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夫人,我回來了……
“……然後,莊王妃讓我告訴母親一聲,鍾媽和寧媽不用領回去了。”雖然已經隔了很久,傅毖泉的語氣不像當時那麽驚慌,但仍心有餘悸。
傅毖泉眼下的語氣和神色,阮陶能想象李媽當時不在,周圍又都是莊王妃的人,對麵就是被架著的鍾媽和寧媽,傅毖泉那時有多緊張和害怕,還要故作沉穩,也被莊王妃一眼看透的模樣。
她是想借鍾媽和寧媽試探莊王妃。
她知曉莊王妃會借女眷去飲茶的間隙,來淩波閣這處同傅毖泉偶遇。隻要莊王妃去,那傅毖泉的身份便幾乎可以確定。
隻是,她沒有料到後麵的事……
她沒有料到,莊王妃會瘋批到這種程度,僅僅因為鍾媽和寧媽對傅毖泉口頭上的刁難,就拿這兩人開刀。
這不像莊王妃會做的事……
早前任憑傅毖泉怎麽被京中貴女嘲笑,她隻要在能見的時候在京中見她一次;賞梅宴,莊王妃見完了所有南平侯府的孩子,卻沒有單獨去見陰差陽錯沒在跟前出現的傅毖泉,而是在這次邀約中,借著同團子,芣苢說話的時候,好似平常一般,同傅毖泉簡單說話。
這才是莊王妃會做的事。
但當著傅毖泉的麵掌摑鍾媽和寧媽,人是被拖出去的……
阮陶微微皺眉。
——莊王妃讓我告訴母親一聲,鍾媽和寧媽不用領回去了。
除非是,莊王妃也在試探她……
這個念頭讓阮陶後背不寒而栗。
——是被杖斃了,就在莊王妃跟前,莊王妃看著杖斃的。
莊王妃不喜歡旁人觸她逆鱗。
而今日,鍾媽和寧媽剛好觸到了莊王妃的逆鱗。
傅毖泉就是莊王妃的逆鱗。
所以,莊王妃容不下這兩人……
但莊王妃不會讓傅毖泉出麵容不下這兩個人。
除了借傅毖泉之口來試探她這一條,更重要的是,莊王妃要親自做給傅毖泉看,讓她知曉如何禦下……
當初,莊王妃找回自己女兒的時候,也隻當做名義上的侍女,陪伴在自己左右,並且幾乎不讓她在公眾眼中露麵,所以隻有極少人見過莊王妃的侍女——那個時候,莊王妃更多的是掩飾,隱忍和偷藏。
這種掩飾,隱忍和偷藏,一直延續到將傅毖泉寄養在南平侯府時。
也譬如在今次之前,莊王妃都沒有在旁人跟前有過任何顯露,即便是想讓傅毖泉上前,也都是與芣苢,團子沒有任何區別。
所有的變化,都是在見到傅毖泉與寧媽、鍾媽對峙之後……
阮陶眸間越漸驚愕。
因為莊王妃,第一次從傅毖泉身上看到了自己期望中的女兒/外孫女應有的“模樣”。
早前隻喜歡大紅大紫,花花綠綠,所有心思都花在穿衣打扮上的侯府養女,她隻會寄養在南平侯府內,想的時候見一見,但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一個有野心,頭腦清醒,能做她影子的外孫女。
所以,在今日看到傅毖泉懟鍾媽與寧媽的時候,莊王妃並不是不悅。
相反,莊王妃的心情極度愉悅,愉悅到讓人搬了太師椅,親自教給傅毖泉看。
因為這個時候的傅毖泉,才是莊王妃想要的模樣。
她想要的女兒/外孫女,不是跟人私奔,逃離她身邊的戀愛腦;而是,能站在她身邊,成為她影子也好,或是繼承她或莊王府衣缽的貴女。
所以,莊王妃不是在試探她。
賞梅宴那日,就已經試探過了。
——今日來賞梅宴……原本心中還忐忑,幸虧有禦史夫人提點,收益良多……鬥膽請禦史夫人點撥一次,日後便也會了。
如果那日禦史夫人真觸了莊王妃的眉頭,莊王妃收拾鍾媽和寧媽的手段,在禦史夫人這處也不會手軟。
但禦史夫人隻是受了波及,被禁足在府中,常思過。
那隻說明一件事——背後讓禦史夫人試探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莊王妃。
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傅伯筠身死,南平侯府入了京中,莊王妃要知曉,她能不能護得住傅毖泉。
但賞梅宴那日,她交了一份讓莊王妃滿意的答卷。
所以莊王妃同南平侯的孩子都親厚,日後再同傅毖泉親厚也在情理之中。但這個時候的莊王妃印象中,傅毖泉還是早前的傅毖泉,直到今日……
是莊王妃的心態變了。
藏在莊王妃心裏的念頭死灰複燃了,無論這個念頭是什麽,都足夠讓人心驚膽顫……
“母親。”
傅毖泉已經盡量克製了,但眼下手還是隱隱有些顫抖。
“披上披風,我們去苑中走走。”阮陶打斷。
傅毖泉也才從剛剛心境中回神,然後取了披風,兩人並肩走在府中的雪地上。
原本,原主的年紀就比傅毖泉大不了多少。
隻是如今換成了阮陶……
“我沒想過,京中會是這樣。”傅毖泉輕聲,“也許,別處也未必沒有,隻是府中一直是祖母和母親在,沒有那麽些,犀利的手段,而且……我看莊王妃溫和,卻不想最後反差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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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踩著雪地,“吱吱”作響,兩人的心底卻都不如腳底踩下的雪踏實。
“我有時在想,真成為世家主母又如何,每日麵對的都是這些,就像莊王妃說的,輕了會記恨,重了才會長記性,這樣的主母,為什麽人人趨之若鶩?”
“因為她們沒有更好的選擇。”阮陶輕聲。
傅毖泉看她。
阮陶聲音雖低,卻擲地有聲,“人的時間用在哪裏,能見到的東西就在哪裏,後宅這些手段,哪一條不是時間磨礪出來的?”
傅毖泉想起了不多不少那剛剛好的三十巴掌……
“你的選擇,你投入的時間會讓你成為這些時間沉澱之後的模樣。周圍的環境從來沒有變過,有**,有威脅,有打壓,也有慫恿,但你可以有堅持,有目標,有清醒的頭腦,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避開什麽,可以委婉,虛與委蛇,可以摸著石頭過河,可以不雞蛋碰石頭……”阮陶駐足,雪地裏,猶如一抹最不起眼,卻又最惹人注目的顏色,“你有比旁人更多的資本——時間。”
傅毖泉似懂非懂。
“年前還有一段時日,過往母親在家中主持中饋,許多地方疏漏,莊王妃有一條是說的沒錯,恩威並施,賞罰分明,立規矩,任何時候都實用。立好了規矩,有章可循,有法可依,侯府就不需要那三十巴掌。”
傅毖泉恍然大悟,激動道,“我明白了母親。”
這樣既照莊王妃提點的做了,又沒有忤逆莊王妃的意思,還沒有違背自己的內心!
母親這處總有讓人驚喜的東西!
傅毖泉欣喜,“那我去了母親!”
“傅毖。”阮陶喚住。
“怎麽了?”這次,傅毖泉是全然沒有任何芥蒂在,她全然是同老母親站在一處的。
“每個人的性子與城府都不同,有的人,是看起來越溫和,手段越狠厲,不要雞蛋碰石頭……”
今日內提醒兩遍了,傅毖泉知曉什麽意思,“我明白的母親,立規矩和三十個巴掌,我知曉怎麽做。”
阮陶頷首。
“那我去了,母親~”傅毖泉拎起裙擺,雪天裏,快步留下一連串腳印。
阮陶沒有折回屋中。
方才聽傅毖泉說完淩波閣中的詳細始末,再加上早前許晉安和曾梅雲口中的話,莊王妃身上有太多東西值得反複揣摩……
傅毖泉寄養在南平侯府,莊王妃前後態度的轉變,除了看到傅毖泉身上有她希望看到的影子,一定還有重要的一條,莊王妃自己位置和情緒的轉變。
狸貓換太子這種事不僅會發生在宮中,也會發生在所有高門邸戶的明爭暗鬥裏。
莊王妃用自己的女兒換了一個“兒子”。
而後聰慧的“兒子”夭折……
但莊王妃卻憑借支持天子登基,坐穩了自己在京中的位置,堪比太後。
但畢竟,不是太後……
隻是,“兒子”夭折,辛苦算計的一切到頭來付之東流,又虧欠女兒的這種心情拉扯中,還能清楚得參與到皇位的更迭鬥爭中,莊王妃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人。
但是,天子就簡單嗎?
阮陶一點點踩在雪地裏,有時候踩成一個花瓣形狀,有時候踩成一個狗爪子形狀,但腦海裏的思緒沒有停下來過……
用曾二的話說,天子早前與莊王府的關係不算好,反倒是莊王妃的兒子夭折後。
不難理解。
莊王府沒有了繼承人,但莊王府的影響力還在,對天子來說,沒有了繼承人的莊王府不是威脅,是助力!
對莊王妃來說,“兒子”沒有了,莊王府的影響會不斷下滑,但如果綁定天子,各取所需,對兩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是雙贏!
所以,莊王妃與天子有完美綁定在一起的利益基礎,除了不奉莊王妃為太後,天子旁的都可以給。
這是利益交易。
人有利用價值,旁人才會同你做利益交換。
這是基本的商業邏輯。
但她總覺這其中少了點什麽,就是少了點意思……
賀媽不在身邊,就沒有人會提醒她不要一直踩雪;她同傅毖泉單獨來了苑中,讓旁人不要跟來,賀媽不在,就不會有人一定要跟來,嘮嘮叨叨讓她趕緊回去。
這一瞬間,阮陶是有些怔忪的。
有些東西是慢慢習慣的。
習慣之後,再要抽離,便會很難。
就像賀媽與她一樣……
但她知曉,眼下更需要賀媽的,是芣苢。
入京之前,她就想過京中不是平靜之地,如今僅禦史夫人和莊王妃這處就證實了她早前的猜想;而傅伯筠的死,南平侯府就是旁人眼中的“香餑餑”,誰都想來分一杯羹,手段不會比莊王妃對付鍾媽寧媽弱。
所以,或許,傅芣苢這處開啟的並不是地獄級副本,而是,在原書中的劇情提前……
這個念頭讓阮陶停下腳步,一直停留在雪地中沒有動彈過。
原書中,傅伯筠沒有戰死,但原主同家中鬧得不可開交,無論是老夫人還是府中幾個孩子,再加上還有朱氏這些人從旁慫恿,最後傅伯筠同原主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深,最後含恨而終。
含恨而終,這個字眼過往她看,並沒有什麽感覺。
但眼下,無論是傅伯筠還是原主身邊的人,對她來說,都已經不再是紙片人。
所以,她很清楚,傅伯筠不會逼死原主,而原主身邊有賀媽這樣的人,原主要被逼死也很難。這一點,朱氏做不到,老夫人也沒這個膽,能這麽利索,幹淨,不留一點餘地的人,現在出現了一個……
不知為什麽,阮陶心底越漸篤定。
莊王妃光是見鍾媽和寧媽敢同傅毖泉對峙,就這下了這麽重的手。
而原書中,傅毖泉的性子同原主是一定對付不到一處去的,原主甚至會同傅毖泉正麵開撕。
傅伯筠同原主的婚事,原本就是傅伯筠同阮涎沫之間的相互背書,而隨著原主的死,這種背書破裂。
阮涎沫是天子近臣,這層背書的破裂,導致了天子同傅伯筠之間的矛盾加劇,並且少了阮涎沫這層調和,越發激烈。也就是說,原主的死給了傅伯筠重創!
如果沒有後來的容連渠,天子同傅伯筠魚死網破,那無疑於天子也斷了後來的一條臂膀。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而主導這一條的如果是莊王妃……
阮陶深吸一口氣。
如果莊王妃的女兒,因為不爭氣,讓她失望,她將自己的女兒杖斃了;那要清理掉攔在自己外孫女眼前的攔路虎,再容易不過。
但莊王妃應當清楚,她與天子是同盟,她做這件事對天子並沒有好處,甚至會讓邊關不穩,但還是做了……
那會不會,阮陶心中愕然。
如果莊王妃從一開始,就是借天子之手鏟除其他皇子,送天子上位;而天子又是女子,再將天子拖下馬……
阮陶臉色微變。
如果同是女子,天子都坐了皇位,那……
阮陶頭皮越漸發麻。
所有人,都覺得莊王妃是好人。
所有人,都依賴莊王妃。
所有人,都敬重莊王妃,出了任何事端,莊王妃都可以出來主持大局。
如果天子是女子都可以,那……阮陶腦海中嗡嗡響著,甚至幻聽了布穀鳥的叫聲。
阮陶臉色蒼白。
但知曉莊王妃和傅毖泉秘密的人,隻有老侯爺和傅伯筠。
然後傅伯筠死在邊關了……
阮陶心中如同一團亂麻一般攪在一起,劇情發生的劇變,很可能讓之後的劇情一點點提前了。
天子能與傅伯筠和解,除了容連渠在一旁斡旋,還以為他們對付了共同的敵人,產生了君臣之間的信賴。
但是現在,傅伯筠死了,容連渠還在邊關……
莊王妃隱忍這麽久,任何事情都不留把柄,這次能這麽光明正大的教導傅毖泉,背後是十拿九穩,才會忍不住欣喜,在傅毖泉這裏露出端倪。
也就是說,在原來的劇情中,原本應當在後段才會出現的莊王妃同天子之間的對決,隨著劇情的劇變,提前到了現在,眼下,馬上就是的年關。
沒有傅伯筠了,也沒有容連渠,甚至,曲少白都出使了,許晉安離京了,京中隻有一個曾梅雲……
阮陶攥緊掌心,四麵楚歌,毫無頭緒中,布穀鳥的聲音再次響起,阮陶緩緩轉眸,看向屋頂處。
夜色昏暗,繁星黯淡。
屋簷下的燈光緩緩照出了那張清秀裏帶了幾分俊逸的臉……
阮陶眼底微暖。
屋頂處,容連渠單膝半跪著,環臂裏插著劍,低聲道,“夫人,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