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阮陶,竟然說了同老師一樣的話……
阮陶忽然意識到,天子在原文裏一定是個bug級別的存在,傅伯筠這樣多麵圓滑,出師周全的狐狸才都會被她折騰得步履維艱。
而容連渠反倒是因為這層女子的身份,得了天子的信任,在天子的扶持下,步步為營,權傾朝野。
天子就是這背後最大的推手,而容連渠剛好就是她需要的一把利刃。
天子深諳朝臣之間的相互製衡,也深諳世家與白衣之間的相互製衡,更甚至,天子能鎮得住這一朝心思各異,利益各有不同的臣子,本身就是一個心思和手段都極其厲害的人。
以及,一個感觸敏銳,洞察世故的女帝。
這樣的人麵前,你偽裝多一份,她就將你看得更清楚一份。
因為一個謊話,需要十個謊話來自圓其說。
而十個謊話,本身又都充滿破綻。
稍不留聲,就似踩到連環,一個接著一個爆雷……
而對方又是天子。
天子問話,你不可能不答。
但隻要你答,對方又極其擅長窺探人心;你答得越多,說的謊便越無從遁形。
所以,無論怎麽看,都是一條。
天子不會無緣無故問起,一定是已經有自己清楚的事情,也有自己對來龍去脈的猜想,所以才會開口試探。
這是天子遞來的試金石。
在天子並不信任,或者說信賴南平侯府的時候,走錯任何一步,在天子這處都會打上一道清晰的烙印。
阮陶收起思緒,迅速回神,恭敬,而如實道,“陛下,臣婦早前並不認識平安侯。”
“哦。”天子果然‘意外,但‘意外之外,又並不介懷,“那你為什麽幫他?”
果然,天子問什麽,不問什麽,都是心中有數的。
天子麵前,在沒有任何把握回答什麽一定不會錯的情況下,能做的,就是盡量回答真實的。
阮陶一聲輕歎,“起初,也不想幫的……”
天子卻饒有興致看向她,“侯夫人都不假裝一下的嗎?”
阮陶如實道,“陛下既然會問,那就說明陛下心中有數。既然陛下都知曉了,假裝應當也沒什麽用,或許,還會吃些不必要的苦頭……”
阮陶搖頭,“還是算了。”
天子聞言,再次啟顏。
這一次,好像笑得沒注意,連八顆牙齒都露出來了。
阮陶:“……”
阮陶第一次近距離得感受到龍顏大悅這個詞表達的場景!
但同時,也從龍顏大悅的側麵意識到一個可能不太準確,但應當具有一定程度真實性的猜測
——天子需要時刻堤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被發現,所以過得並不輕鬆。而容連渠的出現,反倒讓天子可以暫時放下偽裝的麵具。以她對容連渠的認知,容連渠的說話、行事,都很可能經常讓天子處於龍顏大悅這樣的狀態。
天子也需要多巴胺分泌。
這個念頭雖然很撕裂。
但想起容連渠兩手各拎一隻大白鵝,較真得想要給鵝脖子擰個結,以及被兩隻大白鵝拽進湖中的場景……
-_-||
阮陶覺得,容連渠在的時候,天子每日的多巴胺應當都要分泌得多一些。
所以,天子同容連渠的溝通和交流是愉快的。
容連渠的政見和想要表達的立場,在天子跟前都能更容易被傾聽。
更形象的說,同樣一件朝中的舉措。
朝臣提起,天子會說,朕會考量。
容連渠提前,天子會說,準。
而傅伯筠提起,天子會覺得他想謀逆!
對,就是這種類似的念頭掠過腦海中。
就像剛才天子在看解救土撥鼠的過程,全程沒有覺得土撥鼠鬧騰,惹禍精,反而還會安慰土撥鼠。
應當,在天子的生活和工作,以及懟朝臣的日常中,這樣“奇特”的場景並不常見。
所以天子願意駐足下來同土撥鼠交流,順便看看整個“援救”過程。
甚至,在天子眼裏,這一刻都沒有想過土撥鼠是傅伯筠的兒子;這個時候的天子眼中,眼前的,很可能就是一隻鑽狗洞被卡住的有趣的,且普普通通的搗蛋土撥鼠一隻!
換言之,就是能給天子提供情緒價值的崽崽一個。
再聯想起之前天子那盒“一人一口酥”的設定,當時在府中也是土撥鼠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的。
府中有天子的眼線,這些都逃不過天子的眼睛。
所以,阮陶心底再次湧起某種念頭——命運的齒輪可能真的在一點點轉動起來了。
而這一次,好像,同天子這條線轉動到一起的,是,土撥鼠?
這個念頭再次讓阮陶感到錯愕,但這個念頭就像莫名植入她腦海中,同劇情強相關的因素一樣。
就如同,她一看到天子,就知曉天子肯定是女子。
眼下,她也越發肯定,日後同天子這處的劇情線強相關的人,不是長歌,而是,土撥鼠!
阮陶還沉浸在這個反複植入她腦海裏兩次的上帝視角,一旁的天子已經收起笑意,未對她剛才怎麽應的話置可否,卻繼續問道,“既然許晉安同你阮家和南平侯府都沒關係,那你為什麽要幫他?”
阮陶的思緒也強行從土撥鼠和天子的劇情線中扯回來,誠懇應道,“起初,就是想單純尋一處安穩的宅子。陛下也知曉,伯筠的死有蹊蹺,再加上有溫珺宴的事在先,再留在惠城並不是安穩;反倒是天子腳下,魑魅魍魎比在惠城更忌諱。所以,如果京中才是最安全的,那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帶闔府上下入京。但既要入京,便免不了要置宅子,安排仆從。隻是思來想去,無論是置宅子,還是安排仆從,無論南平侯府的人在不在京中,也無論是不是請父親母親幫忙安排,都很容易被人拿捏,所以在確定了入京的前提之後,正好曲少白要回京,便想著同他一道,可以省去路上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如此以來,去到京中,怎麽落腳,這些都是後話,隻要安穩了,路上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計量。所以到那個時候,其實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就想了先去京中,沒有細想過抵京之後的事,想著在路上的時候再周全……路上的時間長,可以徐徐圖之,而且,就算再不濟,父親同母親還在京中,至少京中還有阮家可以托底……”
阮陶說話的時候,天子打量她。
目光平靜,語氣溫和。
真假權且先不論。
一個內宅夫人,在她麵前能如此調理清楚,逐條論述,還是她有意施壓給她的問題。
這位南平侯夫人一點都不簡單。
天子沒有打斷,也沒有吭聲。
反倒是說完這段,阮陶微微頓了頓,重新調整節奏,“說來也巧,這場大火之後,府庫亟待清理,入京之前讓府中備好了賬冊,正好想著入京途中打發時間用,等人到京中,府庫清理完了,剛好賬冊也看完了,正好可以盤一盤南平侯府還剩什麽,但就在看賬冊的時候,翻到一張地契……”
天子也反應過來,“許晉安在京中的宅子?”
阮陶頷首,“是,裏麵還有平安侯的字跡和印鑒,好像,是在京中的時候,欠了伯筠一大筆銀子,沒辦法,就將鹿鳴巷的這處宅子抵給伯筠了。那時候伯筠不在京中,這處宅子拿著也沒什麽太大用處,所以,宅子還是先給平安侯先住著,至於什麽時候拿回來,他自己應當都沒想過。也或者說,他自己都忘了,畢竟,這處鹿鳴巷的宅子也不怎麽值錢……”
天子感歎,“看來傅伯筠家底殷實。”
阮陶如實道,“還行吧,就是這次也燒得差不多了……”
天子再次沒忍住笑開。
陸致遠抬頭看了一眼。
天子今日是第幾回了……
天子應當很喜歡同南平侯夫人說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傅伯筠悄悄斂的財不少,你慢慢問,說不定還有收獲。”天子笑著感歎了一聲。
阮陶微訝:“……”
哦,還能有這樣的?
天子提醒她,她過世的“夫君”還有很多私房錢,慢慢翻……
是這個意思不?
阮陶驚呆。
天子淡聲,“繼續說。”
天子開口,阮陶繼續,“因為反倒賬冊裏的抵押條,還有地契,差不多是還有十餘日抵京的時候。原本已經讓府中的人先到京中,去置好了宅子,府中仆從母親這處也說先從阮府借些人手來,應急再說。但翻到了這張地契和抵押條,臣婦忽然想,還是應當讓人去要回這處宅子,先在鹿鳴巷落腳。原本就想要一處絕對安全的宅子,平安侯在京中多年,宅子一直在平安侯手裏,平安侯府的人又一直住著,旁人想動手腳,實施起來也需要時間,困難重重。這些仆從都跟了平安侯許久了,這麽短的時間,就是像忽然塞人都塞不進去,穩妥得不能在穩妥。所以這麽一想,就忽然決定要平安侯這處宅子了,這處宅子反倒安全……”.
所以,起初,她是並不想幫許晉安的。她真的是真真切切想要人家的宅子而已!
這都不是說不說得通的問題,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然後呢?”天子聽進去了。
然後怎麽忽然從要人家宅子轉折到要幫許晉安?
這一點,天子同樣好奇。
終於到今日唯一需要拚演技的時候了,阮陶深吸一口氣,艱難道,“我也是不想的,但是平安侯和夫人實在演得太拚命了,我那個時候暈倒才醒,正是頭疼的時候,想到他們可能天天都要來跟前表演,我就想,加快一下進度……”
這一句“加快一下進度”再次讓天子笑出聲來。
陸致遠也再次抬頭看向天子,然後是阮陶這處,短暫的停留一瞬後,又很快低下頭去。
天子果然問,“怎麽加快的?”
阮陶如實道,“他們無非也是想鬧得動靜大些,借著南平侯府的氣焰盛,讓陛下在恩撫南平侯府的同時,不好傾斜太大,他們連落腳之地都沒了,興許,陛下能開聖口,讓他們回老家。陛下要麽迫於朝中的眼睛看著,迫於先帝承諾的對平安侯府照拂恩準他們離京;再要麽,平安侯府這次妄自揣測陛下心意,觸怒天顏,此後隻能斷了這個念頭……既然做了,那就要能承擔後果,索性將宅子,仆從,還有貓狗都要了,但那隻狗有些凶,怕傷到府中的孩子,後來沒要了,就這樣,還能一次解決了府中的人手問題,也就配合他稍微演了一下,果然,還是沒瞞過陛下。”
最後還沒忘彩虹屁。
天子卻發出靈魂拷問,“平安侯府的仆從?沒想過朕把他留在京中,他府邸中自然也有朕的眼線?”
阮陶如實道,“南平侯府原本對陛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有眼線和沒有眼線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天子再次笑開!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這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本事,是被有人用的爐火純青了。
卻不招自己討厭!
她喜歡聰明人!
阮陶就是!
“傅伯筠還同你說起過什麽?”天子隻剩這一條好奇了。
阮陶愣了愣,一時沒有接話。
當時也不是她啊!
“你也可以不說。”
阮陶頭疼,隻能硬著頭皮道,“不是,主要是,當時才喝完合巹酒,他就出征邊關了~”
天子:“……”
氣氛一時很尷尬。
天子想起傅伯筠的確是在大婚當時奉旨出征的。
這麽說,到底也是她一紙詔書,催著傅伯筠去邊關丟了性命。
這些事將天子的心情從早前的輕鬆中拖回現實。
天子沉默良久。
阮陶也沒吭聲。
許久後,天子沉聲道起,“你是聰明人,朕問你,如果你是朕,會不會放平安侯出京?”
天子淩目,冰冷道,“說實話,朕最討厭同朕說謊的人。”
*
等阮陶帶著已經換好衣裳,擦幹淨臉的土撥鼠離開。
天子站在原處看了許久。
陸致遠一直在一側,沒說話,也沒打斷。
倒是天子輕聲道,“朕原本是想試探她,問她如果是朕,會不會放平安侯出京,陸叔叔猜,她說了什麽?”
陸致遠沒有應聲。
原本,天子也不是想讓他應聲的。
果然,天子輕笑,“朕雖然很不喜歡傅伯筠,但他的夫人,還有兒子,朕倒是喜歡。”
阮陶,竟然說了同老師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