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午夜的報警聲(04)
第二天一上班,我懷著急切的心情找到老崔,想證實我記起來的夢中的畫麵,也就是他究竟是不是當初那位接待我的警察叔叔。
他很爽快的承認了,說是當時對於我能從犯罪分子手裏逃脫的事情印象很深刻,所以到大隊第一天他就認出了我。
聽到他親口承認,以及又透露的一些細節,我突然腦海裏閃過另一些畫麵。
我當時因為心理問題被送到精神病院後,經常會有個叔叔會來醫院看望我,此時那個叔叔的模樣跟眼前的老崔重合了。
當我就這點再次跟老崔證實時,老崔卻不像上次立馬回複,隻是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我後來特意申請去到打拐大隊,然後我一次又一次的把孩子們從拐賣犯手裏救出來,幻想著我也可以這樣救回自己的孩子。當時看到你,看到你從拐子手裏跑出來,我幻想著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這樣堅強有力量”。
講起這些時,他臉上滿是痛苦的顏色。
接下來,我心中是一陣陣抽疼,倒寧願他永遠不再記得,或是哪怕有一刻不再記得。
但是我知道,他這輩子怕是不能,他永遠會被入骨的痛苦包圍、淬煉、折磨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這種痛太過濃烈,短短的幾秒我也被沾染上了,像是被拉入到沒有陽光、沒有生氣的洞穴裏,想爬卻是爬不出來,想叫卻是叫不出聲,真真是叫人窒息。
老崔畢業於國內最好的警校,畢業後被分配到了我們鄰市的大隊做刑警。
工作一兩年後,他便跟高中時的初戀對象結了婚,兩人在婚後一年左右懷孕、生女。老崔當時就覺得,人生幸福不過如此——老婆孩子熱坑頭。
在孩子五歲那年,他們夫妻倆帶著孩子一起去逛年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對方臉上的毛孔。
他無意間眼神從妻女身上移開,瞟了眼周圍,瞧見前麵隔著五六個人的距離,那裏一個人的手正掏著旁邊人的口袋。
於是,他把正騎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兒順手交給了妻子,費力的撥開人群,不動聲色的靠近那個小偷。
等他把小偷扭送到附近派出所,並將情況一一向片區民警們反映。
還沒等他回去找妻女,卻見妻子眼圈紅腫的跑到警察局。
他隻顧疑惑著妻子臉上的悲戚,一時沒有覺察到為何妻子身邊沒有女兒的身影。
“崔大軍,我們女兒小果果不見了”。一見著他,妻子用淒厲的聲音向他叫喊著。
他聽見妻子這話,頭頂上空炸起了一陣又一陣霹靂,他險些站不穩,卻在心裏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他趕緊問清了妻子“女兒大概丟的位置”,便快跑著重新回到年市上,不停的在那個位置和周邊找,發展到最後逮著人就問。
可他一直找到深夜,依然沒有找回女兒的蹤跡。
甚至那幾天他基本不吃不喝,餓了買個饅頭啃,渴了一瓶礦泉水解決,連續不斷的在路上亂竄。
路人看著他一副胡子拉碴,神情恍惚的樣子,還以為他是流浪漢,紛紛繞道而行。
此後的幾年,他向大隊申請了留職停薪,奔波於各地去找女兒,但凡有丁點女兒的消息,他都不辭辛苦的前往。
最終一無所獲,當他身心精疲力盡的回到曾經的家中。
發現屋子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卻像是許久沒有過人氣了,桌子、椅子、沙發、灶台上全是厚厚的一層灰。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打開衣櫃,發現屬於妻子的東西全都不在了,就似乎那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那時也一陣恍惚,甚至於覺得自己有妻兒這件事,像是自己做了一場大夢。
但重新回到工作崗位,同事望著他的同情眼光,讓他知道那並不是夢。
在那一瞬間,有關於老婆孩子熱坑頭的夢想幻滅了,他突然生出了另一個目標。
而這個目標,也支撐著他活了下去。
他申請調到了打拐大隊,通過救助那些父母和孩子們,他內心在編織著一個個的幻想故事,他的小果果在另一個世界裏,和他、和妻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但每當看到那些孩子被拐後,被折磨、被剝奪生命,他的世界又瞬間崩塌。他甚至在眼前也能看見自己的小果果倒在血泊裏,或是哭喊著伸出手向他叫著“爸爸,我好痛呀,快來救救我”。
所以,他有時會控製不住的對著那些拐騙犯大打出手。大隊了解他過去的事情,隻要做得不過份,盡量還是會理解他,頂多出個通報批評。
當然,他的仕途自然是毀了,但他也不在乎。
但那次,看著那個孩子被發現時身上被折磨的沒一塊好肉,他一時沒忍住把那個拐騙主犯打得快死了,也因此要被趕出警察隊伍。
最終還是他的大隊長求情,把他調出了打拐大隊。
那時他已是五十有餘了,想著認命吧,甚至認為該到時間去向女兒謝罪了。
畢竟從打拐大隊出來,他從心中宣告著女兒徹底的死亡了。
但在新的崗位,他看見了郝箏,曾經自己親手救過的孩子。
在她的身上,似乎能看見女兒脫離魔窟,女兒長大了工作了的場景,他的美夢得已繼續延續著。
他覺得這樣也挺好,也算是有了一絲活下去的理由,那就繼續著往前走吧。
我不知道老崔是怎樣支撐著把這些事講完,我聽完心裏堵得不行,晚上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這樣躺屍般重重沒入沙發裏。
然後我就看見我們工作群裏,有發布明天會有心理減壓活動,於是趕緊報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