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

第47章 脫口秀虎妞。

場內掌聲緊密,令人精神振奮。

全場觀眾都被調動起來,顯然比表演前活躍得多。他們神采奕奕地注視舞台,四肢也鬆弛下來,逐漸進入了狀態,注意力集中在演出。

聶峰目送路帆下台,評價道:“她表現還挺穩,從突圍賽到現在。”

北河:“除了新人王,她應該最穩,不一定會炸,但質量過關。”

《單口喜劇王》播出至今,十二強選手都掏出數篇稿子,各自的備賽風格也不一樣。

北河、程俊華等人屬於衝刺型,他們的表演很吃狀態,好的時候非常炸,差的時候像瞎混,忽上忽下,起伏不定。這很考驗觀眾的情緒,他們偶爾興衝衝地趕來,卻看到發揮失常的演出,非常減印象分。

路帆、楚獨秀等人屬於耐力型,她們的表演穩定在某個區間內,即便是拿到自己不擅長的題材,也不會拉胯到看不下去的地步。這就像長跑比後勁,節目已經到半決賽,現場觀眾基本熟知選手,前期積攢的觀眾緣也很重要。

台上,笑聲代表正在交流。台下,王娜梨站起身活動。

王娜梨伸了伸胳膊,又下蹲拉了拉腿,她深吸一口氣,緊繃道:“到我了,要到我了。”

正值此時,場上響起介紹的聲音:“有請下一位選手——王娜梨!”

楚獨秀:“加油!衝衝衝!”

王娜梨點頭,忙不迭快步上台,奔向立式麥克風的位置。

她的長發被編成辮子,跑動時如同有條尾巴,迅猛地躥到舞台中央,像矯捷的獸。

觀眾席響起如潮的掌聲,卻沒有路帆上台時水花大,聲勢要小一點。

小蔥憂心忡忡道:“好殘酷……”

選手們可以互相鼓勵,生活中的交情壓倒一切,但觀眾們都苛刻得多,不會由於努力,給予過多掌聲。

舞台是最現實的地方,單口喜劇演員不是明星,他們的表演好笑,就能博得滿堂彩,不好笑時反饋也很直觀。下一秒,觀眾表情就會變化,相當考驗心態。

楚獨秀不言,她更加用力地鼓掌,緊盯王娜梨的表現。

舞台上,王娜梨熱身結束,狀態也自然舒展。她開口道:“大家好,我是王娜梨。雖然節目到了半決賽,但我知道很多觀眾,還不知道我是誰。”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突圍賽第二十五名,命題賽第十六名,半命題賽第十二名,每輪都是卡線晉級,毫無懸念的脫口秀吊車尾。”

王娜梨一邊說,一邊來回踱步,在台上遊走起來:“我上節目前,跟我媽說想去海城做單口喜劇演員,我們老家有些人還不懂,以為我去拍戲了,有煤老板要捧我。”

“他們還跑去問我媽……”

王娜梨突然停步,抖一抖肩膀,搖晃著雙臂,仿佛身上披了件外套,站姿如村口嘮嗑的中年男子。

她假裝掏出一包煙,像模像樣地點燃,放在嘴邊猛吸了兩口,進入無實物表演,粗聲粗氣道:“哎,聽說王娜梨去海城啦?”

“啊(一聲)。”

“你知道她到底幹嘛不,你閨女不會被騙了吧?”

“啊(二聲)。”

“演員哪兒那麽好當,那都得祖上冒青煙。”

“啊(三聲)。”

“好多小姑娘見錢眼開,說是能出去演戲,最後被忽悠拍黃色視頻……”

“啊(四聲)!”

王娜梨一人分飾兩角,活靈活現地來回切換,還原中年男子和母親的閑聊,激起台下的陣陣笑聲。

“她就擅長這種輕文本、重表演的風格。”聶峰道,“文字內容量不大,基本都靠演出來。”

小蔥怔道:“但今天跟比平時演得不一樣,還挺鬆弛的,不會太用力。”

王娜梨以前的表演都像杜撰,但今日的內容更貼近自己,沒有硬逗人笑的僵硬感。

楚獨秀雙眼放光,全神貫注地欣賞,不時拍手為好友助陣。

“老家人太愛說閑話了,害得我媽打電話問我。”王娜梨一隻手模仿聽筒,一隻手撥拉起轉盤,好似在用古老的撥號轉盤電話,嘴裏還發出接通前的等待音,“嘟——”

“喂,哎,沒什麽大事兒,就想打個電話問問,你們節目不擦邊吧?”

王娜梨握著話筒,她長嘶了一聲,苦惱地撓頭:“嗯……別人是不擦,但我就……”

台下觀眾猜到她潛台詞,瞬間就發出笑聲,腦補出後半句話。

王娜梨凝眉:“我媽還沒聽完,像部分網友一樣,突然間大怒,歇斯底裏道‘憑什麽是你’!”

“我也很難為情,說‘但節目就這樣,總會有一個人,擦著線晉級啊’?”

“那也不該是你!怎麽,你們脫口秀就這樣呀,你的顏值都能當花瓶!?’”

笑聲代表們樂得前仰後合,舞台上驟然亮起一燈,讓場內氣氛歡騰起來。

眾多選手也笑著拍手。

王娜梨無奈道:“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麽,屢次死裏逃生,應該不是靠臉,最多靠厚臉皮。好多人說我靠友情,混進三人組,一路被保送。”

“這有點像打遊戲,我和朋友一起吃雞,楚獨秀和小蔥在前麵哢哢剛槍,我在後麵撿各種沒用的垃圾,等到毒圈縮了,猛灌能量飲料。”

“就這樣都追不上人。”王娜梨將身一側,開始原地高抬腿,身軀搖搖欲墜,做出奔跑之態,呼哧帶喘道,“我說‘不行,真要倒了,跑不進圈了。’

“爬——你先爬進來!爬進圈我們扶!”

“啊……”

王娜梨發出一聲怪叫,踉蹌地蹲坐在舞台上。她一隻手握著話筒,一隻手撐著地前移,如同血量耗空的玩家,艱難地朝著圈裏移動,解說道:“然後我就這麽爬進圈。”

緊接著,她往地上一癱:“爬進去我這樣了。”

“然後獨秀來扶我。”

下一秒,王娜梨猛地跳起來,如同訓練有素的精英。她警惕地來回掃視,躬身一溜煙地跑過來,一邊左右環顧敵情,一邊敏捷地蹲下伸手,惟妙惟肖地表演扶隊友。

北河大笑:“這是楚獨秀嗎?”

楚獨秀懵道:“……我平時甚至沒她動作靈活,在房間裏跑去開門,都搶不過她。”

小蔥樂得肚子疼:“這是王娜梨心目中的你!和平精英!”

王娜梨蹲在台上,認真地救死扶傷。她轉瞬抬起頭,偏頭看向旁邊:“獨秀還會問小蔥‘你怎麽幹站在這裏,也不扶啊’?”

下一刻,她跳起來站直,攤手道:“小蔥說‘我是脫口秀幹將莫邪,我們都是泉水複活,不用扶啊’。”

台下狂笑不止,第二燈也亮起!

楚獨秀眼如彎月,捂嘴躬身笑起來。

小蔥剛剛還嘲笑楚獨秀,現在莫名中槍,自然滿頭霧水,既好氣又好笑。

他重複王娜梨方才的表演:“啊?啊?啊?啊!”

屏幕前,尚曉梅盯著表演,驚訝道:“雖然是內部梗,但剛才那兩段,是她近期演得最好的。”

或許是拋開勝負晉級,單純說自己的心裏話。王娜梨的表演大膽放縱,將往昔壓抑的情緒,釋放得酣暢淋漓,不再緊張和擰巴。

即便不雕琢文本,但她依靠鮮活的肢體動作,也能傳遞出自身幽默。

“一些沒什麽營養的內部梗,就適合厚臉皮的我來講。”王娜梨無所謂地聳肩,繼續道,“大家都說我捆綁新人王,總是跟她坐在一起,混到很多鏡頭晉級。”

“我剛開始真的難受,偶爾會想避一下嫌,不然座位分開,但一想太刻意,我倆錄完回酒店,照舊住一個房間,傳出去更像掩耳盜鈴。”

“不過,我最近想開了,覺得不算什麽,網友們還算友善,比我老家的人說得好聽。”

她若有所思:“起碼說我靠女人,沒有說我靠男人,新人王總比煤老板強吧。”

觀眾席都笑起來,如同嗡鳴的蜂群,四肢忍不住顫動,搖晃著快樂的影。

“我從小就是個比較‘虎’的女生,在東北話裏說人太虎了,就是說對方做事不過腦子,缺心眼的意思。”

“我第一次被這麽評價,都沒有聽人說完,氣得直接拍桌子,說‘你憑什麽說我虎’!”

“對方問我‘你問這話之前過腦子沒’?”

“我說‘沒有’。”

“那人說‘那不就完了?沒問題啊’?”

王娜梨低頭道:“我就是這麽虎,就是這麽缺心眼兒,居然被對方說服了。”

“別人說什麽,我都會當真,我小時候去動物園,同行的小孩說老虎是百獸之王,騙我隻要嚇住它,就能統治動物園。”

“我就隔著網對老虎吼,也不知道該用哪國語言跟它交流,就模仿《貓和老鼠》動畫片開頭的獅子。”

王娜梨雙手彎曲成爪,仰頭發出陣陣嘶吼,跟動畫片頭如出一轍!

歡樂在演播廳彌漫。

蘇欣怡感慨:“學得好像!”

王娜梨:“我小時候不懂嘛,覺得它倆差不多,隻是動畫片那個有頭發,老虎來動物園上班了,變得禿頂沒頭發,也挺正常的,應該能聽懂。”

鏡頭一掃而過,拍攝下意識摸頭發的北河,又不小心被當事人發現。

北河憤怒地瞪回去,無聲表達社畜怒火。

“老虎看我亂吼,它也很淡定,都不動彈的,眼神就很不屑,就像在說‘這缺心眼兒的娃,人類還關我呢,我看關她才對’。”

“它還會懷疑‘等等,他們把我關籠子裏,不會是在保護我吧,原來外麵很危險’。”

“它比我像人,我比它像虎。就連武鬆路過,他舉起棍子,都得猶豫一下。”

王娜梨朝旁邊一跳,她金雞獨立,雙手舉起棍,卻遲遲沒落下,臉色凝重不解,好似在費力辨別,來回地左右打量。

“他看到我的老虎都愣了,還要說一句‘《水滸傳》和《西遊記》不好雜糅吧?就聽過真假美猴王,沒聽過老虎取經啊’?”

“我打的這老虎,不會是哪個菩薩的坐騎,待會兒就要被接走吧!”

“過了一會兒,一群人趕到,卻不是接老虎的菩薩。”

“對方身著製服,掏出了工作證。”王娜梨突然立正,她嚴肅地敬禮,接著掏出一物,現在出示證件,“您就是武鬆?涉嫌殺害國家重點保護動物,請配合我們的調查!”

全場哄然大笑,第三燈也亮起,讓舞台五光十色!

選手區驟然喧嘩,頓時就熱鬧起來。

“三燈!也是三燈!”

“那這組強得離譜了,總不能是三連炸吧?”

“最後再演有點壓力了……”

王娜梨的超水平發揮驚住眾人,一掃過往的生硬,意外展露成長性。

現場觀眾情緒有限,前兩人都是三燈的話,對末尾的人是巨大挑戰。

如果選手想就著現場氣氛,繼續翻出更熱烈的浪花,那就得展現更獨到的見解、更精湛的表演,不然多少都會被壓下去。

其他人偷瞄楚獨秀,卻見她神色如常,依舊在觀看表演,並沒有慌張或焦慮。

舞台另一側,路帆露出欣慰的笑,同樣釋然地鼓掌,如春天溫暖的泉水。

王娜梨:“我真挺虎的,什麽話都信以為真,別人說‘你好搞笑啊’,其實是說我缺心眼兒有點傻。”

“但我聽完不覺得,認為是誇我有單口喜劇才華,滿腔熱情地研究起來了。”

“我專門跑到燕城培訓營學習,第一天就學得暈頭轉向,根本聽不懂,學了個call back,中文翻譯是‘叫回來’。課間,我覺得我媽在老家call back,叫我趕緊回來,別做夢了。”

她道:“我還在那裏遇見了新同桌,她見麵喊了句‘美女’,其實是在客氣。”

“但我聽完不覺得,認為是誇我的顏值,滿腔熱情地跟她熟識。”

“後來,我的新同桌進化成新人王,我也從她身上發覺,自己好像沒什麽才華。”王娜梨坦然道,“但沒關係,她奪走我一個認知,又賦予我新的認知。”

“我從才華路線轉型花瓶路線,好歹被新人王稱作‘美女’,也夠吹好幾年了。”

眾人都笑起來。

“從上節目以來,我就想有個標簽,能被人記住的那種。”王娜梨道,“我一度想過,不然叫脫口秀虎妞,也算代表我的特質。”

“但又有一點擔心,怕對我同桌不好。”她麵露難色,“我要是虎妞,以後再捆綁她,她就得叫駱駝秀子,怪難聽的。”

此話一出,歡樂炸開。

明星代表及觀眾都笑得找不著北,甚至扭頭打量起一側的楚獨秀。

楚獨秀羞赧地捂臉。

“不過,我小時候被人說虎,總覺得是個貶義詞,但現在再被人說虎,卻覺得虎一點挺好,起碼我掌握主動權。”

“有夢想的老虎,即便知道外麵很危險,也敢跑出動物園!”

“謝謝大家,我是王娜梨。”

王娜梨高聲說完,鞠躬結束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