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得那般窩囊,毋寧死
火堆呼啦啦燃燒,散出的烘暖也驅不掉眾人心頭寒意。
李婆子走了好一會了,林婆子才緩過神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接下來定有不少人會衝著那三十兩銀子去,不知道又要幾條人命,事情才能平息……素蘭,翠娥,等大山二河回來,讓他們這幾日先別幹別的,把家院牆壘高,門後、牆角放上木棍跟柴刀!”
聞言,兩個年輕婦人皆是一驚,預感到事態嚴重,“娘?”
林江腦子轉得快,已經想到關鍵,“三十兩銀子夠普通人家嚼用半輩子的,為了這筆銀錢,各村年輕壯丁很可能會集結起來去殺山匪,到時候山匪必然找地方逃竄躲藏,最好的藏身地就是神女山,而我們家在神女山腳,山匪逃竄途中想要搶糧,我們家便首當其衝!”
他話說完,年輕婦人們已是臉色煞白。
林婆子抿唇,臉色沉得很,“還有,你們把老大老二給盯好了,覺出他們有什麽苗頭馬上告訴我,他們要是敢去湊那個熱鬧,我先打斷他們的腿,也省得他們去丟命!”
林江眼皮子跳了下,“……”
李素蘭跟張翠娥同樣,“……”
知子莫若母。
家裏眼下境況,老大老二為了掙銀錢真有可能幹出跟眾去剿山匪的事兒。
而林婆子則是十分確定,老大老二真會去摻和,三十兩白銀哪怕分得點蚊子腿也能緩一緩家中境況,那倆是定會卯了勁上的。
想到這一點,她隻覺腦袋疼,現在家裏是經不得一點風雨了。
一直乖乖坐在小叔懷裏的百相,看到大人們一個個臉色不好看,小嘴跟著抿了起來。
她有些不開心。
這種情況已經發生好幾次了,她不太喜歡看阿奶跟阿娘她們皺眉頭,她們笑著說話笑著看她的時候她最舒服。
都是山匪害的。
“阿奶,阿娘,嬸嬸,小叔,山匪在哪?”百相蹙起小眉毛,小表情十足正經,“百相能打山匪。”
她把山匪打了,阿奶跟娘她們就會開心了吧?
“小丫頭說胡話。”林婆子把孫女抱了過來,揉著她小腦瓜,隻當她是小娃娃童言無忌,“山匪哪是說打就打那麽簡單的?那些凶徒惡得很。不管咋樣,阿奶都會想辦法護好你們。”
“……”說真話沒人信,百相也不惱,彎起眼睛衝阿奶笑得又甜又乖。
以前好多不信她話的人,後來哭得流鼻涕。
但是阿奶不一樣,她喜歡阿奶,不讓阿奶哭。
……
傍晚林大山從鎮上回來,也帶回了跟山匪有關的更確切消息。
衙門懸賞是今天剛貼出來的。
因為衙門已經摸清山北盤著的山匪有五十多人,攜有刀具、斧子、鐵錘等凶器,僅憑鎮衙十幾名衙差壓根剿不了匪。
前段時日衙門也曾從別處衙門借人支援,奈何山匪狡猾,聞聽風聲立刻分作幾個小團體四散,衙差衝上山北時,他們轉而在別處犯起案子,等衙門的人等不起了撤了,他們又聚回山頭盤踞。
一來一去逗弄衙門跟貓逗老鼠似的,這過程裏也沒少了百姓遭殃,山匪儼然已經殺紅了眼全無顧忌,不僅殺人搶掠,甚至開始頻頻淩辱婦女。
百姓對山匪怕之已極,又恨之入骨,且仇恨的烈焰還在持續高漲。
“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已經聽到好幾撥人說要組織人手去捉山匪了,人多膽壯,衝著那三十兩銀子,豁出去的人不會少,我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就得鬧出大動靜。”林大山分析著,高大漢子坐在小馬紮上曲著手腳,火光跳躍間,映出他的眸子又深又沉。
李素蘭當即心頭咯噔一下,因為婆婆在旁她多的話不敢說,免得給男人招罵,但是手還是克製不住攥了男人小臂,仿似這樣就能阻止他心裏沒說出來的想法。
但是家裏了解她男人的人不止一個。
林婆子臉色也瞬間難看了下來,沉聲問,“你也想去爭懸賞?”
林大山沉默片刻,才開口答,“娘,我不是為了懸賞。山匪窮凶極惡又狡猾,知道百姓召集人手要剿他們,他們估著情勢肯定不會直接對仗,定是要跑的。一旦他們跑進神女山,我們整個玉溪村都沒法安寧。與其整天提心吊膽等著山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殺進來,還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沒人希望家裏人出事,沒人想家裏漢子拿命去跟山匪拚,可眼下這種情況,刀子就懸在我們頭頂上,若我不肯出頭你不肯出頭,我們就真的隻能被人魚肉,屆時不說自個的命,更是連妻女家人都保護不了,那我還當什麽人?”
他也隻是個普通老百姓,自然怕死。
誰個不怕死?
可他同時還是個男人,更是林家長子,不得不麵對選擇的時候,他選麵對危險,給家人掙安寧。
麵對山匪高舉的刀子,總要有人先站出來反抗,才會有更多的人跟著站出來反抗。
難道真要看著土匪大搖大擺進家來,搶他們的錢財糧食,淩辱他們的妻女,再大搖大擺離開?
他做不到。
活得那般窩囊,毋寧死。
林婆子臉色發白,久久不語。
李素蘭攥著男人小臂的手不停發抖,眼淚已經壓不住往下掉。
張翠娥同樣紅了眼,嘴巴開開合合想說些什麽卻啞口無言。
那番話,她們沒法反駁。
山匪真要來,反抗是死,不反抗……後果同樣慘烈。
“大哥,我跟你一塊幹!”林二河狠狠咬牙,硬聲道,“我就不信了,山匪難道還是九命貓,殺不死不成!”
林江,“大哥,二哥!我也——”
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倆漢子異口同聲打斷,“也啥也,你看家!後方總得留個男人撐家!”
林江垂眸,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痛恨殘廢的右手。
旁側男娃子們已經被大人們的對話嚇哭,還不敢大聲咧嘴嚎,吸著鼻涕不停抽噎,眼裏盡是害怕與茫然。
百相見他們這般埋汰樣,糾結著伸出小手,在哥哥們腦瓜上笨拙拍了拍以表安慰,然後不著痕跡往阿娘懷裏縮。
咿呀,有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