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機鋒
“怎麽會這麽靜呢？”皇允明看著對麵紅衣衛騎兵部隊。
那紅色的旗子在風中獵獵作響，一匹匹戰馬整齊地排列著，不停地打著響鼻，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戰馬上的騎士麵容冷峻，沒有表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他們為什麽一直沒有反應？”皇允明再次回過頭來問道：“十哥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我們派出一個百人小隊，全都是大嗓門的，已經叫了一整天，不過……好像所有的人都聾了一樣，他們根本理都不理。”明公主皺著眉頭說道。
皇允明：“楓林玉還沒有回來嗎？”
明公主：“從早晨出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一直沒回來。”
“你們也不知道嗎？”皇允明問北唐靈和青山紫雲，兩個人也都搖頭。
“這家夥無組織無紀律，真是該打。”北唐痕大聲說道。
“誰要打我啊？”楓林玉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已經站在了眾人身後。
“你去了哪裏？”皇允明問他。
“當然是去打聽情報。”楓林玉說道。
“現在對麵都是十哥的紅衣衛騎兵，封鎖得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浪雲想了很多辦法都沒用，你能打聽出什麽來？”明公主看著楓林玉洋洋得意的笑臉，驚喜道：“你真的有辦法？”
“當然！”楓林玉笑道。對於已經學會飛翔的他，這並不困難。
楓林玉開始用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大家都看明白了，那正是紅灤山脈附近的地形圖。
楓林玉指著遠處一座較高的山體下那個三角塊，說道：“這裏就是紅灤糧倉？”
眾人都點頭，這才知道他真的去過那裏，不禁都對他的手段佩服不已。
“嗯，那裏部署了大約五千人的兵力，我想，除了紅灤糧倉，也不會是其他地方了。”楓林玉沉吟道：“是誰在看守糧倉？”
“其實還有三千人，可能就在前幾天，才剛剛離開。”明公主說道：“我們在東線紅灤山壁壘和精靈族打仗，每天都要消耗很多糧食。紅灤糧倉是我們的資本，裏麵儲存了十幾年的糧食，很多都已經黴爛了，但終於還是用上了。
“這也是我們比三哥優越的最重要的一個方麵，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糧倉的重要性。因此，北唐休伯伯親自守著糧倉，浪澤叔叔負責往前線押送糧食，有他們兩位老前輩在，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北唐休是北唐痕的父親，一直主管市政後勤。浪澤是浪雲的父親，負責憲法和國家安全，以他們這種身分，親自負責糧倉的運轉，可見人類這方麵，確實也知道糧倉的重要性。
與精靈族的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如果糧倉出了問題，人類沒有帝都的補充，除了向三皇子低頭外，將沒有別的辦法。
“所以這個糧倉，是絕對要掌握在我們手中的，他是這場與精靈族、與人類叛軍爭奪勝利的關鍵。”楓林玉低聲說道。
眾人都一起點頭，皇允明沉吟道：“隻留下五千人，是不是太少了？”
楓林玉立即向皇允明伸出大姆指，這真是一個聰明的皇帝，自己才一提出這個問題，他立即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可是，我們的兵力有限。這裏十哥的部隊是我們的兩倍，我們絕不能再分兵去糧倉了，除非從前線撤回一部分。
“但是……精靈族打得太凶了，現在前線已經很吃緊，我們不應該再給大將軍出難題……”明公主歎了一口氣。
“實際上是……”楓林玉想來想，確定地說道：“我認為，我們用三萬軍隊守在這裏，毫無意義。”
“哦？”這次連皇允明都疑惑了，他詫異地看著楓林玉，“你是說，我們不應該守在這裏？”
“現在的形勢是……”楓林玉苦笑一下：“妖獸的軍隊，已經離萬丈河不遠了，十皇子的軍隊，絕對不會長久地駐紮在對麵。換句話說，他們肯定會離開。”
“我們當然不能讓他們離開。我們就守在這裏，妖獸過來了，先讓十皇子擋住，這樣也可以消耗一下他的軍力。”北唐痕有些興奮地說道，認為自己的主意好極了。
明公主幾個人也都點頭，實際上，既然十皇子的部隊從北地撤回來，妖獸進攻過來，也是早晚的事情，這種對策，他們早就想好了。
“現在十皇子的軍隊，已經開始缺糧了，士兵們被擋在帝國領土外麵，也沒有歸屬感，士氣並不高。
“讓這樣一支本來很優秀的部隊，去和銳氣正盛的妖族軍隊戰鬥，那簡直是浪費，你們不覺得心疼嗎？”楓林玉慨然道：“我想，那些紅衣衛可能連一半的戰鬥力，都發揮不出來。”
“總比成為我們的敵人強？”北唐痕大聲說道。
楓林玉不想和他爭辯，說道：“讓我們做個假設。”
“什麽假設？”明公主問道。
“如果我們放十皇子過去，會怎麽樣？”楓林玉說道。
“你是說，我們放棄渡口，讓十哥進入帝國？”明公主詫異。
“不錯。”楓林玉用樹枝繼續在地上畫了幾下，思考道：“十皇子的部隊，會沿著楓葉大草原一直向西走。
“但他很快會發現，在這片廣大的土地上，將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沒有糧食，沒有城市，到處都是三皇子和我們的軍隊在看守，帝國雖大，他無處可去。將近六萬人的部隊，他沒有能力經營起來，到最後，這支軍隊會……”
“萬一他投降三皇子，怎麽辦？”北唐痕說道。
“你認為他會嗎？”楓林玉笑道。
北唐痕沒有說話，但皇允明和明公主都搖了搖頭。
“十哥雖然做了這麽多我無法理解的事情，但他和三哥，是兩個性格的人，兩個人在以前就經常發生矛盾，互相看不順眼。
“最重要的是，十哥並不是那樣的人。”皇允明說道。
明公主也說：“是，我相信十哥，絕對不會和三哥勾搭在一起的。”
楓林玉點頭：“能帶領那樣一支孤軍，把妖獸擋在北地長達一年之久，十皇子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物。如果他不想自己做皇帝，那麽最後，隻有投降我們這一條路可走，他總不能看著那六萬軍隊餓死？”
皇允明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激動地站起身來，來回走了起來，腦袋裏不停地思索，顫聲說道：“也就是說，十哥最後還是要臣服於我……
“似乎，我們應該賭一賭，假如放他過去的話，讓我想想……”
“不用那麽麻煩。”楓林玉拍了拍頭，說道：“我們能想到這一點，十皇子對於自己的情況，比我們更清楚，他顯然早已經預示到了後果。
“所以，盡管妖獸已經在不遠處，他仍然不突圍，因為他根本就不想過去。”
“那他要去哪裏？”眾人幾乎同聲驚問。
“去這裏。”楓林玉用樹枝，在那三角塊旁邊畫了一條直線。
“糧倉？”明公主大叫道：“那怎麽可能，去糧倉……”她猛然停了下來，看著地麵上那條直線，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不錯，你也想到了。你們以為十皇子不會放棄騎兵，其實錯了。即使用兩萬的不合格步兵，對付糧倉那五千人也夠了。紅衣衛騎兵肯定會放棄戰馬，從紅灤山上翻過去，也就是說，他們將繞過我們，直接奪取糧倉。
“而一旦奪取糧倉成功，十皇子要麽自己稱帝，要麽……他想幹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但是，近兩千人的隊伍，正在紅灤山上開辟道路，這個是我看到的。”
楓林玉臉上現出了崇敬之色：“這個十皇子真的是個人傑，行軍打仗不按常規，妖獸幾十萬的軍隊都拿他沒辦法，照樣被他逃出北地。如果真的讓他行動成功，真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打他。”角落裏的“樹木”忽然發出了聲音，呆愣的眾人一起看向浪雲，然後都點點頭。
北唐痕握著拳頭說道：“雲說得不錯，看來，我們隻能主動進攻了，不能讓他那麽幹。”
“阿玉，你有什麽想法？”皇允明期待地看著楓林玉，他知道，楓林玉肯定有自己的計策。
楓林玉沉吟了一下，說道：“肯定是不能打的。大家要知道，妖獸的軍隊有二十萬左右。
“就算我們這三萬人一個不死，要抵抗這二十萬人也很難，所以，我們必須把十皇子的六萬人接收過來。”
“可是，十哥怎麽可能把軍權交出來呢？如果他肯，也不會等到現在了。”明公主皺眉說道。
“除妖聯盟那近兩萬多人，我相信可以拉攏過來。”楓林玉說道：“至於我哥哥帶領的那三萬正規紅衣衛，我想，我們需要製訂一個新的策略。”
“什麽策略？”皇允明焦慮地問道：“是不是我們撤出渡口，駐到糧倉去？”
楓林玉讚賞地看著了皇允明一眼，笑道：“陛下真聰明，一點就透，不過，我們不是全部撤過去，這裏還要留一部分人。”
“不是說駐紮在這裏，毫無意義嗎？”北唐痕問道。
“雖然毫無意義，但卻更加安全。”楓林玉斟酌著說道：“雖然我們有很多誌在必得的猜測，但我們承受不起變化。
“萬一十皇子的想法，並不是那樣的呢？萬一他真的投降了三皇子呢？我們必須考慮到，這並不很大的機率問題。”
“所以，我們要在這裏留下一萬的軍隊。其他的兩萬五千人，全部移動到這個位置。”楓林玉又在地上劃了一下，那是離三角塊不遠的地方。
“紅灤山腳下。”北唐痕說道。
“不錯，既然十皇子要翻山過來，我們就在那裏等他。你們想想，當那幾萬人精疲力竭地翻過山來，忽然看見敵人正等在前麵，他們會不會產生某種灰心失望的情緒呢？
“那時候，我們再進行勸降或者其他策略，就算是要打，那個時候，也是最好的時機。而留下的這一萬人，也足夠擋住他們了。”
“難道，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這個策略嗎？”明公主說道：“他們的隊伍，聽說是有飛翔魔法師的。”
“你說的是烏雲，她是我師姐，就因為這個，我才敢保證除妖聯盟，將會反過來支持我們。”楓林玉說道。
“你們是什麽關係？”明公主眯縫著眼睛問道。
“什麽？”
“你和她，你們……”明公主左手握住拳頭，在右掌上敲了一下：“你們……什麽關係？”
“這個……”楓林玉吼道：“現在是軍事會議時間啦，先不要研究這個問題好不好？”
“哼！”明公主瞪了楓林玉一眼，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所以，我們必須要盡快行動，一定要比十皇子早到，否則就糟糕了。”楓林玉說道。
“什麽時候行軍？”皇允明問道。
“立刻，現在。”楓林玉站起身來：“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
“總感覺這個策略……進行得太快了。”北唐痕說道。
“當機立斷，行軍打仗不能猶豫，機會是稍縱即逝的，一場戰爭的勝負，往往決定於我們是否抓住了戰機。這一次，我想我們一定會贏。”楓林玉說道。
“出兵。”皇允明右手一揮，發出了最後的總結性命令。
僅僅在兩個小時之後，兩萬五千人隊伍已經開出了渡口，清一色的騎兵，飛速地向糧倉的方向奔去。
浪雲帶領不足一萬人的部隊留在渡口，其中還有皇族的馬車隊，後宮的幾百人，還有宰相府的近百人，包括宰相大人。
按照楓林玉的說法，即使十皇子打敗了浪雲，也不能把後宮人員怎麽樣，畢竟，那裏也還有他自己的家人。
至於宰相大人，他實在經不起再次奔波了，而且已經寫好遺囑，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楓林玉將直接繼承宰相之位。
他說得大義凜然，老淚縱橫，連“樹木”都被他感動了。
在眾人離開後，浪雲還安慰了他幾句，隨後他就去睡覺了，這家夥其實很聰明，他算定十皇子根本不會進攻自己，所以一點都不擔心。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在大部隊撤走後的幾天裏，浪雲依然每天派出一個百人小隊，去河灘上向著對方大喊大叫，他自己卻天天躺在帳篷裏做夢。
十皇子的軍隊根本不理他，仍然是一副打死不動的姿態。
而皇允明禦駕親征的隊伍，此刻已經到了紅灤山腳之下，整個騎兵隊伍，都隱藏在大草原的縱深地帶。
楓林玉帶領著地獄騎的百人，在草地上埋伏，扮成各種野獸，嚇阻那些想要進入草原的密探。十皇子這樣謹慎的人，當然會派出斥候兵。
他們隻等了一天，第二天，十皇子的前鋒部隊就到了，他們開始在草地上埋鍋造飯，紮好帳篷，等待大部隊的到來。殊不知在草原深處，已經有一支大軍，已經設好了圈套等待他們了。
半空裏，楓林玉和湘天彩雲看著這一幕，都不禁搖了搖頭。
楓林玉歎道：“其實，十皇子這個人當皇帝也不錯的，可惜啊，偏偏有十九皇子在，即使沒有我，他也不是對手。”
“那可不一定。有時候，機會比能力更重要。”湘天彩雲說道。
楓林玉點點頭：“十皇子確實抓到了一次機會，但我想，他可能並沒有稱帝的心。
“像他那樣的聰明人，應該明白……支持他的人實在太少，不但四大家族沒有，末羅神院也不會，他就那麽幾萬人，能做成什麽？手握幾十萬大軍的青山勇，那是效忠皇帝陛下的。”
“他想自己建立一個國家，幹嘛要別人支持？”湘天彩雲說道。
“什麽？”楓林玉驚詫道：“你是說，他想另建一個國中之國？”
“我隻是猜測。”湘天彩雲笑道：“楓林石好像對宰相府的某些人很怨恨。”
楓林玉的臉紅了一下，囁嚅道：“那又不是我幹的，我隻是借用了這個身體。”
湘天彩雲：“不管怎樣，這兩個人這樣做，其實隻是為了保護自己。
“退一步說，如果他們交出軍權，十皇子在北地的領地又被妖族占領了，而楓林石濫用軍權，帝國和宰相府恐怕都不會放過他，天下之大，可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啊！”
“師姐說得很對，你給我的這個信息太重要了，這下子我更加能把握住形勢了。”
楓林玉看了一眼湘天彩雲：“師姐，你的除妖聯盟，肯定是支持我們這邊的，是不是？你要保證哦。”
“哼。”湘天彩雲忽然一臉怒氣，高聲道：“你再和公主那個小丫頭勾勾搭搭，我就殺了她，除妖聯盟你也別想要。”
楓林玉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苦瓜，賠笑道：“師姐，真看不出你都幾十歲的人了，脾氣還這麽大。”
“怎麽，你嫌我老嗎？”湘天彩雲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瞪著楓林玉，臉上現出一絲緊張的表情。
“不是不是，師姐現在還和十幾歲的少女一樣，你是怎麽修煉的？”楓林玉納悶地問道。
“當年在五行地宮裏麵，沒有水也沒有食物，我完全是處於一種半昏迷狀態，隻有意識和靈魂，在艱苦地修煉。**已經停止了生長代謝，所以也不會蒼老。”湘天彩雲解釋道。
她忽然眼中放出厲芒，嘎聲道：“北河白家那個奸細，一直無法參透地宮的秘密，最後還是餓死在了裏麵，哈哈哈！”
楓林玉知道她說的，是自己的母親白露夫人，聽著她那嚇人的厲笑，忍不住全身一陣發冷。
“師姐，時候差不多了，我還要回去部署一下。”楓林玉現在隻想快點逃走。
湘天彩雲停止大笑，冷森森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心點，不要再和公主眉來眼去……”
“我哪有。”楓林玉抓抓頭：“師姐，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知道你很……很……”楓林玉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該怎樣說，看著湘天彩雲呆住了。
“好了，你走。”湘天彩雲麵無表情地說道。寬大的袍袖一揮，轉瞬間已不見，她自己倒先走了。
楓林玉悶頭悶腦的回到駐地，明公主一把抓住他，大叫道：“你怎麽才回來，十哥已經下山了……”
楓林玉想起湘天彩雲那冷漠殘酷的眼神，下意識地用力將公主的手甩脫，他真害怕師姐真的會將公主給殺掉。
明公主呆了一下，怒瞪了楓林玉一眼，一跺腳，氣呼呼地轉頭走了。
“這都是為你好，傻丫頭。”楓林玉衝著她的背影，小聲說道。
“阿玉哥哥，你在念叨什麽啊？”青山紫雲又出現在了他麵前。
楓林玉隻感覺一個頭兩個大，結巴道：“沒……沒什麽。”
“允明哥哥叫你進去呢。”青山紫雲說道。
“哦，走。”楓林玉不禁一笑：“以後要叫皇帝陛下，他現在可不是允明哥哥了。”
“可是，他讓我這麽叫的啊。”青山紫雲瞪著大眼睛，噘著小嘴說道，一副自然而然的表情。
“那是因為，你的父兄掌管著這個國家的命脈。可是，如果你叫他皇帝，他會更高興的。”楓林玉說道。
“不嘛，我就要叫他允明哥哥。”青山紫雲一改往日乖巧的形像，拉著楓林玉的手，委屈地說道：“阿玉哥哥，為什麽人長大了就會變呢，好像都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似的。
“北唐家的兄弟倆是這樣，雪明姐姐是這樣，浪雲哥哥天天一副死人臉，我現在一看他就渾身發冷。我哥哥呢，每天就知道行軍打仗，我真想再看到他以前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現在，連允明哥哥都變成皇帝了，我不喜歡叫他皇帝。難道，有一天你變成宰相，我也不能叫你阿玉哥哥嗎？”
青山紫雲說著說著，眼淚已經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哽咽道：“阿玉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變好嗎？我不想看到，你整天總是設計圈套去殺人……
“我想看到，你像以前那樣叼著一根草棍，在大街上搖搖擺擺行走的樣子，在林家奶酪小鋪說笑話的樣子，還有，你摸著我頭發的樣子……”
楓林玉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摸著她的長發，歎聲道：“紫雲，人總要長大的，大人就要做大人的事。”
“我拒絕長大。”青山紫雲大聲喊道。
楓林玉歎了一口氣：“如果能拒絕，那該多好啊。那個以我們為中心的青春年代，已經在這個煙雲密布的戰爭年代裏，漸去漸遠了。
“我們會逐漸蒼老，在別人的和自己的血淚中，一天天走向成熟，變得老謀深算，沒有信任，沒有付出，沒有相濡以沫，沒有情比金堅，一切都是利益……都是，毫無意義的爭鬥……”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青山紫雲將耳朵捂上了。
楓林玉將她的手拽開，笑道：“不過，紫雲，請你相信我，我不會變成那樣的人的，你可以永遠叫我阿玉哥哥。
“當然，如果你非要叫皇帝陛下為允明哥哥，我想也不會有問題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變了，我們也願意保護你，讓你永遠都這麽純真。”
“是的，我也願意保護你。”皇允明微笑著站在兩個人的身後，大聲道：“紫雲，給你特權，你可以永遠稱呼我的名字，而不用稱呼我為陛下。讓我們這些人共同捍衛你，不讓你被世俗的一切所汙染。”
“是的，我們都願意。”明公主和北唐痕兄弟兩個，也都這麽說。
青山紫雲擦了擦眼淚，卻並不高興，哀聲說道：“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好了。可惜，我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的變化了，這世界，哪裏有永遠的純真……”
一瞬間，所有的人又都呆住了，他們忽然都想起了秋天。
在秋天，楓葉之都那滿城的紅楓樹，那紅的刺眼，讓人震撼的美，那一片片迎風傲展的楓葉上，是否刻滿了他們的青春，而他們本身，卻早已經迷失在楓葉之外了呢？
由於這樣一個感懷青春歲月的小插曲，眾人的心中都變得有些沉悶。
此刻，他們都騎在馬上，靜靜地看著前方，有一些事情，他們不得不去做，就比如眼前……
第一隊紅衣騎兵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不遠處。
那是十皇子的斥候兵部隊，大約有幾百人。他們猛然看到前方那密密麻麻的一片紅雲，幾百人全都驚呆了。然後大喊一聲，向後逃去。
沒有人去追趕他們，那毫無必要，回去的路，已經被除妖聯盟截斷了，他們已經掉入了陷阱。
整齊的騎兵部隊，緩慢地向前行進，一排排的戰馬邁著相同的節奏，轟隆隆的在地麵上砸過去，那響天徹地的聲音，讓十皇子和楓林石的心裏充滿了絕望。
他們根本沒想過要撤回去，回去又怎麽樣？妖獸的大軍，馬上就要到了萬丈河邊，浪雲的萬人軍隊還堵在渡口，他們無路可走。
十皇子和楓林石對視一眼，慘然一笑。
但是他們不會屈服，他們決定要勇敢麵對。
麵前的紅衣衛騎兵，紛紛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通路來，十皇子和楓林石緩慢從中走過，他們站在一個矮坡上，遙遙向著前方紅衣衛騎兵隊伍裏看去。
他們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十九皇子、明公主、北唐痕、北唐靈、青山紫雲、曾獲得紅衣衛騎兵選秀賽冠軍的牟力，還有……
楓林石的眼中猛然噴出怒火，他看到了楓林玉。
“這混蛋竟然還沒有死！”他恨聲說道。
“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人，我真的看不透他。”十皇子搖頭說道：“在那樣的環境中，他仍然活了下來，多少次了，難道他不會死的嗎？”
“今晚我再去刺殺他。”楓林石說道。
十皇子搖搖頭，說道：“他不會再給你機會了，眼下形勢對我們很不利。看來，我們是失敗了，也許，是我們兩個人離開的時候了。”
“你是說，把軍權交出去？”楓林石眼睛都紅了。
“你以為我真的會讓紅衣衛騎兵互相火拚嗎？不管怎麽說，我們是人類，這些軍人是用來殺精靈族和妖族的，而不是自相殘殺。”十皇子大聲說道，意誌堅決。
“難道，我們苦心經營這麽久，就這樣……結束了？”楓林石顫聲說道。
“那你說怎麽辦？”十皇子皺眉道。
“寧為玉碎！”楓林石咬緊牙齒說道。
十皇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駭然地看著楓林石：“你瘋了嗎？”
“難道你忘記了，楓林玉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嗎？”楓林石怒吼道：“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算了，你已經殺過他一次了。要我看，他現在對你似乎並沒有敵意。”
“哼，那不過是他的陰謀詭計。你以為我們交出兵權，就會活下來？”楓林石冷笑道：“我太了解他了，他這是貓戲耗子，故意耍著我們玩的，絕對不能交出兵權！”
“唉！”十皇子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楓林石，說道：“我們去見見他們，看他們有什麽話說。”
終於見麵了……
兩位皇子，宰相府的兩兄弟，氣氛因此而變得尷尬，仇恨在中間，發揮著巨大的催化劑的作用。
“十哥，我很想你，請別這樣對我好嗎？在幾十個兄弟當中，我們曾經是最要好的朋友啊，你怎麽可以這樣背叛我？”皇允明很動感情地說道，眼角已經濕潤。
“如果我們隻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許你說得很對。可惜，我們生在帝王之家。”
十皇子歎聲說道：“當年，父皇幾乎已經立我為太子了，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情，人間界如今也不會陷入這種分裂的局麵，三哥根本沒有機會。”
“父皇已經去了，如今我是皇帝，十哥，你難道還想當皇帝嗎？
“如果你想，我願意讓給你，隻希望我們兄弟之間別再爭鬥了，我們應該一起對付外敵的，不是嗎？”皇允明說道。
十皇子睜大了眼睛，身子在馬上晃了一晃，猛然向下栽去，旁邊的楓林石趕緊扶住他。
十皇子急急地喘了幾口氣，麵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白裏還透著極其慘然的青色，仿佛刀刮過的白骨一樣，甚是駭人。
他牙關緊咬，好半晌，才無力地說道：“你是說，父皇……死了？”
皇允明和皇雪明兄妹兩個，在對麵看到十皇子如此反應，心裏都很悲傷，明公主已經開始哭了起來。
十皇子的年紀遠比他們大，他是所有皇子裏麵，最意氣風發的一個，也是皇天十七世最鍾愛的一個皇子。
皇天十七世有意立他為太子的那個時候，十九皇子還沒有出生。
在明公主的記憶中，自己和十九哥小的時候，經常趴在十哥的腿上嬉鬧。
十哥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不一樣，他很勤奮，經常在皇宮裏練劍，讀書，還手把手地教給他們很多。
那時候，十哥有很多好朋友，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十哥的臉上，也經常掛著討人喜歡的笑容，那時候，他們覺得十哥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而父皇卻總是沒時間陪他們。
就是這個十哥，經曆過一次打擊以後，遠走漠北，之後發生了一係列的事情，變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他們雖然小，但也知道其中一些關鍵，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十皇子對父皇的感情是很特殊的，那是一種真正的父子之情，其中不摻雜皇位繼承這一類的權術。
所以，當十皇子聽到皇天十七世去逝的消息，他的悲痛可想而知。
他們不知道，在十皇子的心中，他還想向父皇證明一些東西，那是一個兒子想向父親懺悔、想對父親說抱歉，卻再也沒有機會的遺憾。
而這種遺憾，將永遠也無法彌補。
這樣的遺憾，不僅僅發生在皇家。
人世間，我們多少人曾經誤會過父母的好意啊！對他們表現給我們的愛不屑一顧，無法理解長輩們過於極端的善意，常常一意孤行，不僅讓父母受傷，也讓自己抱憾。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在還有時間的時候，抓緊時間去表達自己的抱歉，對父母說聲對不起，那並不是可恥的事情。
可是，十皇子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在馬上幾乎就坐不穩了，低聲道：“讓我回去想一想，十九弟，現在我隻能告訴你一句，我已經對那個皇位沒有絲毫興趣了……”
“走。”他對楓林石說道，兩人轉身走過自己那邊，眾人看著十皇子在馬上搖搖晃晃的身影，那一刻，忽然發現他蒼老了很多。
“究竟是什麽事情，讓他變成今天這副樣子的呢？”楓林玉不解地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憤怒地射向他。
明公主都把手放在劍柄上了，但一觸到楓林玉那雙長滿了長睫毛的細長眼睛時，她馬上軟了下來，放開手長歎一聲。
“難道和我有關？”楓林玉呻吟一聲：“不會？”
沒人理他。
大家都調轉馬頭，往回走去，連皇允明那樣一個和善親切的人，也是滿臉哀戚怒容，看都不看楓林玉一眼，隻說道：“先回去觀望一下。”
“可是，觀望是沒用的，解鈴還需係鈴人，仇恨必須要化解。”楓林玉在後麵大喊。
皇允明猛然回過頭來，楓林玉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那是極端憤怒，又極力克製，但終於還是抑製不住，而爆發出來的表情。
他大喊道：“你說，怎麽化解，那樣的仇恨，十幾年的蹉跎光陰，十哥失去的東西，你能彌補回來嗎？
“你哥哥失去的愛人，你能讓她再活過來嗎？你自己造的孽，卻讓我們所有的人來承受，你還在這裏大談”解決仇恨“，你告訴我，怎麽解決？”
“可是，不也正是因為如此，你才坐上這個皇位的嗎？如果當年十皇子被立為太子，你會有這樣的機會嗎？”楓林玉也大怒。
他自從恢複記憶之後，就知道那些事情，根本和他無關。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過了什麽，這些人卻死死咬住他不放，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完全無視自己這段時間忠心耿耿地保駕護航。
“你以為我想當這個皇帝嗎？”皇允明吼道，雙手毫無規則地揮舞著。
“你不想嗎？”楓林玉也毫不示弱，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兩個人好像兩隻相鬥的公雞一樣，那對視的眼神，似乎要冒出嘶嘶火花，空氣中的火藥味，濃烈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兩個人發怒，讓沒有絲毫準備的眾人都懵了。
連明公主都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但是，此刻說得上話的，也隻有她了。
楓林玉的實力她是知道的，如果他想發飆，任何人也攔不住，而且，還有一個瘋狂的烏雲。
隻就這兩個人，他們這些人，就完全抵抗不住。
而皇允明的發怒，那純粹是帝王的龍威，那是不計後果的，勇往直前的一種氣勢，同樣勢不可擋。
“好了好了，都過去那麽多年的事情了，還提他幹嘛？”明公主騎馬穿插在兩人中間，斡旋道：“如今形勢糜爛，但並不是不能收拾，十九哥你也不必過於擔心。
“至於楓林玉，你還是不要知道那些事情的好，有的時候，忘卻也是一種幸福。”
“我要知道。”楓林玉大聲說道。
“讓他知道好了。”皇允明的聲音低了一些，終於壓下了怒氣。
“皇帝陛下，我既然宣誓說效忠你了，我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幫助你，今天的楓林玉不是以前的楓林玉，你不應該把昨天的錯誤，算在今天的身上。雖然，按道理來說，我做的錯事應該由我來負責。但是，我既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大家就應該開誠布公地談開。
“我不是推卸責任，相反，我是在極力地想彌補自己的錯誤。如果你不相信我，甚至枉顧我這麽多天的努力，一個勁兒地揪住我昨天的錯誤不放，那麽，我真要考慮，為你做事是不是值得了。
“你如果隻是如此程，還怎麽配做一個中興人類的偉大皇帝？我和你，也將沒有合作的必要，我可以放棄宰相府繼承人的身分，遠走高飛，你看著辦。”楓林玉說完，一帶韁繩，騎馬走到了自己的地獄騎隊伍裏。
過了一會兒，身後馬蹄聲響，皇允明騎馬走了過來，低聲道：“是我一時激動，沒有考慮那麽多，隻因我一時悲傷，想起以前的十哥……
“其實你說得對，我是想當皇帝，內心裏，我以先祖創世皇為楷模，我不必如此虛偽，想當就是想當，你看得很準。那麽，我希望你能繼續幫我，原諒我剛才一時的剛愎，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拜托了。”
楓林玉轉過身來，正聲道：“你這樣說，還像一個英明君主的樣子。”
他壓低聲音說道：“也請你放心，我不會成為你君權上的障礙的，當有那麽一天，功成圓滿的時候，我會離開的。”
皇允明詫異地看了楓林玉一眼，楓林玉對他微微一笑。
其實兩個人都明白，經過剛才那麽一刻，他們之間，已經出現了一絲無法彌補的裂痕。
並不是說，皇帝的言語讓楓林玉難堪，而是，楓林玉猜到了這位皇帝的心思。
古往今來的皇帝，沒有一個願意讓臣子猜到自己的想法的，如果有，那也隻能是昏君。否則，就隻有臣死。
“你想知道，那麽，雪明會告訴你一切的。”皇允明這樣說道，看了楓林玉一眼，微微一笑。
那笑容裏蘊含著什麽樣的感情，楓林玉竟看不懂。
這個世界，有些人，天生就很複雜，尤其是那些表麵上簡單的人，他們的可怕程，不是正常人所能想像的，皇允明正是這樣的人。
曆代最偉大的君主，又有哪一個不是這樣的人呢！
簡單的人，是永遠也無法操縱其他人的，而被操縱者，往往隻是因為不夠複雜。
楓林玉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在他的靈魂深處，大魔神王正在逐漸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