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魔
葉家莊園很大，若以普通人的速度徒步而行，僅是從外院走至內院，都至少需要一個時辰的工夫。偌大的莊園內，包括婢女、家丁、護衛、管事，客卿等，足足有著數千口人，屬於鶩望國最頂尖的望族閥門，僅次於皇族。
葉雲對葉家莊園的熟悉，幾乎不次於任何人。很大，但又不大的莊園裏，承載了他太多的喜怒哀樂，美好的，深刻的，痛苦的，往事曆曆在目。而如今，留下的隻有冷冷的雨。
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兩道身影撐著雨傘默默地走在幹淨的青石道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沉默的氣氛讓細雨都沉重了起來。
葉雲緊抿著嘴唇，目光微微低垂，似乎不敢直視寒千雪。僵硬的腳步宛如一個木偶，默默地陪著寒千雪往前走著。身旁的寒千雪臉蛋柔和，冷漠不再，那層冰冷的外殼在悄然消融。隻是精致的容顏上有著說不出的憂愁，多出了一抹我見猶憐的柔弱。
“雲，當年一別，沒想到再次見麵卻已是七年之後。時過境遷，似乎我們都長大了。”
寒千雪凝視著雨幕深處朦朧有熟悉的景物，無聲的輕歎了一聲。她好想哭，如果可以，她希望永遠都別長大，永遠都還是當年。
葉雲微微一顫，張了張嘴，卻是無言。望著身邊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一絲絲回憶止不住的湧上心頭。恍惚間，似乎再見當年在青石小道上無憂無慮奔跑嬉笑的小小身影，以及那個永遠跟在身邊，嘴裏說著調皮，說著不聽話，其實自己也很調皮，很不聽話的嬌小女孩。
那時候，陽光是明媚的，天空是晴朗的，每個人都是和善的；那時候，他是那麽的驕傲，那麽的幸福，那麽的無憂無慮。
“還記得許願樹麽？”
“記得。”
“一起去好麽？就像當年一樣。”
“好。”
寒千凝嫣然一笑，拉著葉雲往通往後山的小道跑去，宛如一隻歡快活潑的精靈，而不是端莊優雅的公主。葉雲略微踟躇，隨後勇敢的拉起寒千雪的手，牽著她往後山奔去，一如七年前那一般。
葉道在的時候，葉家是鶩望國第一家族，獨尊於鶩望國，即使在整個寧州，也是小有名氣的家族。也是如此，鶩望國國主為了鞏固地位，才那麽急迫的把年僅七歲的寒千雪許給葉雲做童養媳。自那時起，寒千雪都生活在葉家，陪著當時才六歲的葉雲度過了四個春秋。
如果沒有意外，或許她會一直生活在葉家，乃至一生。
她對霧隱山的熟悉不次於葉雲，當年整座霧隱山都幾乎遍布了她與葉雲的足跡。時隔七年，往事曆曆在目，不曾陌生，更永遠不會忘記。
許願樹是葉雲與寒千雪之間的一個小秘密。當年她與葉雲遊遍霧隱山，在一個隱蔽的懸崖峭壁上發現了一株千年大榕樹。當時寒千雪鬧著小脾氣，葉雲為了哄她開心，就騙她說千年大榕樹是他家的家傳寶物，隻要把心願寫在
香囊內，然後掛在樹枝上，就能實現願望。
於是，自那之後，經常有一個小身影半夜三更偷偷跑到懸崖上，把香囊從樹上取下來，知道內容後，又小心翼翼按照原位置放回去。小女孩的心願很多，但都不大，很容易實現。於是在許願樹的力量下，她幾乎每每都能心想事成。
寒風凜冽，陰雨柔綿。一株蒼古奇巧的大榕樹紮根在一處懸崖邊，粗糙寬廣的枝幹上刻滿了光陰留下的滄桑，宛如一個行將就木的垂垂老者。在它那遮天蔽日的參天樹冠下，默默地站著一對少年男女。兩人牽著手，撐著傘，久久無言。
“我想最後許下一個心願。”寒千雪望著葉雲。
“好。”
葉雲點點頭。不管什麽願望，隻要有可能，他都會像當年一樣盡可能幫她達成。
“但這一次我希望隻有許願樹爺爺知道我的願望。”
寒千雪溫婉一笑，略有深意的白了葉雲一眼。
葉雲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知道她的意思，她不希望他偷偷查看她的許願香囊。或許在她心中，這個願望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吧！葉雲自嘲一笑，是啊！此時的他還有什麽資格幫她完成心願呢。
寒千雪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美的粉色香囊，略微出神地凝視許久，才默默的走到大榕樹下，捧著香囊，虔誠的許願著。良久，她一抖手腕，把許願香囊拋起，讓它穩穩地掛在一根樹枝上。
許願後，兩人再次沉默下來，他們似乎都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默默凝視，相視無言。
“對不起！雲。”
寒千雪低垂著頭，水晶般的瞳孔中盡是傷痛。身為鶩望國的大公主，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她寧願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兒。大世家宗族的女孩兒，尤其是素來冷酷無情的皇族，自生下來那一刻起，人生就不再屬於自己。
她雖然貴為大公主，但在冷酷無情的皇族中，也隻是一個用來獲取利益的工具而已。當年僅有七歲的她就被家族賣給了葉家，現在又把她賣給了西門山莊。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是別人的玩具。
“我明白。”
深深的絞痛壓在他的心口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答應我，放下所有包袱，找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女孩兒，好好地生活好麽？”寒千雪輕聲道：“隻有你幸福，我才會幸福。”
葉雲張了張嘴，他很想說不，很想說隻想娶她，可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要嫁給西門覆了麽？”葉雲幹澀的道
“傻瓜。”
寒千雪緊緊握住葉雲的手，輕聲呢喃道：“那天我對許願樹爺爺說，希望嫁給喜歡的人，一輩子幸幸福福。你個傻瓜，卻跑來告訴我，並不強求我嫁給你，會讓我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當時真的好生氣，我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你，愛的人也是你，不管是從前、現在、還
是以後，我的心裏隻有你。”
“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可我卻不能跟你在一起。我隻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對不起，你當千雪已經死了吧。”
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下臉龐，似乎不想讓葉雲看見她的脆弱，強忍著痛苦與不舍轉身走開，她怕相處久了就再也不想走了。
“千雪，跟我走好嗎，天涯海角。”
葉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短短的一句話似乎包含了他所有勇氣。寒千雪微微一顫，雙腳宛如灌了水銀般沉重，她好想答應他，不顧一切的跟他私奔到天涯。
可他們走得了麽？寒千雪淒然一笑，回眸深深望了葉雲一眼，說不出的留戀，可她還是走了，她必須離開，否則隻會害了他。她可以不顧一切，但她不希望葉雲跟著她不顧一切。
葉雲呆滯的望著遠去的身影，無力的癱跪在地上，宛如有千萬把刀子在不斷刮他的心口，痛得他渾身**。匍匐在地上，淚水無聲的流出，他已經七年沒哭了。自從爹娘死後，不管多麽困難，他都不曾哭泣。他知道自己很弱小，隻有堅強，隻有內心強大才能生存下去，他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落下眼淚。
可他還是哭了，直至眼中再也流不出淚水，隻有一股暴戾充斥在心中無聲的擴散。陰沉的天空似乎越加陰沉了，葉雲宛如一隻木偶般僵硬的趴伏在地上，他那清澈的眼睛不再清澈，血紅的眸子宛如兩個血海，充斥著瘋狂的怨氣、戾氣、殺氣。
那瘋狂的氣息中蘊含著滅絕一切的意誌，在他身下的茵茵綠草開始以肉眼看見的速度枯萎起來，似乎所有的生命精華都在一瞬間被抽空，並逐漸向遠處擴散。
灰暗的天空，荒蕪的懸崖，邪戾的氣息，宛如有一隻魔鬼在蘇醒。
“真是意外，一個小丫頭竟然讓你的心魔提前蘇醒了！如此也好，倒是省去了一番麻煩。”
許久，一個難以描述的詭異聲音突兀的響起，讓死寂的氣氛出現一瞬間的停滯。葉雲錯愕的抬起頭，晃了晃腦袋，左右看看，並沒有發現有人，還以為出現了幻聽。
“可惜啊，你卻是什麽都忘記了，否則剛才一瞬間就能讓心魔完全複蘇。”詭異的聲音再次毫無征兆的響起。聲音中帶著一道難以言喻的情緒，似乎有些惋惜，有些無奈，又有些落寞。
“誰？出來。”
葉雲一個機靈的跳了起來，左顧右盼，臉上充斥著警惕。這一次他聽得真切，根本不是幻聽。
“不用找了，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奇異的聲音再次響起，沒等葉雲再說話，一道腥紅的血光驀然從葉雲眉心處射出。在他的眉心處，一朵妖豔的血紅色蓮花逐漸浮現，旋即透體而出，悄然落在葉雲眼前，並逐漸擴大。
在那亭樓大小的血蓮上，站著一名身著血色紗裙的女子，在她落入葉雲眼簾的一瞬間，似乎整個天地都突然失去了色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