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你是另類,他們不是,所以他們不必覺得自己比不過你
傅毖泉愣住,郭大家,賀媽和李媽也都跟著愣住。
夫人的話像利刃一般,忽得將晴空萬裏生生撕開一道口子……
無論是口子裏的,還是口子外的,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在此之前,幾人好像都從未往這處這麽想過;但夫人自從夫人提過之後,每個人好像都能在心底迅速找到對應的。
而且,印象越加深刻而牢固。
如果不是夫人提起,不會有人覺得這麽有什麽不對;但夫人這麽提起,又覺得好像哪裏都透著不對。
賀媽也詫異看向夫人。
如果,夫人隻是為了逗大小姐而已,應當犯不上……
而且,夫人這次還是當著郭大家的麵,半分都沒有避諱。
除非,是夫人想給大小姐好好上一課。
其實這一路北上,每隔一段時間,夫人都會給大小姐“好好”上一堂印象極其深刻的課。
當然,也不止大小姐,還有二公子,四公子,五公子以及六小姐……
夫人就像玩點兵點將的遊戲一般,點到誰,今日就專程給誰上課,全然沒有預兆。
但都能精準打擊,並且點到為止。
響鼓不用重錘,夫人的口頭禪。
是,的確沒用上重錘。
但基本,一有機會錘煉,夫人都在錘煉,而且樂此不疲!
尤其是大小姐這處,旁的先不說,至少在為人處世,接人待物這處,眼下的大小姐同早前的大小姐全然兩個人。
日日在大小姐跟前的人興許還不覺得,但中途路過雍州,遇到侯府早前的熟識,對方說了好幾次,許久未見,大小姐是真的長大了,比早前更聰慧通透了……
這些話要反著聽。
說真的長大了,就是早前沒長大,不懂事的意思;說更聰慧通透了,就是早前愚鈍不聽,心思也沒開竅的意思。
那日大小姐的表現也一直得體,跟在夫人身側,察言觀色,知曉什麽時候說什麽,什麽時候不說什麽好,同夫人之間,已然生出了默契,都不用夫人開口,一個眼神,大小姐就知道該怎麽做。
這讓賀媽都有些驚訝。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大小姐在馬車上有些悶悶不樂。
夫人頭也不抬問了一聲,大小姐也托腮同夫人說,對方看似句句都在誇她,但實則句句都在說她以前不好。
雖然她以前是不怎麽好,但對方明顯是想拍母親馬屁。
這種捧殺一人去討好另一人的做法其實並不高明,但對方還自以為得當,樂此不疲,其實她都能聽出來,母親肯定也能聽出來,但祖母和母親都在,就算不高興,也不應當是她表現出來,所以她全程都沒有吭聲,以為母親會吭聲懟對方,但母親最後沒有,所以她悶悶不樂,會覺得不開心。
那時候夫人看了大小姐一眼,平靜問道,“我們遠到是客,人家熱忱招呼,我為什麽要懟對方,給自己樹敵?”
大小姐愣住。
夫人接著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可能會讓你不舒服,如果每個讓你不舒服的人你都要懟回去,那你今日不累死,明日也會累死。適當把心胸放開闊些,有時候做不成朋友,但至少不是敵人;但更多時候,不適當的言行,當時是解氣了,但你把一個,他覺得是你朋友的人推到了你敵人的陣營,往往這種人在背後擺你一刀的時候,都能精確捅對你的要害。所以,有時候你不做這件事,對你興許沒有益處,但至少一定不會有壞處;但你如果做了這件事,或許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小鬼難纏,越是小鬼 ,越在意旁人對自己的態度,你花時間與精力同他周旋,他覺得自己在與天地鬥,但你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那我應當怎麽做?”
“笑笑就過了,對方既覺得你尊重他,也摸不清你虛實;你就當他是自己的磨刀石,聽得多了,見得多了,不會也會了。你今日不就做得很好,至少日後,對方在你麵前不敢輕易胡言亂語了,因為你聰慧通透了。”
大小姐好似豁然開朗。
而眼下,好似又是另一番場景。
阮陶說完剛才的話,又意味深長看了傅毖泉一眼。
傅毖泉還沒回過神來,阮陶繼續,“你要用男子的名字,兼顧傅毖泉這個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至少要比旁的男子付出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因為你要顧忌的東西太多,任何一件事情都會讓你分心,任何一個角色都會讓你自顧不暇,瞻前顧後;但如果你希望用傅毖泉這個身份做到讓旁人認可的程度,那你更要做好心裏準備,因為,你不僅要比旁的男子付出多幾倍,十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而且,更重要的是……”
傅毖泉皺眉。
郭大家和賀媽,李媽都跟著一道屏住呼吸。
阮陶端起茶杯,目光清淺落在杯盞的波紋上,看著揚起的漣漪,平靜道,“更重要的是,即便你付出了比他們多幾十倍的努力,如果你的結果隻是比他們好幾倍,他們會覺得是你運氣太好,然後感歎世上懷才不遇的人太多,譬如他們就是其中一個;但如果你真比他們厲害十幾倍了,他們是不會覺得左右這些的是運氣,但他們會覺得你靠得是你祖父,父親……哦,他們都過世了啊,那你靠得也是南平侯府……”
傅毖泉僵住。
郭大家,賀媽,李媽也都愣住。
阮陶看著茶盞上的漣漪,繼續道,“有人啊,銜著金湯匙出身,無論做什麽,都是踩在他們身上上位的,他們付出多少努力,都默默不聞,有人卻是生得逢時,女子都能踩他們一頭;但你要比他們好上幾十倍,幾百倍,超過了一個侯府的背影所能比擬的,那他們也不會,也不可能就無話可說了,他們會說,千百年來女子裏才出這麽一個會畫畫的那也是理所應當的,沒什麽好奇怪的,應該的,也會說,畫是好畫,人也堪稱大家,但是,他們如果有女兒孫女,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女兒或者孫女成為這樣的人,因為女子就應該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嫁人,然後在家中相夫教子,然後,所有人再次達成共識——傅毖泉,你是另類,他們不是另類,所以他們不必覺得自己比不過你……”
傅毖泉啞然,從剛才起就驚訝得合不攏嘴。
阮陶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驚雷一般,響徹在她心底;讓她震撼,也讓她茅塞頓開,同時,腦海裏就像萬千思緒,不知從何處湧來,也不知道朝何處可以散去。
更勿說賀媽和李媽。
其實就連郭大家都僵在原處,想說什麽,但好像說什麽都不對,但再仔細想過,又覺得心中難掩失落和震撼……
是。
盡管他也不願意承認,但夫人說得每一句都是對的。
因為大小姐是他的半個弟子,所以他不會這麽想,或者說,不會主動這麽去想;但如果大小姐真有一日做到像夫人說的這樣,那周遭都會是這樣的人,甚至,他也會人雲亦雲……
盡管這個念頭讓郭大家都覺得可怕,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些是事實。
郭大家咬唇,臉色慢慢陰沉下去。
的確。
他草率了。
他想的都是大小姐身上的天賦,他想挖掘,他想或許自己能教出一個才華橫溢的徒弟,這些都讓他興奮,也讓他迫不及待,甚至揠苗助長。
但夫人想的是合時宜,合情理,還要合乎人情,認知和邏輯。
否則,所有的這些重擔,壓力,甚至可能接踵而至的嘲諷和罵名都會落在大小姐這裏。
這些,他都沒有多放心思考慮……
如果他真拿大小姐當做自己的弟子,那易位而思,就應該設身處地得替對方著想。
是不是一定要做,要怎麽做?
這些圈中權衡取舍,他其實比大小姐更清楚……
郭大家沉默了。
阮陶這時才輕輕吹了吹杯麵上的水紋,然後淺嚐一口,淡淡道,“如果這樣,你還願意繼續下去,那日後無論遇到什麽都阻止不了你。一個人能堅持到什麽時候,看得往往不是她還抱有多少希望,而是在她意誌最薄弱的那一瞬間,她看到自己的身後還有沒有可以退的路。”
傅毖泉心底某些東西好似跟著眼前的杯盞一道動了動。
雖然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母親說剛才這句的時候,好像眼底是藏了東西的。
傅毖泉凝眸看她。
阮陶緩緩放下茶盞,目光也看向傅毖泉的目光,輕聲卻篤定,“所以,當你很清楚,這是一件就算你走到最後,興許都不怎麽會有希望的事;而且越走,與你而言,其實身後的退路反而越少。如果這些你都看清了,也深思熟慮過了,你還想繼續走下去,那你就會很清楚對你來說什麽是最寶貴的,時間應當用在什麽上,以及,什麽樣的人值得同你攜手走到最後……那你最後是公子必,還是公子水,或者是公子甲乙丙,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大抵真的成為傅毖泉了,獨一無二,無可替代,旁人提起你的時候,隻會說起特立獨行的傅大家傅毖泉,沒有人會再記得侯府養女傅毖泉,因為,同這些相比,你原來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成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