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用賀媽的話來說,已經完成第一輪刀尖舔血了
不管這一路老夫人,傅毖泉和傅長歌和幾個崽崽是怎麽過來,但阮陶是真的一路都在馬車上睡過來的。沒有偷偷睜眼,也沒有偷聽,就連幾個崽崽同老夫人,傅毖泉和傅長歌說到興高采烈,哈哈大笑的時候,阮陶都在眼罩,耳塞和頭枕的加持下,一直睡到侯府才醒。
傅毖泉喚她的時候,她起初還沒什麽反應,還睡著。
這樣的母親很少見。
在傅毖泉的印象裏,要麽是昏迷或裝睡的人你不用非常規手段就永遠叫不醒之外,要麽就是一個人真的在當下的環境中全身心放鬆了,才會睡過,除非有人在一旁守著喚她,否則不會輕易醒。
傅毖泉伸出指尖,輕輕戳了戳母親手臂處。
在馬車上入睡的時候,雖然有頭枕在,但母親還是習慣了環臂。
環臂這種姿勢有時候會體現一個人的個性。
比如傅四四就經常環臂,但傅四四的環臂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虛,用環臂這樣的動作來給自己虛張聲勢。
但母親的環臂不同。
母親不管環臂與否都很有氣場,尤其是環臂,眼神帶著目光掃過某個人的時候,氣場全開,至少有八丈高!
所以,母親一直是一個讓人習慣了她氣場的人,當平安侯夫婦來府中“生事”的時候,不管劇本再爛,但有母親的氣場在,這爛劇本也活活得演成了真的。
而海淩塵之所以在南平侯府眾人麵前一直這幅模樣,也是因為他來府中拜訪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母親。所以母親的氣場都碾壓了海淩塵的氣場,簡直是將海淩塵的氣場給碾壓碎了,讓海淩塵的氣場在母親的氣場跟前根本發揮不出來,至此之後,海淩塵潛意識裏無論是對母親,祖母,還是包括她在內的南平侯府的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
誠然,像母親身上這種既像源自天生的,又像是經過了歲月沉澱的氣場並不是誰想有就能有的,更多的可能會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但她還是希望有一日,她能像母親一樣,一個人就能撐起一片天地。
這片天地,能讓周圍所有人的感受到踏實與安心。
思緒間,傅毖泉又再戳了兩次,好像透過指尖應當可以吸收一些氣場似的,但“氣場”本尊開口了,“戳兩次就行了,打地鼠嗎?”
阮陶沒有撤回環臂,眼罩也還掛在臉上,隻管懶洋洋得開口;傅毖泉還沒從“氣場”的吸星大法裏回過神來,又聽見熟悉的懟人腔調……
傅毖泉:“……”
脾氣越發喜怒無常。
今日好得難以言喻,第二天就翻臉不認人,並且,她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似的……
傅毖泉頭疼,但在你心中很尊重和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身上的壞脾氣也好,壞毛病也好,都會變成個性,頂多是古怪的個性;隻有當你不喜歡這個人的時候,你才會覺得她腦子有病!
所以,傅毖泉隻會覺得母親性子跳躍並古怪……
但同樣,改變不了的,就適應。
她隻能去適應。
傅毖泉耐性,“母親,到府中了,祖母和弟弟妹妹們都下馬車了,祖母直接讓馬車開到苑外,好讓母親多睡會兒。”
言外之意,多睡的一會兒也到了。
該下馬車了。
阮陶也聽懂了,然後伸手,慢悠悠扯下眼罩,露出一雙直勾勾的眼睛。
傅毖泉:“……”
我知道你沒睡醒。
但是你也不要這麽直勾勾告訴對方你沒睡醒!
你是想讓我說母親你多睡會兒,還是母親你先下馬車回去睡?
傅毖泉其實是在關心她。
已關心,阮陶就頭疼!
阮陶不想睡醒了就頭疼!
阮陶輕歎一聲,傅毖泉心裏開始發怵。
每次這樣先是無緣無故歎氣,然後一言難盡看她,最後肯定是語重心長暴擊。
傅毖泉忽然不想聽了……
阮陶怎麽可能給機會,阮陶已經開口,“陛下問了我一個深刻的問題……”
阮陶話音未落,傅毖泉打斷,“那母親剛才怎麽不說?”
好問題!
是有長進!
但再長進,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阮陶平靜,“剛才被鬧暈了,睡了一覺起來,看到你,忽然就想起了。”
傅毖泉:“……”
尤其是那句“忽然就……”實在耐人尋味。
果真,阮陶沒有多留空隙給她思考,直接道,“陛下問我,是什麽讓傅毖泉身上的變化這麽大?”
傅毖泉果然怔住,天子,問,她?
這幾個詞怎麽都不像能隨便聯係到一起的。
更像是特別被人編纂到一起的。
譬如,眼前這個……
但不得不說,還是戳懂了她心窩子。
畢竟,人都是好奇的,誰不想知道天子問起的時候,旁人是怎麽說自己的?
傅毖泉就差在眼神中寫滿,“我想聽”幾個大字了。
阮陶深吸一口氣,意味深長道,“我同陛下說,我在毖泉苑子門口最顯眼的地方放了一棵聖誕樹……”
傅毖泉:“……”
阮陶忽然反應過來,她聽不懂,阮陶調整,“就是,一盞人這麽高,一層顏色疊著一層顏色的疊色走馬燈,進進出出都能看到那種。”
傅毖泉臉都氣得漲紅了,!@#¥%……*
阮陶腦海中微舒。
唔,果然舒服多了……
*
“怎麽又見大小姐一幅生氣模樣?”賀媽一麵上前攙扶阮陶入屋,一麵問起。
方才大小姐那張臉,都氣出烏雲密布的氣勢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麽了!
但賀媽心中又是知曉的,人大姐如今早就改了性子了,府中的事在照料,幾位公子小姐和先生的事,也都是大小姐來張羅的。相比起大小姐隨意發脾氣這一條,賀媽還是更相信是自己家夫人在作妖這一條。
對!
賀媽雖然維護阮陶,但賀媽心底是客觀公正呀~
哪裏會是大小次奧傑欺負夫人嘛,明明隻有夫人欺負大小姐這一條嘛~
果真,熟悉如賀媽麵前,阮陶也不掩飾了,“哦,我逗她了~”
哦,逗人家了……
說得之輕巧。
要換作誰這麽逗她,她能把人家懟死……
賀媽心中輕歎。
總覺得夫人對大小姐一陣一陣的,一會兒一個心思,她也說不好是什麽,估摸著大小姐應當也差不多同她一樣,一會兒懵,一會兒愣的,但夫人這處權當是平淡生活中的調劑,好玩著。
賀媽還不好說什麽!
賀媽隻能換個話題,“今日沒出亂子吧?”
賀媽太了解府中這幾個祖宗。
就算夫人三頭六臂都未必能完完全全治得住他們幾個,不過夫人離三頭六臂好像也差得不多……
“還行……就是馬車顛簸得太久了,睡了一覺都好像要散架了似的。”
對,在阮陶眼中,土撥鼠鑽狗洞被天子發現,遠沒有馬車把她顛得散架來得嚴重。
她是準備泡個熱水澡,然後再來個麵膜。
完美!
隻要有賀媽在,再完美的後勤賀媽都能提前想到,你一開口,賀媽就實現了。
這種體驗感實在太好。
於是,當阮陶寬衣,緩步在木桶中一點點探下去。
暖呼呼的水波**漾著,屏風後都是霧氣繚繞。
阮陶後仰,脖頸靠在浴桶邊緣上,霧氣繚繞裏,懶洋洋得鬆了一口氣~
今日的賞梅宴算是平穩過去了,京中也漸漸有了冬日的模樣。
雖然她沒聽長歌幾人在馬車中分享今日在賞梅宴的見聞,但她知曉天子身邊的內侍官叫走了長歌。天子問起過她許晉安的事,然後叫走了長歌,那這一切算是慢慢走上正軌了。
賀媽以前總想在她沐浴的時候上前幫忙,但阮陶不讓,可賀媽堅持,久而久之,阮陶妥協,讓賀媽替她澆水。
澆水的時候,賀媽問起,“夫人見過天子了?”
“嗯。”賀媽麵前,阮陶也放鬆心境,“了了一樁心事,同平安侯府有關的。”
“平安侯府怎麽了?”主要是許晉安夫婦太高調了,賀媽想不問起都難。
阮陶平淡道,“要回去了呀~”
說到此處,賀媽都能聽出她的語氣中多了一份輕鬆。
回,回哪裏去?
賀媽詫異。
阮陶伸手按了按後頸處,懶懶道,“回家去呀~”
許是按得舒服了,正好加上一聲輕歎,“這不馬上就要過年了嗎?宅子也被我們占了,大大小小一府上的人都沒去處,總不能在京郊尋個屋頂都是漏的地方湊合過年吧。”
分明再大的事,好像在她口中都成了調侃似的。
但賀媽聽得出來,這件事也讓夫人舒了口氣。
夫人是關心平安侯府的,同早前那幅厭惡得不行,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裏懟,還不吐骨頭的模樣判若兩人。
其實雖然夫人沒有同她說起過,但賀媽心中也是隱隱有所覺察的。
夫人不會在無用的人和事上花那麽多時間。
早前像袁媽這樣的小角色,夫人會願意花這麽多時間去布局,是因為夫人知曉,通過袁媽這一件事,老夫人也好,府中上下也好,包括城守和其他人眼中,夫人都立住了。
這件事急不得。
所以,急不得的事情慢慢做。
最後的效果,不說十分,至少有九分都在夫人的意料之中。
而夫人來侯府這麽久,連帶著侯爺的身後事,再加袁媽這件事,夫人的位置是立住了,而且,眼下整個侯府的主心骨都是夫人。
但袁媽的事,她是知曉的;平安侯的事,夫人連她都沒有透露過。所以當時她對平安侯夫婦這對耍無賴的夫婦都恨得咬牙切齒,直到夫人收了宅子,還扣了仆從,賀媽就知曉這事不簡單了。
但夫人始終是沉得住氣那個,平安侯府的事過去多久,任憑京中怎麽收,她都像沒聽到一樣;也任憑旁人怎麽打聽,但旁人怎麽能打聽得到?連她都不知曉的事情,旁人根本連門道都摸不到,更不要說探的夫人這處消息。
今日忽然說天子放平安侯離京了,賀媽這才恍然大悟。
夫人心裏是裝了平安侯府這件事的,而且,不僅裝了,還參與了。
平安侯從兄長戰死起,幼年就在京中,受先帝庇護,但換言之,從幼時起,就從未走出過京中這道城門。
如今,天子恩準還鄉……
賀媽心中大徹大悟。
比起京中這些所謂的庇護和榮華富貴,對平安侯來說,千金散盡也是一種曆練,隻要能舉家平安回到封地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這其中,沒少了夫人的推波助瀾,夫人的推波助瀾也冒了不少風險。
賀媽低聲,“夫人這是刀尖上舔血……”
賀媽是頭一次這麽同她說話,阮陶卻並不意外,“傅伯筠之死,是因為身邊有內鬼,賀媽,從傅伯筠死的那刻起,我們就在刀尖上舔血了……”
賀媽愣住。
雖然但是,賀媽竟然找不到反駁之詞……
阮陶重新閉眼,慢慢道,“京中處處都是傅伯筠留的眼線,人脈,沒有哪一處是白來的,傅伯筠既是還平安侯府人情,也是知曉隻要平安侯能平安離京,將來即便變故,遠離京中的平安侯封地也將是南平侯府隱姓埋名的最好庇護所。既然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那為什麽不利用眼下的籌碼,給自己博一條生路?這事兒,許既明不是已經做過了嗎?傅伯筠就是學的他啊……”
賀媽安靜看著眼前的夫人。
阮陶閉著眼,脖頸後部靠在桶沿上,麵上的神色安定裏又帶了疲憊。
賀媽也忽然想起,才從賞梅宴回來的人,除了府中孩童和老夫人,應當都不輕鬆……
賀媽原本想說的話都噎回喉間,溫聲道,“老奴讓人加些熱水來。”
“嗯。”阮陶輕聲。
賀媽的腳步聲離開了後屋,去往內屋。
忽然安靜下來的後屋,阮陶能聽到風吹過窗戶那處布簾的聲音,靜謐,空靈,同削蘋果一樣,適合沉浸式思考事情。
平安侯府的事告一段路,但有更多的事浮上了水麵。
天子知曉傅伯筠的死,有內情。
天子知曉平安侯府的事,她有參與。
天子還知曉,溫珺宴之事有瓜葛。
但天子都不在意……
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天子在意的早就不是這些。
天子很清楚她要什麽,旁的,並不能左右她的判斷。
這個位置上的人或許很清醒,並不一定幸福。
天子想要勵精圖治,但眼前的路也都需要一步步走,天子是女子,但女子身上也有那股狠勁在。
就算是和天子一起長大,有一日也會漸漸心生芥蒂,天子隻會信任自己拿捏得住的。
像容連渠這樣身後沒有世家背景,卻身上有衝勁,心中有家國百姓,還想做一番視野,更是同天子一樣身為女子的。所以天子對容連渠的信任,是多方的耦合匯聚到了一處。
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樣的臣子,一朝裏不會超過三兩個。
不知為什麽,阮陶腦海中忽然閃現過一個念念頭。
先是土撥鼠大聲說出,一人一口酥的時候。
然後是今日,在賞梅園,天子看著狗洞裏卡住的土撥鼠,同土撥鼠說話,土撥鼠每一句都把天子逗笑的時候。
還有天子看土撥鼠有趣,一直在土撥鼠身上花很多時間的時候……
阮陶忽然心中一驚,緩緩睜眼,會不會南平侯府日後的爵位,會落到土撥鼠頭上?
阮陶自己都愣住!
雖然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但腦海裏都是土撥鼠今日在莊王妃跟前講曆史典故的時候,周老先生說起為君為臣之道,土撥鼠竟然聽得津津有味,但長歌卻喜歡看遊記,有時候看著一隻被困在網裏蝴蝶發呆的時候……
阮陶緩緩從浴桶中坐起,伏筆?
草蛇灰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轉……
這些雖然不像天子是女子這樣明顯植入腦海中,一下就能知曉的明線,這是一條藏在日常和點滴裏的暗線。
傅伯筠死後,劇情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分析了很多這種變化可能的走向,但是忽略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傅伯筠死後,府中這些崽崽,從傅毖泉到團子都成了她這條線上的劇情人物。
也就是說,長歌也好,土撥鼠也好,和原女主容連渠的關係已經不大了,更多的,是同她之間的關係。
一條同女主沒有關係的線,是不會跟著有具體而詳盡變化的,譬如朱氏,容連渠究竟怎麽處置了朱氏,如果同主線沒有關係,朱氏不會再出現。
但從傅毖泉到團子都不一樣……
傅毖泉和團子,就同之前出現的工具人表姐一樣,以前,她隻是存在於曲少白這條分支中的分支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但現在,她有名字了。
而無論是從傅毖泉到團子,還是忽然出現的有了名字的表姐,好像,都是同她有關的。
甚至同她的聯係,都要大於容連渠。
天子沒見過容連渠,但天子見過她了……
天子同她說起溫珺宴的事不要打草驚蛇,她要背後的大魚;天子從早前對南平侯府敵意,到對土撥鼠不同,對南平侯府友好;甚至,天子對平安侯府的態度轉變,也是因為她……
阮陶臉色漸漸變了。
她早前就曾想過,但那是都是猜測,眼下卻在一點點被不同的事情佐證著……
劇情不會去限製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
而且,還不斷弱化限製條件去匹配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
劇情隻能是因為要蹦塌了,然後去選擇一個能夠撐起劇情的人,然後她來了……
劇情一點點對她進行著讓渡,但是如果讓渡到全然不像早前的角色,本身也和崩沒有區別的。
所以,劇情換了一種方式進行。
傅伯筠死了,容連渠也沒有撐起朝堂;但是她,用賀媽的話來說,已經完成第一輪刀尖舔血了……
這是賀媽知曉的,還有賀媽不知道的第二輪,第三輪,譬如仿造容連渠的字跡參考,裹挾曾二走翰林院後門,也包括,用海淩塵去同國公府搭線……
她作這麽多妖,還沒翻車。
不僅如此,她身上的光環,包括旁人,譬如天子,海淩塵,幾個崽崽,甚至更多人,他們看的濾鏡,大概率要比還在路上的容連渠大上那麽“些許”。
阮陶托腮,背調全部錯了,招股書也要推翻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