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

蛟山 逍遙遊

朝他們瘋狂湧來的哪裏是洪波?分明是匯聚成流的毒蛇!

狹小的甬道內霎時亂做一片,你推我我擠你,一瞬間光是被踩死踏死的就不在少數,薑曦將南宮駟往前一推:“你先走,這裏我來應對。”

他說著,袖中已散出瑩瑩粉末,那些蛇群聞到這粉末氣息,俱是身形凝頓,蜷在原處不敢往前。

薑曦朝前頭怒喝道:“都冷靜些,快往中殿回撤,別擠!”

他鎮住蛇潮,然後快步趕上大部隊,退到石門前時發現南宮駟在那裏查看著騰龍浮雕,他問南宮駟:“到底怎麽回事?”

“魔龍肯定是被控製了。”南宮駟道,“我想回去查看一下龍魂池的情況。”

他說著就要走,薑曦一把抓住他:“後麵那些蛇群怎麽辦?我沒帶太多的驅散粉,藥效散了之後它們肯定又都會湧過來。”

站在一旁的葉忘昔道:“我來。”

她自幼在儒風門暗城受教,因此比其他人都更擅長在黑暗窄小處單兵對戰,南宮駟雖不想讓她留下,但葉忘昔神情堅決,且除了她之外確實也沒有更合適的選擇,所以最後南宮駟隻得拍了拍她的肩。

“這裏太黑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守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薑曦與南宮駟是最後出甬道的,一出來,黃嘯月就猛撲上前,那架勢凶狠,當真不是個須發盡白的老頭子所該有的模樣。

“南宮駟!你還敢說不是你搞鬼?”

南宮駟隱忍許久,此刻終於也繃到了極限,他怒喝:“是我搞鬼你現在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嗎?走開,別擋著道!”

黃嘯月先是一驚,而後點著他的鼻子:“看啊,看啊,假麵撕下來了吧?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一直裝孫子,如今到了你的地界,連嗓門都響了起來,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儒風門嫡子嗎?怎敢如此氣焰囂張!”

“黃嘯月。”

忍到極限的人除了南宮駟,還有另一個人。

薑曦實在是眼裏揉不得沙子,他上齒碰下齒,森然開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咄咄逼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黃嘯月手驀地一收,臉色已變,但還是強做鎮定:“薑掌門或許無法體會老夫的心情,我與儒風門有殺弟之仇,我……”

“我確實無法體會黃道長的心情。”薑曦轉動眼珠,冷冷望著他,“我對儒風門的寶藏密室,實是半點興趣也沒有。”

他的目光就像兩柄出鞘利刃,黃嘯月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呆呆地看著薑曦,嘴唇開開合合,卻如涸轍之鮒,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薑曦道:“南宮,你去查吧。”

然而龍魂池就那麽一方池子,四壁空擋,一覽無餘,仔細觀察了好幾圈,也沒有發現什麽異狀,南宮駟搖了搖頭,說:“我去前殿再看看。”

前殿的陳設就要複雜得多了,何況還有那麽多珍瓏棋子,南宮柳先前被留在殿內,南宮駟進去的時候,他正抱著那筐橘子呼呼大睡。

他在他父親麵前立了一會兒,眼神茫然又空洞,隻是眼眶不由自主便紅了。他不敢再久站,也沒有去喚醒被做成棋子的爹爹,而是一個個地棋子看過來,希望能得到一點點線索。

方才眾人都在前殿時,他沒有什麽閑心細瞧,隻知道這裏被分成了“極樂”和“煉獄”兩部分,此刻一個個傀儡打量過來,卻發現了不少故人的身影,他看到了與徐霜林關係素來不睦的四叔深陷“煉獄”,被架在一膛子爐火上烤,看到三生別院裏的那幾個侍女正在“極樂”之地,撲螢捕蝶……

他甚至還看到了自己的爺爺。

但是南宮駟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用來感到悲傷,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即將看到一個人,一個……

然後他聽到了。

在那潮水般的喃喃囈語中,他聽到了。

一聲顫抖著的,輕若蚊吟的——

“駟兒……”

南宮駟如五雷轟頂,未及回頭,淚水已濡濕眼眶。

他轉過身,朦朧水霧之中,他隻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天青色身影,他向那身影倉皇奔去,他沙啞地喊著:“阿娘!阿娘!!”

眼淚潸然,落下了,便瞧清了。

在“極樂”界,娉婷立著一個人,正是南宮駟的娘親容嫣。和南宮長英一樣,這個女人也有著極其強悍的定力,再加上徐霜林保留了大殿棋子的心性,所以哪怕南宮駟已和幼時大不相同,但她憑殘軀一具,竟也能在南宮駟進到她視野後,認出他來。

她向南宮駟顫抖地,極其艱難地伸出木僵的手指:“駟……兒……”

容嫣穿著的衣裳,正是南宮駟最後見她一麵時所著的那件。他跪在她麵前,竟好像在一夕之間,回到了當年,回到了儒風門那個看似再尋常不過的夜。母親去到孩子的書房找他,窗外月正圓。

南宮駟跪在她跟前,他仰頭看著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說出口的,卻是一句顫抖的:“阿娘……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時光就此倒錯。

昔日嚴厲的母親立於軒窗邊,蹙著秀眉問:“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上一句是什麽?”

稚子支吾著,卻怎麽也答不上來。

後來她離去得太突然,他跪在她黑沉沉的棺槨前時,依舊無法把母親生前讓他誦背的最後一卷經文完完整整地背出。

這個一句“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隔著十餘年榛榛莽莽的歲月,終於塵埃落定。

他跪在她跟前,依舊是和月夜別離時同樣的姿態,他們的身影與當年終於重合,隻是當初滿心怨懟,如今卻已痛斷肝腸,而那時的雲鬢花顏,此刻也終究成了他人棋子。

容嫣撫摸著南宮駟的鬢發,臉頰,最後攥住了他血跡斑駁的手,她顫抖著闔上雙眼。

“駟兒,娘如今身軀被控,如俎上之肉,隨時都會再失去意識……但是駟兒,你要信……娘這些話,都是真心的……都是娘臨走時在想著的,娘雖恨極了你伯父如此作為……但娘也感激他……”

“阿娘……”

“若不是他……將我製成棋子,我又如何能再見你一麵……跟……跟你說……”容嫣僵直而緩慢地俯身,她發著顫,伸出手,然後將南宮駟緊緊地擁進懷裏。

“阿娘臨走前,最後悔的就是……”她哽咽了,凝噎了,卻不是因為要被徐霜林再一次掌控,她將她的孩子擁抱得那麽緊,她顫聲說,“我最後悔的就是,從來都沒有,從來都沒有這樣好好地抱過你。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抱過你……駟兒……”

“阿娘也是愛你的。”

南宮駟已泣不成聲:“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娘,我早就都知道了。”

忽然間,大地又開始震動了,容嫣驀地一凜,睜開雙眸,喃喃道:“惘離的血契要撕裂了……”

“什麽?”

“惘離的血契要撕裂了!我在這裏,我每天都看得到!”容嫣忽然緊張起來,“駟兒,你不能有事,我要去阻止他……我要去阻止南宮絮……”

南宮駟擦著淚,拉住她:“阿娘,你在這裏看到了什麽?什麽血契要撕裂了?”

“你聽著。”容嫣頓了頓,眼瞳收縮,一時間似乎又要受製於人,但她竟是緊咬壓根,憑著肉身意念,生生擋住了珍瓏黑子的掌控,“你聽著,南宮絮他搜羅了五把神武,這五把神武飽飲了萬人血,它們合力,就能斬斷魔龍和南宮家族之間的紐帶。”

“斬斷紐帶?!”

“不錯,龍筋,是第一個被切斷紐帶的。”

南宮駟悚然:“所以外頭那些忽然暴起的僵屍,其實是因為龍筋被切斷,所以才擺脫了控製?”

“正是如此。”容嫣沙啞道,“第二個,是龍鱗。”

南宮駟驀地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些毒蛇,應當都是龍鱗所化。

“第三,是龍尾。”

南宮駟失色道:“那剛剛的那一下震動,是龍尾的紐帶斷了嗎?!”

“不錯,而後是龍首,最後是龍身。”容嫣道,“一旦南宮絮用第五把神武施術成功,整座蛟山都會失去掌控……再也……再也不會認太掌門為主……”

她的神情又痛苦起來了,她一時說不出更多的話,徐霜林似乎已覺察到了她的作為,正在極力地侵吞她的肉身。

容嫣低低哀嚎,纖長蒼白的手指緊緊埋入發髻之間:“不……不……”

“阿娘!”

“駟、駟兒……”

他的聲音讓她猛地又驚醒,她猶如瀕臨渴死的人得到甘泉,她緊緊攥住他,神情竟有些惶然無助。

那是他在她臉上從未見過的無助。

南宮駟心痛如割,他將她擁到懷裏,以前他還是孩子,阿娘總是很清冷,很嚴肅,極少擁抱他。

如今他終於可以護著阿娘了。

雖然隻不過一場鏡花水月,隻不過一具軀體裏,藏著些許生前的意識,連魂魄都不再有。

也夠了。

容嫣佝僂著身子,在南宮駟懷裏微微發著抖,過了好久,她才又抬起臉來,臉上已盡是作為珍瓏棋子流出的血淚。

南宮駟喉間苦澀,抬手去幫她擦拭,可是怎麽擦都是汙髒的,怎麽擦,那些血跡都擦不掉,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容嫣道:“我能感覺到他……他已經覺察了我……我時候不多了……聽著,他斬斷血契,為的……為的就是能和魔龍重新定契,到那個時候……啊!!”

她意識模糊,難以繼續。

但南宮駟已經恍然明白過來,他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消失了:“到那個時候,惘離隻聽他一個人的命令,我們在蛟山就——一個都逃不過?!”

“絕不能如此……”

“絕不能如此!”

母子倆竟異口同聲。

南宮駟低頭去看母親:“阿娘可知該怎麽做?”

“南宮絮修煉不到家……”容嫣臉色閃過一絲寒意,“他……他根本鎮不住珍瓏棋子……所以竟生反噬,我也因此……能反知其內心一二……我知道該怎麽做——你聽我的。”

容嫣攥著南宮駟的手臂,目光一寸一寸掃過去,最後卻落在了她的丈夫身上。

因為剛剛大地震動,南宮柳被震醒了,正抱著自己的那筐橘子,迷迷茫茫地環顧四周,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

她緊盯著他,猶如鷹隼盯著穴中之蛇。

“需得死一個人。”朱唇啟合,容嫣道,“駟兒,你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