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

番外《爭寵 五 》

踏仙君進去的時候,糕霸天正坐在墨燃建了一大半的山水田園裏,嗒嗒邁著小短腿兒追蝴蝶。

聽到聲音,它一下子扭過頭,由於刹得太快,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搖搖晃晃站住了,糕霸天伸出小爪爪整頓自己腦瓜上的荷葉,嚷道:“哎、哎哎哎——小騷年,你、你總算又來啦,我可無、無無聊死嘍!”

踏仙君盯著它,隻看了片刻,下了個結論:好憨一隻年糕門衛。

就把目光轉開去了。

接著,他便用那一雙犀利的眼眸將這處居所來來回回打量了個徹底。

世外仙境還沒竣工,不過也隻差一點點了。踏仙君完全能領略到它的雅致精美,飛揚著晶瑩光點的花田,棲坐在花蕊間彈琴吹笛的小妖,金色的流水蓮池,古藤纏繞而生的樹屋,院子裏的貝殼夏榻……

踏仙君越看臉色越陰森。

他懂楚晚寧,楚晚寧看上去嚴肅正經,其實很有一顆好奇之心,對於此類稀奇古怪不屬於凡塵的居處,楚晚寧定然是喜歡的。

唯一導致楚晚寧不喜歡的可能,那就隻有——

他轉頭,瞪向糕霸天。

薄唇一啟一扣,森森然問道:“此地售價可貴?”

糕霸天此時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人的性情已然大變,有些迷茫地:“傻、傻傻傻……”

踏仙君長眉擰皺,忽然一把將之舉起,扼於掌中。

“咿——”

“你罵誰傻?”

糕霸天手裏捉蝴蝶的網兜都掉了,在踏仙君的扼殺下兩眼翻白,顫抖著小腿兒淒淒慘慘地把自己並不標準的官話給憋標準了:“啥、啥情況?”

踏仙君:“…………”

原來是誤會一場。踏仙君冷哼一聲,五指略鬆,把小妖怪丟回了地上。糕霸天摸著自己的脖子,重重吐了口氣,抬頭瞅著這人明顯布著陰霾的臉,忽然覺過了味兒來。

嗷?!這不是墨宗師啊!

他們年糕村都知道墨燃性情會每隔三日切換一次,它是被流放久了,所以居然把這碼子事兒給忘了。眼前這位氣場凶神惡煞,暴戾恣睢,哪裏是前兩天和藹可親溫柔善良的墨宗師,分明是……

“啊!!!”糕霸天發出一聲慘叫,爬起來就準備逃,“救命啊!!他來啦!!!他帶著不歸來啦!!!”

竟都嚇得不口吃了。

糕霸天兩隻軟乎乎的年糕腿奮力地邁著,閉眼賣力跑了半天,眯開一條縫隙往外看時,才發覺自己居然還待在原處。

“……”

原來不知什麽時候,踏仙君已施法變出了一道靈力籠子,狀似滾輪水車,它在裏頭和倉鼠似的跑了半天,竟哪兒也沒有去成。

糕霸天咽了口口水,顫巍巍地回頭,窘迫而驚恐地。

“弟、弟弟……”

“你找死嗎!”踏仙君勃然大怒,“誰是你弟弟?”

“帝、帝君好!”

踏仙君再次:“…………”

為了苟活,糕霸天很快屈從在了踏仙君的**威之下。它向帝君事無巨細地講述了心想事成盒相關的所有事情,並且告知了他那個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此地花費不、不不不貴,便宜!”

踏仙君陷入了沉默。

不貴,不浪費,又有心意。

對方送了這樣的禮物,自己如何比得過?

……媽的,幸好被他提早發現了,不然晚寧生辰就在眼前,墨宗師若真的打了這張牌,那他可就輸定了。

踏仙君心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自己必須趁時候還早,把這場子拆了重蓋!

他英俊的臉上閃動著模糊陰影,一邊盯著墨宗師搭建的山水居所,一邊聽著糕霸天的叨叨。

糕霸天解釋道:“外、外頭的東西都可以拿來和我換材料,別看則裏很漂亮,其四現在這些建材也不四最好的啦,您前兩天送來換物件的,都四一些不太茲錢的。”

“哦?是嗎?”踏仙君道,“但這花海看起來很值錢。”

“那四贈贈贈品啦。”

踏仙君又指著池塘:“這池子看起來也不便宜。”

“那四用您送來的最好的東西換的。”

踏仙君豎起耳朵:“最好的東西?”

“四啊。”

“什麽東西?他給得起的,本座也一樣給得起,你盡管說。”

糕霸天聞言,小眼發亮:“贈滴嗎?……那,那那那我們喜歡次楚仙君做的焦炭!”

“……”

他錯了。

這世上有一樣東西,確實是他近乎偏執,注定給不起的。

那就是楚晚寧做的菜。

墨宗師在這方麵和他不一樣,那個人格沒有經曆過前世巫山殿的活死人歲月,沒有在那窒悶的寂寞裏,如此瘋魔地思念過那些並不可口、但蒸騰著人間熱氣的菜肴。所以墨宗師對楚晚寧的手藝,從來不是一種病態的占有。

相反的,墨宗師一直很想讓師尊的廚藝被更多人,或者山林精怪所認可,這樣楚晚寧就會很高興,晚寧高興了他也高興。

所以他聽到糕霸天喜歡吃楚晚寧做的焦炭,其實是非常願意分享給它的。

但踏仙君不一樣。

踏仙君就像餓了十年窮了十年的人,報複性地霸占著楚晚寧所有的烹調食物,哪怕再難吃,他也會如饑似渴地咽下去,吃得胃疼了,也死活不願意和別人同享。最誇張的是有一次楚晚寧閑來無事包了五張竹扁的抄手,原本想著是放起來慢慢吃的,夠吃半個月。

結果踏仙君知道自己第二天就要切回另一個狀態了,為了不便宜另一個自己,他居然真的就在子時來臨之前硬生生地把半個月的抄手都吃了下去。

然後害墨宗師在**躺了三天。

所以聽到糕霸天居然垂涎於此,踏仙君立刻怒道:“你想都別想!楚晚寧做的焦炭也隻有本座可以吃!”

糕霸天含淚望著他。

“哭也沒用!”

糕霸天淒慘地拿小爪爪揩眼睛:“嗚嗚嗚……”

帝君果然是壞、壞東西!

既然焦炭不能拿來置換,踏仙君就開始打起了別的主意。

“你告訴本座,除了焦炭之外,還有什麽拿給你,能換到更精巧值錢的妖族器具?”

糕霸天抽噎著,不想回答,又不得不回答:“……帝、帝君可以先自己摸索,嚐四著換一次看看……”

踏仙君皺眉:“墨宗師也是這樣試過來的?”

“嗯。”糕霸天委屈巴巴地點頭,“您前兩日就是用自己的衣服,換了則塊花田。”

“這樣……原來他脫了衣服……”踏仙君喃喃著,捏著下巴思索了一番,覺得不能輸給自己。

於是他也除下了自己的外袍,遞給了糕霸天。

“這是本座的衣裳,你好好瞧瞧,看能換些什麽?”

糕霸天舉著衣服左右上下來回看了半天,半天沒說話。就在踏仙君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它猶豫地從衣服後麵探出半個頂著荷葉的腦袋。

“帝君,換、換森麽不是我一個人定的,四有規矩的,如果換粗來的東西不合您的心意,能不能不要再掐我脖子……”

“廢話少說,到底能換什麽?!”

糕霸天聲若蚊吟:“……存、存天然,無汙、汙染的……洗,洗吊水……”

踏仙君以為自己聽錯了:“洗腳水?”

“四……四洗吊水……”糕霸天看上去快哭了,磕磕巴巴地說完,“三日一洗,連續三月,存天然草本精華滋養,您、您將比現在更叼,更強,更威武雄壯……”

踏仙君僵了須臾後,麵如鍋底,暴怒道:“……你是想死嗎?!”

“嗚嗚嗚不!我不想!!!”糕霸天搖頭大哭起來。

“憑什麽他的能換花海,我的換的是洗吊水!我看起來需要這種東西嗎?啊??!”

“嗚嗚嗚您不需要!!!”

“再想想別的!能不能換別的!”

“不能……”

對上踏仙君駭人的眼神,糕霸天一迭聲哭喊道:“不四我能決定的,我們妖族也是有規矩的!”

“何種規矩不可更改?你如此荒唐,信不信本座殺了你!”

“你撒了我也沒用,還四去了我的引導!”

“你……!”

踏仙君一噎,壓住了幾欲噴薄的憤怒。

“好好好,算了算了!”大事麵前,忍一時海闊天空。

他還指著這隻年糕擊敗對手墨宗師呢。

於是他咽下了滿肚子髒話,強自心平氣和,卻實則咬牙切齒地問道:“那你立刻告訴本座,究竟要拿什麽過來,才能換到——”他指了一下已經搭得差不多了的那片田園,“比這些更好的材料?”

糕霸天哽咽著:“我、我不能嗦……”

踏仙君青筋暴跳破功了,怒道:“再不說本座可真剁了你!”

“嗚嗚嗚嗚嗚!!!”

沒有辦法。

為了不被敲扁做成桂花糖年糕端出去吃掉,糕霸天隻好一屁股坐在樹樁上,抽抽噎噎地,開始給踏仙君透露置換的竅門。

它用白胖胖的小短手在兜兜裏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樹皮小簿,委委屈屈地遞到了踏仙君的手裏,哪裏還有半點在墨宗師麵前耀武揚威的樣子。踏仙君也不客氣,接了簿子,嘩嘩翻了兩頁。

“花妖歌姬……這個不好,保不準對楚晚寧拋媚眼。”

“絕頂廚娘……也沒意思,本座的手藝比廚子好得多,用不著別人出手。”

皺著眉頭嫌棄地看了半天,踏仙君忽然被其中一段吸引了注意。

“漫天花雨——一片雲彩,獲得之後會飄在田園院子上空,不停地往下撒花瓣。”

品味清奇的踏仙君讀完擊節稱讚:“好,這個好,這個怎麽換?”

糕霸天弱弱伸出爪子,給他翻了個頁。

隻見背後寫著:

兌換條件,活人。

踏仙君驀地睜大眼睛:“活人?活祭?”

“……不要想、想得那麽血腥呀。”糕霸天嗡嗡地說著,“就是抓、抓過來,關在盒子裏……關進來,就下花雨,放粗去,花雨就,就停了。很文、文明!”

“那為什麽要把人關進來?”

糕霸天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戳著自己軟乎乎的小爪指:“因為盒子裏沒有其他人的似後,我們村的年糕其實四可以隨四來竄門走動的,抓、抓他們過來,好讓大家參觀。”

“你們妖,參觀人?”

糕霸天繼續不好意思地搓手手:“四、四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座豈會做此等荒唐之事!”

糕霸天:“您也可以不換這些的,這些拿活人換的東西,都是最高級的,但您也可以換差一級的……”

“等等。”

踏仙君一聽到最高級,抬手打斷了它的話,“活人換的都是最好的?”

“對、對啊。”

踏仙君啪地一下幹脆地合上了樹皮簿子,義正辭嚴地抱臂道:

“你說罷,抓誰?”

.

楚晚寧覺得墨燃這幾天很反常。

首先是宗師狀態下的墨燃,半夜不睡覺,**身子趴在地上按著狗頭。

然後是帝君狀態下的墨燃,把自己神神秘秘地關在小廚房裏半天不出來,說是要做餡餅,可等到午膳時間了,居然連麵粉都還沒發,問他這麽久在做什麽,竟回答說是在思考人生。

更蹊蹺的是,踏仙君因為三日才能出現一次,平日裏是最喜歡纏著他的,雖然偶爾白天會下山閑逛,搞些他自己的小秘密,但晚飯前必然會來,而且手裏總提一壇子好酒或是一匣子點心,別別扭扭不尷不尬地遞給他。

但今天不一樣。兩人中午沒吃著餡餅,草草煮了點掛麵,然後踏仙君一抹嘴就說自己有事要出趟門。

楚晚寧問:“晚上要吃什麽?我來做吧。”

踏仙君躊躇片刻,看樣子是在進行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他居然一反常態地說:“不了,本座今晚很遲才會回來,你不用等,早點睡吧。”

楚晚寧不由地睜大了鳳眼。

這是……

七年之癢嗎?

可七年好像還沒到,或者說已經過了吧?

——就是這樣,楚晚寧完全忘了自己的生辰日快到了。

不過其實對從前的楚晚寧而言,生辰日並不是什麽特別美好的東西。孩提時和懷罪在無悲寺,最初幾年,懷罪還會特意在這一天送他些小什玩,小糕點什麽的,他每一次都很高興,抱著木頭小劍或是塞著一嘴香甜的點心,望著和尚,燦笑著說謝謝師尊,師尊待我真好。

懷罪那時的眼神似乎是被刺到了什麽痛處。

但楚晚寧當時,並不知道懷罪究竟是因何而痛。

再後來,從某一年起,懷罪忽然就不給他過生辰了,當然點心、什物這些還是常常會有,和尚會從寬大飄逸的袖子中變戲法般地拿出來,卻不一定拘泥在生辰日那一天。

楚晚寧想,大概是自己長大了,長大的人就不會每年都過生辰。

他問懷罪是不是這樣,懷罪怔了一會兒,看著禪院裏終年翠碧的蒼天巨柏,半晌,摸了摸楚晚寧的頭,說,是啊,晚寧已經很大了,再過不了幾年,就要弱冠了……

懷罪那時候沒有看他的眼睛,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望著薄暮的殘陽。

天邊的一縷鮮紅倒影在和尚眼裏。

像血。

楚晚寧沒來由得覺得懷罪的神情很複雜,他涉世未深,有許多詞藻他隻在書上見過,但從未能從生命中找到具體的表征。而那一刻,他仿佛意識到懷罪臉上的籠著的,一半像是他讀到過的“殘忍”,一半又是“傷心”。

他不知道提及自己弱冠,師父為何會流露出這般表情,但他就是覺得心頭發堵,替懷罪的難過而難過。

他站起來,而懷罪仍坐在他旁邊,他就大著膽子,摸了摸懷罪的光頭,笨拙地哄眼前的大和尚。

“師尊,不要不開心,等我弱冠了,我給你過生辰。”

懷罪僵了一下,然後一下子垂下頭去。

楚晚寧沒有瞧清他當時籠在陰影裏的臉。

半晌懷罪沙啞著笑道:“長大的人都不過這日子的……小孩子才過。”頓了頓,在楚晚寧未及說出更多話時,霍然起身。

寬大的僧袍和袈裟在晚風裏飄擺,當時和尚的身影是那麽高大,他站起來,便遮去了落在楚晚寧身上的所有斜陽血色。

“不早了,為師有些事要外出一趟,你……你好生晚習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再後來,之後的漫長二十餘年,楚晚寧再也沒有得到過一句“生辰喜樂”,從來無人祝他又渡一歲,願他餘生安康。

直到歸隱南屏。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有了自己的人生安穩,有墨燃會真心實意地念著他的生辰,想把過去那些歲月都補上。隻可惜這份牽掛終是晚了太多,楚晚寧已在過去的孤獨裏,習慣了被人遺忘。

也習慣了遺忘自己。

完全不記得還有“生辰”這回事的玉衡長老,在小院裏皺著眉頭陷入了深思——墨燃這是怎麽了?

是最近自己有什麽讓他不高興的地方嗎?

還是外頭有什麽大事發生?

不然怎麽無論是宗師墨燃還是帝君墨燃,這幾天都這麽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