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尾聲(下)
阮陶沒想過,天子讓她陪同一道去見莊王妃的。
上次宮變之後,朝中隻知道莊王妃被收押便再也沒見到過,有傳聞說早就被秘密賜死了,也有傳聞說天子在折辱莊王妃,還有傳聞,莊王妃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後來阮陶才知道,成王敗寇,是莊王妃說的最後一句話。
再以後,無論怎麽問,怎麽逼供,莊王妃都沒有再開過口。
而天子,也沒讓再逼供過。
就這樣,莊王妃被關在京郊的一處苑落地下。
是單獨的苑落,不是暗無天日的地方。
卻是苑落地下,隻有幾道不顯眼的窗戶會有光透進來。
失去了華麗妝容和衣裳,莊王妃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樣,又多了一頭白發。
見到是天子,別過去目光。
手上和腳上都有鐵鏈,但鏈子沒有栓在別處,一切都是讓人錯愕的模樣。
——朕想見見她,但想一個聰明的人陪朕一起見她,所以,今日之事,朕也希望你守口如瓶。
伴君如伴虎,阮陶明白這個道理。
原來的容連渠沒了,天子身邊沒有這個說話的人了,她就成了天子身邊可以吐槽,或是陪她來做這些事的人。
——朕永遠當你是叔母,無論你信不信,朕都永遠記得你說過,女子本就不易,相互扶持,你在最難的時候幫了朕,朕會永遠記得。朕不會殺你,但朕會讓你看著,這西齊的太平盛世,朕能不能做到!
莊王妃淡淡笑了笑。
天子轉身,莊王妃沒有挽留。
但阮陶跟著轉身的時候,莊王妃開口,“你知道是嗎?”
阮陶愣住,但忽然反應過來莊王妃問的是什麽。
嗯。
阮陶應聲。
莊王妃緩緩轉眸看她。
阮陶輕聲道,“我不會告訴她。”
這一刻,莊王妃嘴角微微上揚。
然後將柴火扔進眼前的火堆裏,再沒有轉過頭來過。
回京路上,天子沉默。
阮陶也沒有出聲。
她與天子並沒有原書中“容連渠”的情分,她們也不是君臣,隻是天子需要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她覺得能聽懂自己的人。
她知曉這一點就足夠了。
“你信嗎?朕同叔母說的?”天子忽然開口。
“我信啊~”阮陶篤定,因為書裏就是這麽寫的。
天子看她,良久,眼底漸漸浮起笑意。這種笑意,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朕日後不會要子嗣。”天子輕聲。
阮陶看她,聽著就好了,不要打斷,不要引導,天子是天子,有自己的判斷,君臣之間還要有空間,更何況是天子和她這個半吊子的侯夫人。
“朕終身不嫁,終身不娶,朕會培養最合適的繼承人,朕要讓所有人看到西齊盛世。”
阮陶鼓掌!
天子頭疼,“能不能認真點!”
“哦,那重來一次!”
天子不覺笑開。
*
(n多年後……)
天子看向容連渠,“之前那篇重農抑商的文章是你寫的嗎?”
容連渠想了想,如實道,“不是。”
天子:→_→
“誰寫的?”
容連渠沉默。
“滾出去!”天子知道默認答案了。
容連渠飛快得出去了。
天子無語。
天子低頭,看向手中的那篇文章,她保留了很久。
果然最後還是阮陶寫的……
阮陶啊~
天子想起很早前。
“你生辰,朕給你題的字。”她將手中的紙頁遞給阮陶,這是邀請,天子的邀請,天子的信任,天子對她莫大的期望和包容,以及十二萬分的真誠!
阮陶打開看了看,然後笑了笑。
天子知道,是婉拒。
“陛下,另外給我題一個吧~”阮陶自己給自己台階下。
天子看過去,整個人都不太好。
她給她寫的——我見相爺多嫵媚。
她要換成——反派繼母今天頭疼了嗎
真的是夠了!!
算了,她知曉,阮陶誌不在此!
天子笑了笑,將很早之前收藏的那封文章在油燈前燒近。
*
“曾二,貨呢貨呢我的貨呢!!!!”
曾梅雲看著她就頭疼!
好好做侯夫人不好嗎?
剛開始以為她是好玩,銅鏡,哦,銅鏡暢銷西齊。
然後又開始做其他生意。
茶葉,茶葉就算了!
酒莊都要做!
問題是她真能拿到酒莊的許可呀!
“快去催貨!”
阮陶催他,他就隻有催其他人!
天知道和侯夫人當合夥人,每天壓力有多大!
她心血**啊!
而且,現在西齊的生意都不夠她做了!
她還要做到隔壁去!
隔壁的隔壁去!
啊!!!!!!
曾梅雲每天都想死,他當時怎麽就想訛傅伯筠那十間鋪子啊!
有幺蛾子啊!
“母親,我決定了,我替曾叔去北明。”碼頭前,傅長歌同阮陶一道。
長大的傅長歌已經高出阮陶一頭半,哦,或者更多,但走在一處,還是像小時候一樣。
經過了早前宮中那次變故,傅長歌知曉自己不適合,也不喜歡朝中這些波瀾詭譎,其實阮陶也知道,傅長歌從小喜歡的就是曲少白給他從各地捎回來的遊記。
傅長歌滿腹學識,可以在國子監會友,各地論道,隻是不想入仕。
母親理解他。
這世上,最理解她的就是母親。
“做你想做的事,家中有人給你摟底。”阮陶寬慰,對,摟底的,不是傅四四,是土撥鼠,誰讓他最小,長得慢。
但不做南平侯世子,傅長歌的生命仿佛都拓寬了!
黎媽早前最在意的事,眼下確實覺得最不重要了!
宮中經曆過最艱難的一刻,隻要二公子平安喜樂就是最重要的!
如今,黎媽是府中往阮陶苑中跑得最勤的管事媽媽。.
阮陶的商業版圖開拓到北明了,不,是曾梅雲的,她是侯夫人,當然要有代言人,曾梅雲就是!
但曾梅雲走不開,傅長歌可以同曾梅雲收下的管事一道,去北明,他可以寫遊記!
但阮陶覺得,他可能還會收獲愛情。
畢竟,不喜歡讀詩,性子又偏安靜,可能會遲鈍些……
唔,遲鈍也不是壞事。
好多霸道總裁都遲鈍,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母親~你是不是想二哥了?”土撥鼠已經會翹著二郎腿讀書了,阮陶戒尺晃了晃。
土撥鼠趕緊放下,認認真真伏案。
但是伏案一陣子,又偷懶,“母親,為什麽全家上下隻有我一個人在讀書!”
不僅讀書,還要日日在天子麵前讀書!
全家誰有他苦逼!
四哥都去行走江湖了!
他自己一個人在讀書!
“你最聰明啊~誰讓你六歲就喜歡跟著周老先生學《資治……》”阮陶忘了名字了。
土撥鼠補充。
“對,就是那本。哦,還有,一人一口酥。”阮陶永遠都記得命運的齒輪是如何轉動的,當然,還有,“賞梅宴的時候,你卡在狗洞裏……”
土撥鼠頭大,“所以我要一直讀書?!”
阮陶點頭,“嗯呐~”
土撥鼠無語!
但是阮陶莞爾。
——朕終身不嫁,終身不娶,朕會培養最合適的繼承人,朕要讓所有人看到西齊盛世。
——好好念書,朕對你給予了很高希望。
阮陶翻著手中的賬冊,一麵看著數字,一麵心如明鏡,劇情永遠會有你意想不到的變化,當命運的齒輪轉動的時候,當初那個被朱媽追著揍的土撥鼠,有一天會登上很多人追逐一生都想去而去不到的位置。
不爭者,天下莫能與之爭!
其實想想,土撥鼠集合了所有言情文天子有的所有品質,還有些中二……
這樣的男主,也挺好呀~
“母親,你偷笑什麽?”
阮陶一麵看書,一麵伸手精準得推開他的頭,“我笑我的,關你什麽事。”
土撥鼠頭大!
真是!
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
阮陶現在比任何人都更緊張,看著林大夫和王老太醫,哦,不對,王老太醫已經過世了,現在是胡老太醫……
今天是一個很特殊,但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日子,芣苢的眼睛,或許今日就能看見了。
她比誰都更清楚傅芣苢付出的所有努力,包括一次次摘下紗布還是看不見的時候,那種希望幻滅的難過,傷心,以及再次振作。
所以,她比傅芣苢還要緊張。
但其實傅芣苢並不緊張。
她不是小時候了。
母親一直陪著她,從牽著她走路開始,到鬆手,到走在她身邊……
這些,都讓她心中清楚一件事——無論她看不看得見,她都可以和母親一樣,做一個內心強大,可以讓旁人依靠的人。
即便看不見,她還有一直陪著她,永遠不會消失的東西。
她可以撫琴,可以和音律大家留下的每一曲珍貴的曲譜通過指尖交流。
無論開心,難過,還是心態平和的時候,就如同母親說的那樣,指尖的旋律和節奏,會一直陪伴她。
還有嶽先生。
“拆吧。”阮陶其實都不敢呼吸了,掌心也滲出涔涔汗水。
紗布拆下的瞬間,阮陶湊在她麵前,“芣苢~”
傅芣苢緩緩睜眼。
不敢在一個很光亮的地方,在一個拉了窗簾的屋中,案幾上點著油燈,油燈的光線昏黃,溫柔地流轉在眼前的這張麵容上。
是她最想見的一張麵容。
原來,是這樣……
“芣苢,能看到我嗎?”
傅芣苢眸間氤氳,“母親,你怎麽這麽好看!”
阮陶愣住。
傅芣苢伸手擁她,林大夫既高興,又提醒,“喂喂喂!高興就是了,不要黑氣哭,曼兒赫爾又看不到了!”
阮陶哭中帶笑,“我哪天不好看~”
傅芣苢嘴角勾起。
然後,母親身後,傅芣苢喉間輕咽,“老師……”
嶽先生哽咽點頭,四目相視,這一眼好像足足用了十餘年~
但值得!
*
“好久沒有這麽酣暢淋漓過了!再過三百招!”俠客明顯上頭了!.
周圍圍觀的武林同道大都來看傅廷安的!
新晉的江湖傳奇,傅廷安!
已經接連戰勝了江湖上幾十號人物,最重要的是,不僅年輕,多金,還俊朗,而且,身邊總是跟著一位神秘的長者!
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
這一切,都符合一段充滿江湖傳說需要的所有要素!
就如同眼下,傅四四半靠在樹上,臂間環著寶劍,俊朗的麵容上一絲笑容,“今日不了,我還有要事!”
對方明顯惱了,“上次你就說有要事!結果呢!”
傅四四淩目。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方不好說,但氣氛到了,又不得不說,“你說的要事就是做數學題!做了一道又一道!算籌!圖案,輔助線!兩條輔助線!無數條輔助線!我等你做題等了你兩天,你說你在想新的解!題!方!法!……”
俠客口中都是哀怨!
但傅四四嘴角微挑,一個酷酷的笑容,“對啊,江湖和算數,對我都同樣重要!”
周遭:“……”
一旁,胡先生已經不耐煩了,“走不走?”
“來了~”大俠歡歡喜喜跟上去了!
別的不說,但大俠一定是第一個帶著自己的算籌老師闖**江湖的!
胡先生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闖**江湖!
但是這些數學題,四公子是真的有天賦,有天賦!
*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這些詩,要在這裏讀才讀懂它的意境。
“所以,阮陶就放心讓你滿世界跑?”海淩塵看向團子。
團子還沒說話,身後的阮趙,阮錢,阮孫可有意見!
而且意見可大了!
怎麽就不放心了!
怎麽夫人就不放心了!
他們三個是擺設嗎?!
他們三個就這麽被他無視嗎?
對!
你現在是海將軍!
鎮守邊關,封疆大吏!
但誰沒見過你在府中陪老夫人烤紅薯的樣子!
阮趙,阮錢,阮孫心裏舒服了。
“母親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女孩子也一樣。我想到處走走看看,同二哥一樣,母親說,去,然後我就來啦~”團子笑嘻嘻看向海淩塵。
海淩塵也跟著笑起來,總能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海淩塵取下披風給她披上,“塞外風寒,自己披上。”
“海淩塵哥哥~”
“叫叔叔!”他和傅伯筠是同輩的。
“海淩塵叔叔!”
“嗯。”順耳多了!
團子笑眯眯道,“以前在京中,你說,你會送我一匹馬的,白色的,好看的。”
海淩塵看著自己的馬,“……”
海淩塵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雖然你的馬確實很認生,他也經常惱它;但是如果,有一天它被人牽走,對方還問他,你的馬愛吃什麽草,每日吃多少的時候……
海淩塵沒想到真有這麽一天,而且,這個人還是團子。
“注意安全!”海淩塵叮囑。
團子揮手,“知道了,海淩塵哥哥~”
“叫叔叔!”
“大伯~”
海淩塵頭疼。
到底是,傅伯筠的女兒,阮陶的女兒,但不是他們兩個的女兒!
海淩塵想起容連渠了。
這家夥,嗬!
海淩塵低眉一笑。
*
“相爺,您又來喂天子的魚啦?”內侍官想說,“天子晨間才喂過了~”
傅毖泉慢悠悠道,“撐不死。”
內侍官頭疼。
“陛下還在見雲將軍?”傅毖泉問起。
內侍官頷首,“是,怕是要好些時候。”
“那我明日再來。”傅毖泉起身,路過偏殿時,看見偏殿新放了一幅畫。
內侍官見到她,“相爺,陛下讓掛上的,近來陛下喜歡這幅畫。”
嗯,她知道,公子陶畫的。
——有一日,你會成為傅毖泉。
傅毖泉眼中都是笑意,也抬頭看向這幅畫。
這幅畫,是當年入京的時候,她畫的那幅,先去北明了,後來又輾轉回了西齊。
時間過得好快~
“相爺!”
“見過相爺!”
路上的官員紛紛問候。
傅毖泉看了看對方手中,對方連忙遞上,“工部商議城郊溝渠的事。”
阮陶還給對方,“天子在忙,明日再來吧。”
兩人會意,“多謝相爺。”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傅毖泉雙手背在身後,世上的事最難是一眼看穿。
曾經,她以為她會一直畫畫,畫成師傅那樣的大家,但結果她入仕了,成為今日的傅相。
她終於成為了傅毖泉……
“相爺走路也要看路,這麽大個坑。”陸致遠的聲音響起。
傅毖泉歡喜轉眸,“我以為你今日不在宮中。”
“原本不在的……”陸致遠溫聲。
傅毖泉雙手背在身後,“這是什麽?”
陸致遠遞給她,“今年春闈的名單和文章,陛下心血**,說要親自看。”
傅毖泉接過,第一個名字映入眼簾,就火氣竄了上來,一個陰魂不散的名字——曹苗苗!
*
“你不在,老夫人不會不習慣嗎?”馬背上,容連渠問起。
經曆無數多個春秋冬夏,容連渠忍無可忍無數次,阮陶終於學會了騎馬。
馬背上,阮陶悠悠道,“不會,老夫人現在看戲,馬吊,在府中燒烤會友,一群老太太,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容連渠安靜聽著。
這樣聽著,就很好。
但是,好像也不是那麽好……
“你這趟離京,什麽時候回來?”容連渠還是問。
“沒想好,趁年輕~”
容連渠頭疼。
“也可能不回來……”阮陶輕聲。
容連渠看她。
“你看~”阮陶打開包袱,好家夥!
裏麵是一隻小貓!
——連貓都帶了,是真的不準備回來了。
雖然容連渠還記得一幕,原來一直以來,kpi是鍾相走丟的貓。
“kpi的女兒,我要帶它周遊世界。”阮陶鬥誌昂揚,畢竟,穿書前除了加班就是猝死了,在這裏,具備充分的條件彌補回來!
老夫人和幾個崽崽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反派繼母也早就已經不頭疼了。
曾二這處的生意,她早就做大做強了!
她現在是可以開啟一個新的,屬於自己的副本了。
容連渠看她。
好像還能想起初次見她的模樣。
以及,撲棱著翅膀的幺蛾子……
他沒想過有一日,她真的會離開京中;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我……”容連渠和阮陶同時開口,“去不去?”
容連渠:!!!
阮陶伸手摸了摸kpi二代,“阮趙他們幾個跟著團子去了,阮周他們幾個跟著長歌了,還有芣苢身邊的,四四和土撥鼠沒有,但好像府中也沒侍衛了……”
阮陶繼續道,“現招聘一個侍衛,兼打雜,兼鏟屎官,去不……”
最後一個字還未出來,“去!”
阮陶望著前方,夕陽西下,落日餘暉落在身上,阮陶心血**,“我們要多久能到平安侯府啊?”
她想見許晉安了。
容連渠溫聲,“大約,從春季到冬日吧。”
哦,四季輪回,春秋冬夏。
“你呢?有想去的地方嗎?”阮陶也象征性問一下。
“有,天涯海角!”容連渠打馬。
天涯海角,跑那麽快幹嘛!
但跑得再快,阮陶還是看到他耳朵紅了……
天涯海角,應當徐徐圖之,緩緩可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