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外麵街坊看到何大妮如此打扮出來,雖然沒人再次圍上來打聽安慰,但從偶爾飄到耳裏的閑言碎語分析,何大妮知道自己所猜沒錯,街坊們都在猜自己是不是被繼母打得見不得人。
何大妮低著頭,目不斜視地來到隔壁張大叔門前,張大叔一家出來迎接,張大嬸與張大嫂看著何大妮這難看的模樣心疼得皺起眉頭。
聽到要雇車,張叔與張嬸連忙套車,張家大嫂安慰何大妮,但何大妮隻是搖頭,一句話都不說,看得張大嫂連連歎氣,難過不已。
很快馬車套好,張大叔牽出馬車,剛扶了何大妮坐好,又見重新才梳妝整齊的何梁氏擠開人群過來,滿臉得色掩都掩不住,毫不客氣地自己跳上馬車,吩咐張大叔出發,那頤指氣使的口氣好像張大叔是她家下人似的。
身後張大嬸的臉色跟著就難看起來,兒媳婦緊張地挽著婆婆的胳臂,圍觀群眾議論的話題也跟著改變,從先前同情何大妮挨繼母的打變成了鄙視何梁氏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張大叔默默無語地駕著馬車來到瓦房街,看到目的地快到了,何梁氏伸手去扯何大妮的頭巾,“摘下來,戴著像什麽樣子,難看死了。”
何大妮不動不反抗,頭巾扯落後才冷冷道,“母親,您想讓大家都看到我的臉麽?您以為掌櫃和夥計都是瞎子?”
何梁氏仔細觀察了一番繼女的臉,果然被自己打的那半邊臉有些紅腫,想想是該遮起來,要是讓人看到什麽話都不用說了,於是將頭巾扔回給何大妮,不耐煩地道,“快點戴起來,別讓人看見你那醜臉,見著人小心說話,要是說錯一句事情沒辦成,看我打不死你。”
何大妮默默戴起頭巾,這次包得更嚴,隻露了一雙眼睛,擺明了是告訴別人她的臉有問題。
馬車在向家分行門前停住,夥計出來迎客,何大妮解開係在下巴上的活結,露出臉來,告訴夥計她要見掌櫃的,並介紹身邊這位婦人是她繼母。
夥計立刻認出何大妮,熱情地將她與何梁氏迎進店堂,而張大叔與他的馬車也都隨即得到了妥善照顧。
夥計將何大妮交給負責生意來往的雲三掌櫃,三位掌櫃中隻有他是坐在鋪麵裏接待客商。雲三掌櫃看到何大妮,對她包著臉感到奇怪,再聽何大妮說要見劉大掌櫃,而言語含糊不清,完全不像中午那般說說笑笑的樣子,倒像是有難言之隱。
雲三掌櫃不動聲色地又看看何大妮身邊的婦女,夥計趕緊介紹,說那是何夫人。雲三掌櫃立刻恍然大悟,吩咐夥計帶何大妮二人去後麵花廳坐坐,他另找人去請大掌櫃。
見何大妮她們走遠,三掌櫃招手喚來另個夥計,耳語幾句,夥計得令,走另條道去後麵找在書房辦公的大掌櫃。
劉大掌櫃收到夥計報信,對何大妮的怪異心裏有了幾分猜度,收拾了一下起身來到花廳,那時下人已經給何大妮二人送上茶水。
劉大掌櫃邁進屋來,何大妮先起身行禮,何梁氏看繼女行為,她也趕緊跟著行禮,雙方寒暄片刻方才對麵落座。
這時候何大妮的腦袋上還是嚴實地裹著那塊包袱皮,隻露兩顆烏溜眼睛靈活轉動,模樣甚是滑稽。大掌櫃笑在肚裏,麵上卻嚴肅得緊,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畢竟何大妮這副打扮實在是失禮至極。
“才一個中午不見,何姑娘怎麽這副打扮?是嫌我屋內不夠暖和?摘下來摘下來,屋裏再冷也不至於要你裹塊頭巾,我讓下人再添炭就是了。”說著,大掌櫃就抬手喚人加炭,身後立馬就有下人過來重新撥弄火盆,把火燒得更旺一些。
“哎呀呀,大掌櫃不必麻煩了,我們娘倆就是來拜見拜見,我這女兒回家後告訴我們中午是跟幾位大掌櫃吃的午飯,心裏不信,我女兒這才帶了我來求證,還請大掌櫃的見諒,我們小門小戶的實在沒見過什麽大人物,從來沒想過我家這孩子居然有幸能認識幾位大掌櫃的。”何梁氏客氣道,炭火旺了些後身上感覺暖意更重,身心下意識地就跟著放鬆下來。
“夫人客氣了,何姑娘與京城向家交情菲淺,今日姑娘上門拜見,我們留下招待頓粗茶淡飯本是應當,姑娘吃慣宮廷美食,不嫌棄我們飲食粗陋才是大人大量。”劉大掌櫃更客氣。
何梁氏果然受不住,連連擺手,“大掌櫃的客氣了客氣了,我女兒上門叨嘮你們熱情招待,應該感謝的是我們才對。”
“嗬嗬,好說好說,來來,喝茶喝茶。”劉夫掌櫃笑嗬嗬她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何梁氏端起茶杯擺出曾經在家修習過的儀態,翹著蘭花指捏著茶蓋一下下的撥著杯中茶湯,自以為很美。
何大妮端坐不動,不喝茶,也不說話,更不笑,一副很拘束的樣子。
劉大掌櫃奇道:“何姑娘怎地不喝茶?外麵寒風呼嘯,這麽冷的天,你這一路過來想必身上都冷麻了,炭火雖暖和卻也比不上一杯熱茶,在我這裏不用拘束,來來,解下頭巾喝茶喝茶。這是夥計從京城辦差回來帶回來的好茶,隻用於招待貴客,跟姑娘中午喝的不是同一種,何姑娘品一品這茶湯味道如何?”
在這樣的勸說下,一般客人也就會順應主人意見去拿茶杯,但何大妮仍然一動不動,隻是扭頭看著坐在一旁的繼母。
何梁氏知道主人家一請再請,客人要是還不動手就是拂了主人的麵子,何梁氏隻得示意何大妮解開頭巾喝茶。
何大妮輕輕解開下巴上的活結,卻並不扯下頭巾,就那麽鬆散地披在頭發上,但到底露了全臉,而她的茶杯又正好放在左手邊的茶幾上,她一側頭,挨打的右臉就正好衝向了劉大掌櫃,那尚未完全褪下的紅腫痕跡叫大掌櫃看了個仔細,嘴角不自覺地撇了一下。
“何姑娘,怎麽樣?這杯茶湯還不錯吧?”劉大掌櫃到底是多年生意人,變臉功力絕倫,馬上就笑得像獻寶一樣的得意。
“是,大掌櫃,非常好,怪不得隻用來招待貴客,這起碼得是二銀子一兩的茶葉吧?”何大妮扯著半邊嘴角有些費力地道。
“差不多,差不多,何姑娘果然識貨,厲害。不過,我怎麽聽姑娘說話不太利索?先前離開此地之前還是好好的啊?是不是回家著了涼了?要不要看大夫?”劉大掌櫃先讚一番,跟著話鋒一轉,直指何大妮身上的異常。
何梁氏心中劇烈擂鼓,生怕露餡,趕緊陪笑道:“大掌櫃哪裏話,她沒事,她在長輩跟前就是這樣拘束,要是不說話簡直就是根木頭。”
“嗬嗬,原來是這樣,到底是離家時日太久了,再親密的親戚關都疏遠了,拘束也是在所難免,等過些日子,親戚之間走動多一些也就好了。”大掌櫃看似接受了何梁氏的解釋。
“是啊,大掌櫃說的是,多走動走動就好了。”何梁氏笑容滿麵,話裏有話。
“嗯,大掌櫃的,日後我可能要多多叨嘮您了。”何大妮也語含深意。
“歡迎歡迎,隨時歡迎何姑娘來店裏坐坐,姑娘跟我家四爺關係深厚,本就該多走動走動的,不然下次我回京城述職,四爺叫我去說話,我要是什麽都說不上來豈不惹四爺不快?四爺是向家家主胞弟,長房次子,身份不一般,我能梗著脖子跟家主大爺激辯,卻絕對不敢惹四爺紅臉。不光我,別人也都一樣,誰都知道向家四位爺,最不能惹的就是四爺。”劉大掌櫃此話不知真假,但卻再一次從側麵提升了何大妮的身份地位,給了何梁氏一個更為刺激的暗示。
“大掌櫃的,您說的向四爺就是那位向禦醫吧?他平日裏對我家女兒很好?”
“夫人說笑了,何姑娘是我家四爺唯一的師妹,二人共同的老師隻收了他們兩個徒弟,而姑娘又天資聰穎,一次考試就一舉拿下優等,蒙皇後親自召見,宮中如此多的醫婆,但此等殊榮也就何姑娘一人享受到了。有個這樣出息的師妹,身為禦醫的師兄自然更會多照顧一些,夫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是是是是!”何梁氏笑得滿臉開花,茶杯都差點端不住,“那這樣說,看在向四爺的麵子上,不論我家閨女求什麽事掌櫃的都好辦嘍?”
“嗬嗬,那是自然,隻要是不違反原則規矩的事,何姑娘求上門來,我們幾個自當盡力幫忙,這是毋庸置疑的。”大掌櫃笑得毫無心機的樣子。
“太好了,我們正有一事相求。”大掌櫃那麽長一句話,隻有後半句入了何梁氏的耳,聽到“毋庸置疑”四字她就急不可耐地放下茶杯,清清嗓子就要說話。
“哦?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是這樣,我娘家姓梁,在城中開了家梁記藥鋪……”
“慢!”何梁氏話才剛開了個頭,就被劉大掌櫃斷然打斷,笑眯眯的輕鬆隨和的表情跟著變成了談生意時的精明強幹,眯著眼睛,眼神銳利地望著何梁氏。
“何夫人,既然是何姑娘有事相求,就該讓何姑娘來說,就不必勞煩夫人了,夫人這一路過來也很辛苦,還是喝茶歇一歇吧,剩下的事交給姑娘來辦就行了。”
何梁氏一個家庭主婦,哪裏跟劉大掌櫃這樣的老練人物打過交道,大掌櫃突然變臉,嚇得何梁氏一個哆嗦,喏喏地不敢應聲。
劉大掌櫃也不理她,直接對何大妮道,“何姑娘,你來說吧,求的什麽事?我們能幫忙的一定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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