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隱穀
平原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前方的山體逐漸的多了起來。
道路不再平坦，成塊的大石，淩亂的堆積在荒草裏，仿佛是巨人的玩具。
有幾座山峰高聳如雲，比少林寺所在的那座山，還要高出好多。
北地的春天來得較晚，越是往北走，草兒越是枯黃，野花和山果不見了蹤影，蝴蝶和昆蟲也還沒有出現，冷血動物尚在地底冬眠，天氣驟然變冷，體形巨大的野獸在草叢中潛行，時而發出一兩聲巨吼，唯一的綠色是高大的鬆樹，稀稀落落地點綴在山石之間。
完全是和精靈界兩種顏色，北地的貧瘠、滄桑和寂寞，隻有在這季節交換的時候，才顯露得最清晰，旅行者的心境，也會隨之快速轉換。
奇怪的是，楓林玉反倒對這樣苦寒的環境，生出親切之情，這對於一向喜歡溫暖、喜歡花花草草的他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林煙兒走路的姿勢很好看，或者可以說，她根本不是在行走，而是在飄行，飄行在草尖之上。
白衣飄擺，大袖甩起，她纖細修長的身軀，仿佛風中的女神，搖曳著，或靜或動，每一個動作都精致到極點，偏偏幅又是大開大闔，好像是在跳著某種舞蹈。
可她明明是在走路，楓林玉的眼前眼花撩亂，看著前麵的林煙兒，他在一瞬間產生陌生的感覺。
他一直想問：為什麽她臉上那種純真的娃娃氣不見了？為什麽她身上籠罩著滄桑的感覺？
在北地這片寂靜的土地，她一個人行走在這裏，這本身就是很難以捉摸的事情。
楓林玉此刻想想，發現自己心裏有無數個問號，他張了幾次嘴，都沒有問出來，因為林煙兒行走的速很快，他緊緊的跟在她身後，幾乎出盡了全力。
林煙兒的目標，果真是這最高的幾座山峰，當楓林玉的眼前，終於出現這條巨大的山穀時，林煙兒停了下來。
楓林玉仰起頭來四顧，看著三座高山，他一座座的看過去，每一座山峰都看不到頭，上麵有冷霧環繞，橫伸出來的巨大鬆樹擋住他的視線，還有不知名的黑色陰影，在幾座山峰之間移動。
楓林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看著林煙兒說道：“我們要上哪座山？”
“為什麽要上山？”林煙兒奇怪的問道。
“像你這樣的高人，肯定要住在最高的山上，少林寺那些和尚就是這麽幹的。”楓林玉想當然的說道。
林煙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這北地如此寒冷，尤其是冬季的時候，山頂都是白雪皚皚，住在上麵是自己找罪受。”
楓林玉想了想，點點頭。他脫掉身上套著的那件僧袍，走到林煙兒身旁，說道：“你看你，怎麽就穿了這麽一件衣服，還破破爛爛的，快把這個披上。”
林煙兒微微一笑，擋開他的衣服，說道：“我不冷。”
“我也不冷。”楓林玉拿著那件僧袍看了看：“我真的不冷。”
“我又沒問你。”林煙兒臉上笑意漸濃，歪著頭看他，奇怪道：“你體內有一團很深厚的魔力，可以抗寒，奇怪，你是怎麽得來的？”
楓林玉對她是不會隱瞞的，如實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訴林煙兒。
兩人站在三座山峰之間，不時有螺旋的冷風從山峰之間吹來，刮得兩人的衣衫獵獵作響。
“這麽說來，你還是一個魔法天才呢。”林煙兒不可思議的看著楓林玉，“這可是萬中難求的好事。”她忽然皺了一下眉頭：“哎呀，我們怎麽一直站在這裏，進去，其實我不住山上，我是住在這個穀裏。”
林煙兒用手向前指了指，楓林玉看過去，那是三座山峰圍繞形成的一個巨大深穀，穀口白霧繚繞，如果不是仔細觀看，根本發現不了。
穀口正對著兩人進來的方向，這也是三座大山之間唯一的空隙，仿佛是敞開的巨門，但卻沒有門扇。
林煙兒向前走去，轉眼間消失在前方的霧氣中。
楓林玉隨後跟上，猛然一股巨大的推力迎麵襲來，將他彈起來，連續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林煙兒隨後折了回來，叫道：“哎呀，我忘記了，這裏被我設置了結界。”她扶起楓林玉，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關切的問道：“有沒有受傷？”
楓林玉哎呀呀的站起身，摸著傷痛的肋骨，哭喪著臉說道：“有那種結界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好壞啊。”
林煙兒抓緊了雙手，嘟嘴道：“人家忘記了嘛！”她攙起楓林玉，又向前走去，砰的一聲，楓林玉又被彈了出來，林煙兒大叫道：“我還沒解除呢！”
她怕自己又忘記了，趕緊揮手把結界解禁，然後抱歉的回過頭來，看看地上爬著的楓林玉，赧然道：“對不起哦……”
楓林玉翻著白眼，頭暈目眩的說道：“幹脆你直接殺了我得了。”
林煙兒設置的是強力結界，為了阻止那些體形巨大的妖獸入穀，她著實在結界上用了不少功夫。
而且，這個還隻是普通結界，越往裏麵的越厲害，總共有十五道封鎖，按照她現在的實力，除非有接近飛翔魔法師的水平，普通人根本無法闖進山穀。
楓林玉被摔了兩次，結界的能量擊打得他渾身不舒服，他眼前全是金星。
林煙兒半攙著他，走進穀內。
楓林玉睜開眼睛，發現這裏又多起了綠草繁花。
在一片五顏六色的屏障前，林煙兒左手一揮，那屏障化成萬千的花瓣飄落下來，這也是一道結界，在花瓣之中，兩人走過去，隨後花瓣又組合起來，變成一麵屏障。
兩人向前又走了一段距離，一張藤蔓織成的巨網，擋住去路，林煙兒食指輕點，藤蔓紛紛向後收縮，巨網露出一個空隙，兩人走過去，空隙立即被修補起來。
如是幾次，或藤蔓枝條，或花瓣莖葉，一道道的結界，被林煙兒解開，最後一個，竟然是整株的巨花，比在精靈界時，吞掉明公主的那株還要大上幾倍，它將入口死死堵住。
林煙兒兩隻小手有節奏的拍了幾下，巨花猛然從中間裂開，就像一道火紅的大門打開，露出前麵奼紫嫣紅的世界。
楓林玉走過那道“花門”的時候，想起當日吞掉公主的妖花，他還真有些害怕，怕這朵花忽然合上，自己可就被夾在裏麵了。
好在林煙兒也陪在他身邊，兩人剛剛走過去，巨花的花瓣立即恢複原狀。
楓林玉回頭看去，這一麵，竟然是一模一樣的巨大鮮花，它是一個兩麵花，楓林玉對此驚奇不已。
可是，當他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立即又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
這是一片花的海洋，無數的、不知品種的奇花異草，將整個山穀點綴起來，星星點點的彩色，在昂然鮮綠的草叢中間閃爍，形成山穀的三座大山的石壁上，如同牽牛花一般的藤蔓植物鋪了一層，看不到岩石的本色。
藤蔓上，開出一朵朵細碎的小花，紅的、紫的、黃的……爬滿了山體，一直延續到雲霧之中，再也看不到為止。
腳下是柔軟的小草，沒有一塊是露出山石的，小草柔膩濕軟，踩在腳下舒爽溫潤，楓林玉終於知道，林煙兒為什麽不穿鞋子了。
同樣，這軟軟的草地一直延續到峽穀深處，直到看不到為止。
緊貼著山壁，是一片片的竹林，迤邐著，從草地上穿行過來，布滿了穀口，細長的竹葉仿佛要滴出水來，清風吹拂而過，發出嗚咽般的聲音，使這山穀顯得並不寂寞。
山穀很大，即使在裏麵縱馬馳騁，也絕不會嫌小，但它卻並不是一馬平川的，無數的崢嶸大石，將山穀分成一條條、一塊塊，好像天然的回廊，常常讓人有柳暗花明的感覺。
往前行走好長一段距離，忽然看見瘦削的高山君臨而下，白霧猛然消散，晴朗瓦藍的天空上，白雲的影子直墜下來，落在一條縱貫峽穀的小溪裏，於是，小溪裏也有白雲呈現，直到一條越出水麵的魚兒將它打碎。
溪水潺潺而流，雲在水裏飄來蕩去，幾隻豐腴的小鹿，半跪著前腿在溪邊飲水，巴掌般巨大的蝴蝶，從它們頭上飛過，相互嬉戲著飛遠。
火紅的小鳥從水麵低掠，叫聲清脆，猴子從山壁上攀著藤蔓，蕩秋千般搖下來，手裏握著巨大的水蜜桃，嗖的一聲，砸在了楓林玉的腦袋上，把他從驚詫中震醒過來……
如果是在精靈界，看到這麽一個仙境般的世界，他並不會如此失態，偏偏是剛剛禁受過北地的嚴寒貧瘠，滿眼灰白厚重，心裏充滿滄桑，這個時候，一下子墜入這五顏六色，七情六欲立即活絡起來，心裏震驚，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飛花幻影術？”楓林玉看著林煙兒問道。
林煙兒此刻正坐在小溪旁的一塊大石上，清洗著白嫩的小腳，聞言一笑：“先把你臉上的水蜜桃汁水擦掉再說。”
楓林玉伸手撫上臉龐，黏黏的汁水，從額頭一直流到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一舔，立即甜到心裏。
對麵山壁上那隻猴子，叫囂著，嗖的一聲，又扔過一個桃子來。楓林玉伸手接住，張嘴咬了一口，卻啊的大叫起來，原來是苦的。
林煙兒哈哈大笑，指著那猴子罵道：“你這猴猻，又來騙人，快滾開。”
猴子好像很怕林煙兒，吱吱叫了幾聲，跑遠了。
“這是山上一株千年老桃樹結的果實，有甜苦兩種，甜的洞徹心肺，苦的澀到心底，我剛來的時候，那猴子也騙了我一次。”林煙兒解釋道。
楓林玉扔掉手裏的桃子，在小溪裏不停的汲水漱口，苦笑著說道：“這猴子如此頑劣，倒是很聰明。”
林煙兒微微一笑，說道：“一會兒，我去給你摘幾個甜的桃子。”
“好啊好啊！”楓林玉拍手大叫。
林煙兒微微一笑，左腳在地上一跺，淩空而起，在石壁上點了幾下，如同大鳥滑翔一般，消失在白霧之中。
楓林玉仰頭看了一會兒，不見她下來，想來摘桃子也不是手到擒來的，千年的桃樹恐怕已經成精了。
楓林玉走到溪水邊坐下，脫下鞋子襪子，將雙腳浸在溪水裏。
他這雙腳已經有幾天沒洗過，其間大戰狼人，腿上受傷流血，很多都灌到鞋子裏，使他的腳上沾滿了血汙。
昏迷期間，當然也不能指望公主會替他洗洗腳，他這雙飽受折難的腳啊，到現在才算是重見天日：上麵厚厚的泥土和穢物，仿佛一個硬殼一樣，脫落了下來，融入了水裏，一股怪怪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楓林玉捏起了鼻子。
一條小魚遊了過來，掙紮了幾下，隨即翻起白色的肚皮，不甘心的死去了，幾條大魚也浮上水麵，艱難的喘息著。
往日裏，魚兒總是來水邊和林煙兒嬉戲，曾幾何時，那雙雪白的小腳，一直是吸引它們的主因，這些生活在如許仙境裏的魚兒，什麽時候見過楓林玉這樣的髒腳，立即被薰死了。
楓林玉假裝沒看到，溫潤清涼的溪水泡在腳上，洗去他滿身的風塵，讓他舒爽得身心俱軟，躺倒在溪邊，無比愜意，這個時候讓他把腳拿出來，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一聲呼哨傳來，接著是群猴吱吱的叫聲，白影一閃，林煙兒從山壁上飛騰而下，仿佛九天仙女入凡塵，白衣飄袂，秀發搖擺。
此刻美人美景，楓林玉心神俱醉。
轉眼間，林煙兒的小腳，已經踩在了他麵前的草地上，楓林玉看她手裏拿著兩個桃子，身後還跟著幾個猴子，每隻猴子手裏，也都捧著三四個桃子。
林煙兒指指楓林玉身旁的草地，猴子們吱吱一叫，將桃子扔到那裏。
林煙兒說道：“這幾隻猴子是我的朋友，剛才那隻是壞蛋。”
楓林玉拿起一個最大的粉桃，在溪水裏涮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
那甜是無比的美味，伴隨著陣陣清涼，仿佛一道絲線，從嘴角一直延續到心裏，楓林玉張開嘴，幾口就幹掉了那個桃子，然後向那幾隻猴子道謝道：“多謝了，猴哥！”
猴子吱吱吱吱叫了幾聲，手舞足蹈。
林煙兒微微一笑，看向楓林玉伸入溪水裏的腳，猛然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那一處的溪麵，已經有一層雪白的魚肚皮，小魚們慘遭楓林玉的臭腳荼毒，集體嗝屁。
林煙兒一把將楓林玉拽出溪水，慘叫道：“我的魚啊。”
楓林玉抱歉的笑一笑：“沒什麽嘛，晚餐有了。”
林煙兒惱怒的看了楓林玉一眼，將死魚撈了出來，然後走到一株樹下，將它們的屍體埋了起來。
楓林玉看看她臉上的悲傷氣憤表情，沒敢說什麽，隻是心裏大叫可惜。
林煙兒不知從哪裏拿來一個木盆，在小溪裏汲了一盆的水，對楓林玉說道：“你在這裏洗。”
楓林玉足足把腳洗了十幾遍，都快搓下一層皮來了，林煙兒才再允許他涉足小溪。
兩人吃了幾個桃子，算是解決了早餐，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恐怕進攻少林寺的那些家夥，已經退走了？
烏雲和東方昊的對決，不知道是誰勝出了？那種程的打鬥，很難分出勝負的。
楓林玉不願意去想這些事情，他的性格中，有很多前世那個天木山少年的習性，隨遇而安。
眼看這裏環境優美，他的心思立即留在了這裏，連他逃出來的目的都忘記了，那副辟魔寶圖也想不起來了。
“煙兒，你住在哪裏？”楓林玉問道。
林煙兒指了指遠處的一片竹林，楓林玉望過去，隱隱的似乎有竹樓一角。
他從草地上爬起身來，向那裏走去，拐了幾個彎兒，在竹林的邊緣，看見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小屋。
這小屋搭建得很高，用幾株還在生長的巨大修竹做檁，高高的加起來，房屋下部是中空的，防止潮濕，遠遠的看去，倒像是一座小樓。
楓林玉打量了一會兒，看看跟上來的林煙兒，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林煙兒想了想，點點頭。
楓林玉順著窄窄的樓梯往上走，那樓梯隻有五階，所以他跨了兩步就上去了，林煙兒跟著他後麵。
打開竹門，是一塵不染的房間，裏麵有竹床一張，竹床對邊是一個小小的視窗，正對著小溪，窗台上擺著一盆鮮花，正開放著，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視窗旁放著一隻竹椅，還有一張很簡陋的木桌，上麵是一簍水果，還很新鮮。
楓林玉坐到竹椅上，拿起果籃裏的一粒野果，吃進嘴裏，甜甜酸酸的：“你每天都吃什麽？”
“就是這些。”林煙兒指著那些水果說道。
“不吃其他的？”
“偶爾也吃。”林煙兒笑一笑：“可以釣魚。”
“我還以為你不吃魚呢。”楓林玉盯著林煙兒。
林煙兒有些赧然：“不吃小魚，它們還沒長大嘛。”
“哦，原來是這樣。”楓林玉心想：可能大魚的意誌比較堅定，所以不會被我的腳薰死，否則倒是可以吃了。
“你這裏可真簡陋。”楓林玉環顧了一下，再沒有其他擺設的小屋，說道。
“修心養性，要那麽多東西幹嘛？”林煙兒說道。
“修心養性？”楓林玉奇怪的看著林煙兒，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還隻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女哎，修什麽心、養什麽性啊？”
林煙兒臉紅起來，低下頭，一副謊言被識破的窘迫：“我先準備著還不行嗎？”
楓林玉倒是第一次聽說，修心養性也要先準備的。
“那麽，林煙兒同學，說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天涯海嗎？我聽紫雲說，你那個冷冰冰的老師，把你派回飛花禪院總部了？”
林煙兒歎息一聲，她坐到自己的竹**，仰頭看著上麵的屋頂，半晌不說話。
楓林玉呆呆的看著她，發現她愁苦的樣子別有風味，心裏忍不住柔情頓生，他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情感，隻得放低了聲音又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其實……也沒什麽了。”林煙兒把頭轉向一邊。
楓林玉看見她眼角好像流了一滴淚水。
這下他有些慌了，從竹椅上站起身來，坐到林煙兒身旁，他不敢去碰她，隻是雙手揮舞了一下，惶急的說道：“你別哭啊，到底怎麽了，看你這一臉的風塵，似乎受了很多苦一樣，那個天真堅強的林煙兒，哪裏去了呢？”
林煙兒回過頭來看看他，美目淒迷。
她伸出白嫩修長的手，將逐漸滑過臉龐的那滴清淚抹去，忽然苦笑了一下，歎聲說道：“我從飛花禪院逃出來的。”
“逃出來？”楓林玉大吃一驚：“為什麽要逃出來，她們欺負你了？”
林煙兒搖搖頭：“師祖、師姑還有那些師姐們，對我都很好。”
“是想母親了？”楓林玉知道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楓城母親，但隨即又說道：“不對啊，那你應該回楓城的啊。”
“我不能回去，她們現在正在到處找我。”林煙兒說道。
“可是，究竟為什麽呢？”楓林玉終於懵了，喃喃說道：“飛花禪院可是和末羅學院齊名的，而且隻收女弟子，你又被她們那樣看重……”
“就是因為她們對我期待太高了。”林煙兒打斷楓林玉，說道：“她們強迫我想起很多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她們想培養我繼承神女之位！”
“啊？”楓林玉更加吃驚了，喊道：“你是說，神女？”
“是啊，飛花禪院的神女，大陸整個東方、南方百姓，當做神仙供奉信仰的那個神女。”
“為什麽是你呢？”
林煙兒捂住頭，有些痛苦的彎下腰去，忍不住想哭，她有些哽咽的說道：“我……我也不知道，她們說，我是上一界死去的那個神女繼承人轉世，我應當擔負起繼承神女的責任。”
“這就是你所說的不願想起的事情？”
“不錯，師祖不知道用了什麽方式，讓我的頭腦中出現很多陌生的畫麵，有很多人、有很多故事，她們說那是我的前生。”林煙兒抬起頭，深沉的看了楓林玉一眼，悲聲說道：“好痛苦。”
“痛苦？”
“是，那所謂的前生，讓人心碎。”林煙兒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似乎在想著什麽。
她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我不要那個前生，她們為什麽一定要讓我想起來，我做神女還不行嗎？可是，為什麽一定要讓我重新回到前生？”
“也許，是因為那裏也有她們的感情。”楓林玉若有所思的說道。
“可不是嘛，我那些師姑都有些瘋瘋癲癲的，有時候抱著我叫小師妹，又哭又叫的，讓人好害怕。”林煙兒眼淚長流，麵現驚恐。
楓林玉在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條手帕來，也難為他經曆這麽多次生死戰鬥，這條手帕還幹幹淨淨的。
他將手帕遞到林煙兒麵前，柔聲道：“別怕，擦擦眼淚，我一定會幫你的。”
林煙兒抬起頭，眼中現出期待和感激的神色。
她心裏一直有一個依靠，不管受了什麽委屈和苦楚，她想著的，卻是楓城那矮小瘦弱的身影，那被千夫所指、羸弱無能的楓林玉。
奇怪的是，在他身邊總感覺到安全。
這一次能把他救回來，她心裏一直是很高興的，很多日子裏，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放鬆過。
她接過那條手帕，猛然呆住了，那竟是自己兩年前，被楓林玉賴去的那條小手帕，手帕已經有些舊了，但還是幹幹淨淨，上麵有這楓林玉的體溫，暖暖的。
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飛快的抬頭看了一眼楓林玉，又低了下去，細聲說道：“你……你一直留著？”
楓林玉有些不知所措的搓了一下手，撓撓頭，臉龐有點發燒，幹聲道：“這個……隻是借給你啦，你擦完要還給我啊。”
林煙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噘嘴說道：“明明是人家的手帕。”
她破涕為笑，用那小手帕擦幹了眼淚，抬頭看了看楓林玉，有些害羞，拿著那手帕，不知道是還給他還是自己留下。
楓林玉伸出手，“還我。”
“好啦，給你啦，無賴。”林煙兒將手帕扔給他，羞不可抑，轉過身去。
楓林玉將那手帕在鼻端聞了一下，誇張的叫道：“好香好香。”
林煙兒更羞了，她站起身，離開他身旁，坐在了竹椅上。
楓林玉珍而重之的將手帕疊好，放入懷裏，兩人對視一下，都感覺心髒怦怦亂跳，趕緊把眼神錯過去，一時間赧然無話，隻聽得竹屋外修竹被清風吹過，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良久，楓林玉幹咳兩聲，打破尷尬的寂靜場麵，說道：“你……怎麽會逃到這裏，恰好又救了我？”
林煙兒抬頭向窗外望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什麽，低聲道：“飛花禪院離精靈界很近，我不敢去精靈界，更不可能會去人類地界，所以隻好躲到妖界來。
“藏了幾個地方，都不是很隱秘，最後才找到這裏，就住了下來。
“前幾日，我看到山上有鳥雀驚起，以為是師門找來了，誰知到山上一看，卻是一隊神秘的黑衣人，他們全身都罩在黑衣裏，我不知他們的身分，就尾隨在後麵查探，不想卻……”
林煙兒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後麵的楓林玉已經知道了。
“嗯，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真這麽巧合呢，原來都是有原因的。”楓林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笑道：“我楓林玉還真幸運，總有人來救我。”
林煙兒可愛的吐吐舌頭，似乎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時候，她的樣子有些俏皮，“別吹牛了，這世界上能救你的人就那麽幾個，殺你的人可不少。還說不是碰巧，如果不是我啊——”
“哈哈，原來林煙兒也學會吹牛了。”楓林玉大笑起來。
“哼，你敢笑話我？”林煙兒騰的一聲站起身來，竄到楓林玉身前，伸出中指，在他腦門上彈了個暴栗。
“哎呀！”楓林玉痛叫一聲，一把抓住林煙兒，就要打還她，可林煙兒卻像一條滑溜的小魚，掙一掙，跑了。
楓林玉不甘心，又撲上去抓她，林煙兒嘻嘻哈哈的躲開，兩人在小屋裏你追我逐，像小孩子一樣玩著抓人遊戲。
不過他們也確實還年輕，這樣的林煙兒才是楓林玉想看到的。
楓林玉的水平，比之林煙兒可差遠了，但他體內魔力深厚，怎麽跑都不累，漸漸的，林煙兒有些慢了，停下來說道：“不跑了……不跑了，不玩了。”
“不行，我要打還你。”楓林玉叫道。
“乖乖，不要打姐姐，姐姐疼你哦！”林煙兒拍著楓林玉的腦袋說道。
她的個子已經遠遠高於楓林玉，這一下居高臨下，倒真像姐弟之間在追逐玩耍。
楓林玉氣咻咻的說道：“我明明比你大，你竟然占我便宜。”
“誰說的，誰說的？”林煙兒左顧右盼，做出找人詢問的可笑表情，哈哈笑道：“看看你這個頭兒，小弟弟，叫聲姐姐聽聽。”
“哼！”楓林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怕她又滑溜跑掉，猛然一把抱住她的腰，死死摟住，叫道：“這下看你往哪裏跑！”
“哎呀，勒疼我了……好癢……嗬嗬，放開啊。”林煙兒求饒道：“我服了還不行嘛！”
“誰讓你侮辱我的身高的，你傷害到我弱小的心靈了。”楓林玉又把她抱緊了一點。
“好哥哥，我讓你打還我還不行嗎？”林煙兒被他的頭頂在胸間，又癢又羞，忍不住連聲服軟求饒。
這一聲好哥哥，叫得楓林玉渾身發軟。他鬆開林煙兒，幹咳兩聲說道：“哼哼，我也要打你個暴栗。”他哈著手指，看著林煙兒的額頭。
但個子實在太矮，竟打不到，他看著林煙兒高挑修長的身軀，氣惱道：“你低下頭來。”
林煙兒忍著笑，微微彎腰，低聲道：“哥哥，你輕點。”她閉上眼睛，微皺著眉，害怕楓林玉會打得很重。
這聲“哥哥”，又比那句“好哥哥”的感覺不同，楓林玉猛然呆住了，似乎一個聲音在心底喊了起來：“哥哥，你不要丟下我啊，我是你的……”
他輕輕撫上林煙兒那光滑細膩的額頭，用手指在上麵輕輕一點。
林煙兒睜開眼睛，猛然看見楓林玉含情脈脈的眼神，她嚇了一跳，臉孔發燒，轉過身去，像隻受驚的小兔一樣，從竹屋裏逃出去。
楓林玉在山穀最裏邊的一汪清湖旁，找到了她。
那湖水和她的眼睛一樣清亮，深不見底，明亮的日光，在湖麵上形成陣陣反光，一圈圈的漣漪蕩漾開來，仿佛孩子臉上的笑容。
溪水從山上流下來，流過這汪湖水，然後，又從另一個方向流走，不知流去哪裏了……
林煙兒表情嚴肅，一動不動的坐在湖邊。
她手裏拿著一根竹製的魚竿，微微的顫抖，絲線沉入湖裏，也不斷的晃動著，如果是這樣，想釣魚是不太可能的，但她還是解釋著說道：“溪水裏的魚都很小，隻有這湖裏才養得住大魚……”
她稍微回了一下頭，看看楓林玉，忽然又說道：“你……以後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楓林玉有些尷尬，坐到她身邊，接過她手裏的魚竿，輕聲道：“你……教我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