒想到鬧半天是人不行。”

程俊華心平氣和道:“當然,我作為腐朽體係的代表,也要順應時代的潮流,讓思想進步起來。現在,我看到了年輕人,不會再產生嫉妒,隻有一個真誠祝願,希望她考公順利。”

“這麽優秀的人,不能放在我們圈子,必須要上交給國家。”

“我作為長輩,必須獻上一片心意……”他嘟囔道,“讓社會發展得更好就靠她了,但單口喜劇的發展還是靠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觀眾席的笑聲恨不得撼動屋頂,連帶邱銘徹也笑嘻嘻地拍燈,讓舞台驟然全亮起來。

其他選手樂起來,對著楚獨秀調侃:“多損呐!讓你考公去!”

楚獨秀跟著笑,她麵對眾人揶揄,藏到王娜梨身後。

“這個厲害。”路帆掩嘴,小聲道,“主要他講的演員,已經被觀眾記住,現在再翻了一下,現場效果就特別好。”

楚獨秀比程俊華先表演,她的段子大獲成功,讓人印象深刻,加強了段子前提。程俊華根本不用塑造新人王的優秀,觀眾自然而然就理解,感受到他情緒的流淌。

如果楚獨秀在程俊華後麵演,或者她的表演冷場了,這段一下就會變遜色。程俊華勢必要拋出別的段子,來爭取笑聲代表的三燈。

程俊華表演結束,在如潮掌聲中退場。他全程都沒高聲表演,卻照舊能博得滿堂彩,像打太極的人一樣,動作緩慢卻意味深長。

“厲害了。”楚獨秀目光放空,歎息道,“我現在想時光倒流,好奇我要演砸了,大佬會怎麽表演。”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小蔥嘖嘖道,“你是懂互相折磨的。”

漫長錄製後,突圍賽告一段落,全場共有9位滿燈選手,其中既有北河、路帆等老人,也有楚獨秀、聶峰等新麵孔,更有獨樹一幟的程俊華,徹底衝擊第一季的十強格局。

“這一季節目非常激烈啊。”邱銘徹道,“我今天錄完都感覺緊張了,更不用說等待排名的選手們。”

滿燈選手基本能穩妥晉級,現在就看10-25名的排序,對普通選手會相當關鍵。

羅欽:“接下來將宣布突圍賽晉級選手。”

小蔥嘴唇緊抿、大氣都不敢出,王娜梨也握緊楚獨秀的手,他們不是三燈選手,現在都坐立不安。

楚獨秀緊盯屏幕,同樣在心裏祈禱。

“首先是本場突圍賽前十名……”

砰隆一聲,大屏亮起,前十名選手公布,楚獨秀和小蔥赫然在列。

“我居然是第十。”小蔥一怔,“滿燈守門員。”

小蔥沒有奪得三燈,正好就排在第十名。

王娜梨原本身軀緊繃,她看清名次,猛拉楚獨秀,歡欣道:“你是第一名!”

楚獨秀兩眼發蒙,同樣難以置信,不料自己是全場第一,排在所有演員的上頭。

小蔥:“比大佬還多了兩票。”

初選賽和突圍賽的情況顛倒過來,這次是楚獨秀多了兩票,恰好壓住第二名程俊華。

“這把是我的名氣給大佬拖後腿了。”楚獨秀解釋道,“我初選賽講他,大家都知道,包袱就抖響了,他突圍賽講我,但我沒名氣,效果就會變差。”

小蔥來回搖頭,接著拉起長調:“籲——”

“情商,高情商話術。”王娜梨拍她,“派你去考公吧。”

蔥薑蒜組合有兩人進前十,就隻剩王娜梨命運未卜。

“接下來是第十一名到第二十五名。”

王娜梨緊張地咽了咽,楚獨秀和小蔥也睜大眼,好像被對方的焦慮感染。

伴隨著音效聲,大屏幕再次亮起,其餘晉級選手公布。

“有嗎?有嗎?”王娜梨粗略掃一眼,沒有看到自己名字,當即大失所望。

楚獨秀側頭一看,忽然就瞥見尾巴:“最後麵!卡線進了!”

相比初選賽,王娜梨名次上升,剛好擠在第二十五名。

小蔥:“錦鯉啊——”

不得不說,王娜梨晉級比楚獨秀第一帶來的快樂更多,她們起碼不用突圍賽後就分別,還能再苟一段時間。

三人狂喜亂舞,猶如混亂海草,在選手晉級區抖動起來。

喧囂的突圍賽過後,有一半選手遺憾地告別節目,另一半晉級選手則備戰疲憊,他們短暫地放鬆身心,在酒店房間裏呼呼大睡。

距離下一場命題賽還有時間,晉級選手可以小憩片刻,再重新投入到後續比賽。

不過,選手們能夠休息,有人卻開始工作。

突圍賽素材被交給剪輯組,經曆粗剪、精剪、特效包裝、字幕等環節後,變成第二季《單口喜劇王》的前幾期節目。

影視基地內配有剪輯機房,無數蘋果電腦碼放在一起,時不時就看到忙碌的剪輯師起身。

謝慎辭站在電腦屏幕前,他盯著節目標題良久,終於忍不住出聲:“你把我從宣傳組叫走,就是想要這麽搞宣傳?”

第一期成片剪出來,公司的人都會內審,標題卻是《戰況慘烈!新人王VS老領袖,楚獨秀首秀失利,程俊華中年焦慮!》。

尚曉梅摸了摸下巴:“果然還是‘震驚’比‘戰況慘烈’要好?不然改成‘不看不是中國人’?”

“……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這不是挺好的?”尚曉梅坐在屏幕前,振振有詞道,“新人王講應屆焦慮,老領袖講中年焦慮,我們就變成一檔全年齡向節目,涵蓋所有的觀眾群體。”

“我們是全年齡向單口喜劇,不是全年齡向恐怖故事。”謝慎辭沉吟數秒,一針見血道,“節目標題那麽直白,有可能被約談導向,現在網綜審核在收嚴。”

他不確定算不算標題詐騙,主要楚獨秀首秀也沒失利。

“要是真被約談,你讓商良去唄,就說自己忙著幫選手改稿。”

“……”

謝慎辭思索片刻,果斷地拍板:“行,那就用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