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天書

第三十三話 先知降臨(12)

上海“蠶繭”,最高會議廳。

材料被重重地甩在桌麵上,盡管幾張紙並沒什麽重量,但由於提前蓄了力,大理石桌麵頓時出現了裂紋。

譚覺感覺自己從沒有這樣氣急敗壞過,但他還是保持盡量不顯現出來,盡管剛才的行為已經足夠讓大家第一次看到他當眾發怒的態度了。譚覺回過頭,沒等其他人拿起那份材料,他又及時地一伸手,取了回來,避免其他人看到。

誰料這一伸手抓住的材料,忽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譚覺陡然一驚,發現自己手裏的紙張居然變成了毫不相似的煙灰缸。

顧傳俠偷笑了一聲,卻又不敢太放肆。譚覺這才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戴著麵紗的小薩拉丁手裏竟然拿著那份材料!眾人見小薩拉丁這一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天換日,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為自然,都眼睜睜地卻什麽也沒發現,直到結果出現才幡然醒悟,都是又驚又佩。

譚覺皺了皺眉頭,看上去想要回來又不敢惹小薩拉丁,隻得坐下。小薩拉丁所在的最高領導五大席位,有兩個是空著的,其他兩人是麵色如同死人始終沒有喜怒哀樂表情的畢修萊和惴惴不安的霍心焰。

畢修萊見譚覺失了手,幹裂著僵屍一般的嘴巴,笑著說:“譚覺,你別不服氣,憑你的本事,還想不讓小薩拉丁分會長拿走材料?連我也隻能勉強看清她的動作。”他用了“她”,並且說能“勉強看清”,意在表明小薩拉丁也不過如此,再高明的手法,如果不能神不知鬼不覺,還是能被人跟上速度的話,那也不過是高明戲法而已。“再說,這材料就算給他們看看又怎麽樣?省得都報喜不報憂!”

譚覺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心裏卻冷笑道:“你以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內容了?嗬嗬,將計就計再就計,你,小薩拉丁,你們現在看到的這份材料,是我的‘潤色版’,任你們多麽老奸巨猾,也終究棋差一著。”他隻留著的確難以修改的內容,把其他可以模糊的內容都寫得模棱兩可,同時也為了試探練金陽和沙塑心是否暗地裏收到了已經變節了的霍蘭星頓和寧永夜的消息,現在看來,他們還沒收到。

沙塑心雖然看似狂縱,但對寧家主子很忠心,很關切會長的安危,忙不迭地問:“譚秘書,這份最新的間諜消息裏,有沒有提到我們全統的掌教寧永夜?”

“如您所見,沒有。

間諜隻說了第十二區囚犯暴動一事。您現在明白了吧,當初我能把您偷著帶出來,是很不容易的事。一會兒小薩拉丁分會長要是打算給您看的話。另外,別說掌教,現在隻有分會長,綠園唯一的盟主,是霍心焰先生。”譚覺不慌不忙地指了指霍心焰,後者誠惶誠恐,向沙塑心賠了笑臉。沙塑心暗想:“你能帶我出來固然是靠你的關係,但也是我實力不濟,第十二區不重視罷了。再說我沒有野心,常年保持良好記錄,是監獄的改造模範,還當了監獄超市的保管,換成別人,你就算有關係,也帶不出來呀。”

譚覺掌握的原材料裏,說得清清楚楚,寧永夜和霍蘭星頓都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懾服,全場幾千人無一是他的對手,於是赫拉克裏斯的內亂被迅速平息,而且沒怎麽流血。他清楚,這個事實要是講出來,那麽對綠園的士氣可就大大不利了,寧永夜和霍蘭星頓站到了東京那邊,綠園四門直接被斬掉一半,而且是主要的戰鬥力量,所以他幹脆隱瞞了不公開,隻說囚犯們進行了不小的破壞,還殺死了鋼穀二把手雅各布,但可惜頑固勢力太強大,英勇的囚徒們還是隻差一步就贏得了光輝的勝利,所以我們必須繼承遺誌,再接再厲實現先輩烈士們的夢想雲雲。但原材料他卻沒有燒掉,雖然絕不公開,但在這種高層內部會議上,掌握了這材料就能既不對外麵的戰士們造成負麵影響,又能深深地打擊其他的競爭對手。另外鋼穀發出的宣言也傳到了這裏,由於是公開宣傳,小薩拉丁和畢修萊其實都知道了,但這一點上他們跟譚覺的利益一致,覺得要是在自己內部公開鋼穀關於聯合執政的宣言,綠園的話語權就被拿走了,於是還是繼續加勁宣傳鋼穀一家獨裁,已經是爛到了根裏,隻待我們拔掉了,心照不宣,誰都不說真實情況。而且他們都在奇怪,那個叫劉言的家夥幾百年前在錫林鎮明明摘了瞎子的眼球,為什麽他倆反而沒有打起來?唯一的可能不是瞎子寬容,而是這個叫劉言的,強大到大家無法想象的程度。

譚覺再聰明,也不可能知道霍蘭星頓主要想去對付鐵翔,他最多能從原材料裏推測出霍蘭星頓好大喜功,想要獨自劫獄,收攬民心,將囚徒納為己用,所以才沒有告訴大家,於是對憂心忡忡一直不說話的練金陽說:“金陽,你老師進行這麽大的劫獄行動,居然沒在最高會議廳開會進行全體表決,直接就去了,你覺得,這擅自行動,很妥當嗎?”

練金陽當然很討厭他這種什麽話到他嘴裏都能說得很難聽的談話風格,於是擺擺手說:“老師自有一定的道理,學生不便評價。但……我也承認,不開會表決,的確是有失妥當。可……可是也請大家理解一下老師的心情,他也是想盡快救出大家關在監獄裏受苦的同門……”

“我不認為尊師的心情裏有多少真正為了大家考慮的因素。”因為特別想把黎琪弄到手,使得譚覺對練金陽有種說不出口的憎惡,眼前練金陽一味木訥忍讓,霍蘭星頓又不在場,所以譚覺說話的口氣變得犀利起來,“說說吧,尊師到底是怎麽考慮的,我相信他一定跟你說過。你要真的是為了大家,為了整個綠園著想,就說說吧。”

練金陽知道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也不能透露隱樹的秘密,要是再多說,密見南應龍的事情也會被暴露,於是堅定地搖頭:“不,老師沒有說什麽,他想要做什麽,是為了誰而去的,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譚覺知道問不出什麽了,事情也正像他預料地那樣進入下一個階段,於是淡淡一笑,說:“好吧。各位,金陽不想承認有事隱瞞了大家,那我就承認,我也有事,隱瞞了大家。”

大夥都一陣錯愕,畢修萊也沒想到,這出戲之前譚覺可沒跟他提前彩排過啊,難道是臨場發揮?他知道譚覺智謀百出,一會兒隻需要看對手的笑話就行了,也就沒有追問。

“但我隱瞞的,不是我的醜聞,而是……”譚覺抖出另一份藏在胸口的材料,輕輕地擺在桌麵上,又用手指關節扣了兩下,嘴角上翹,“語重心長”地說:“各位,這才是原材料。我本不想說出來,但我想,普通士兵上戰場冒死浴血奮戰,而高級軍官在安全的地方指揮,這並非不公正。因為一旦戰爭失敗,普通士兵隻需要繳械投降就能回家種田務工,而高級軍官要麽被軍事法庭以戰犯罪名判處死刑,要麽就投降。但高級領導投降,跟士兵投降不一樣,這是恥辱啊!深深的恥辱!我想,看過這份材料以後,我們綠園恐怕要開除兩位最高級別的領袖了……”

這話一說出來,全場一片驚呼,都覺得他危言聳聽,說話大是不恭敬,畢修萊雖然驚異於他口出狂言,但畢竟站在他一旁,不合適當場詢問。小薩拉丁和顧傳俠已經習慣了譚覺這種語言風格,隻冷笑一聲。

練金陽並不知道他所謂何事,畢竟自己隻知道囚犯起義失敗,師父生死未卜,但師父是什麽身手,隻要沒直接跟文瑞森接觸,那麽誰也困不住師父,要保命逃走是絕對沒問題的。況且第十二區的囚徒們很多都是各門長輩前輩,技藝超群,文瑞森要一口氣吃下他們不太可能。退一萬步說,文瑞森那秘密武器要是使用起來,可能是壓倒性的,不過這次可不是在東京蠶繭外的難民營,而是他瞎子最寶貴的赫拉克裏斯,還是第一區,文瑞森無論如何也要投鼠忌器了。想到這裏,練金陽就寬了心,師父已經盡了力,失敗了又怎麽樣?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他可不相信譚覺還能拿著這個做什麽大文章。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曾經看到從東北方向有極其強烈的白光射出,即使在這邊都能看得到,而且似乎不像是什麽自然光,隱約覺得有些危險,但他存有同樣的顧慮怕大家對綠園的前景產生懷疑,因此也就隱忍不說,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霍蘭星頓的安全。

看著譚覺看似溫和但實際上已經近乎侮辱的挑釁,練金陽沉吟良久,緩緩地說:“譚秘書,說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什麽地方得罪了你……”

“金陽,別把公事非往私事上引,你我都知道,這關乎綠園幾千萬軍民的未來生死存亡,咱們此時此刻必須說清楚。”譚覺字斟句酌,說得字正腔圓,讓人明知道他的居心,卻實在挑不出他假正經的瑕疵,“現在大家都在看這材料,還沒傳到你手上,你現在開口說實話,仍然來得及。憑咱們的交情,我豁出命去保了你。”他明明要害人,竟說得如此義薄雲天,隻是包括畢修萊、小薩拉丁、沙塑心、顧傳俠、霍心焰等人正在挨個傳看材料,各個麵色陡變,也顧不上聽譚覺的假仁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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