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死死原皆幻(五)
“你倒是厲害,我還以為你頂多是讓她去外麵跪上一個時辰,誰知道你竟然想出這麽個陰損的招。”鄴純仁笑著搖了搖頭。
許淼淼正色道,“我若是讓她去大太陽底下跪上一個時辰,隻怕她到時候還要找皇上哭訴去。罰她抄那些書反倒是有理有據的,皇上自然也不會怪罪到我身上。”
“你倒是聰明。”鄴純仁哈哈一笑。
事後軒轅澤見到許淼淼的時候果然隻是隨口提了一提,聽語氣似乎還覺得她做得很對。許淼淼便也不生他久久沒有查到有關周維莊和虞美人關係的進展了。這個線索來得突然,也去的突然,沒有揪出幕後黑手,反倒是讓許淼淼和虞美人徹底鬧翻了。
這一日許淼淼和孫才人兩人才從鄴純仁那裏回來,路上遠遠地看見了禧貴人和虞美人兩人。虞美人見到她臉色立即冷了下來,轉身往和許淼淼她們相反的地方走去。孫才人瞧見了,眉宇上微有笑意道,“看樣子,虞美人很是生許姐姐的氣呢。”
許淼淼淡淡地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並沒有說話。
回到宮裏的時候紅鸞已經張羅好晚膳了,一邊伺候著許淼淼用膳,無意提到,“茗瑤這丫頭怎麽還沒有回來?”
許淼淼看她一眼,疑惑道,“茗瑤不在宮裏?”
“聽說內務府新進了幾十斤血燕,茗瑤說是那東西吃了能滋補身體,特意去拿了。不過剛用了午膳就出門了,不知道有什麽事情耽擱了。”紅鸞盈盈回道。
“或許是和入雲那丫頭在玩鬧也指不定,她倒是越活越年輕了。”許淼淼沒有太在意,隻是調笑道。
隻是到了晚間的時候還沒有見到茗瑤的身影,許淼淼便讓紅鸞去看看入雲在不在,紅鸞卻回來說入雲是和茗瑤一起出去的。這時候兩人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連忙讓宮裏的宮人出去找。許淼淼因為紅鸞的勸告留在宮裏,正等著消息的時候,門口的宮人卻是進來稟告,說是茗瑤和入雲送回來了,就在院裏。
許淼淼見到他話說得奇怪,連忙和紅鸞走出去。卻見到一個弱小的身影守在一方白布前嚶嚶地哭著,她隻覺得身子僵硬住了,半步也踏不出。
“茗瑤。”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比想象中要難上許多。
許淼淼驚恐地發現院中是悲涼的沉默,直到那人掉頭看來。一張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淚痕,雙眼腫如桃核,掩飾不住的哀傷與震驚。茗瑤怔怔地望著許淼淼,空洞的眼睛裏眼淚像是流不盡一般。
“小姐,入雲她,沒了。”
沒了?怎麽就沒了?許淼淼腦子裏“嗡”地一聲,她對入雲的了解雖然不算深,卻知道那是一個極為活潑愛笑的女孩,哪怕是照舊著一顆小草也能發出明朗的微笑。她至今還記得入雲和茗瑤一夥兒在院中踢毽子的時候,那張因為笑容變得無比動人的臉。
這樣一個孩子,怎麽說沒了就沒了?
身邊幾個忍不住地宮女已經低低地哭了起來,許淼淼由紅鸞攙扶著,一步一步靠近茗瑤。當她蹲下身和茗瑤平視的時候,茗瑤一頭紮進她的懷裏“哇”地一聲失聲痛哭起來。許淼淼顫抖著挑開白布,見到入雲一張略為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青紅相交,慘不忍睹。麵上一熱,竟然也是流淚了。
“別哭了,乖,啊。”許淼淼一邊忍住鼻子的酸意,一邊輕輕拍打在茗瑤的背上。茗瑤搖了搖頭,在她懷中抽噎,斷斷續續道,“我和入雲去內務府拿血燕,遇上了虞美人。她說,我們宮裏分得太多了,招呼了手下的宮女來搶我們手裏的血燕。我不肯給她,她就罰我跪下。入雲她……入雲見不得我受罰,言語上衝撞了虞美人。虞美人說小姐你是最守禮的人,上一次的事情之後她也決定了要守禮,就吩咐手下的宮女太監去打入雲。”
她的淚滾燙,洇在許淼淼胸口的衣服上,就像是要直接烙在她的心上。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都是因為她,那個可愛老實的丫頭才會死於非命。
“我被人拉著,看著他們用腳去踢入雲的肚子,她痛得吐出了血。她隔著那些人看見我的時候,還對著我笑。他們還硬生生弄斷了她的手,有個宮女取了頭上的簪子插在她的指頭上,她痛得慘叫不斷。虞美人害怕別人聽到,從她懷裏抽了手絹堵住她的嘴。”茗瑤雙眼通紅,竟然像是在重溫那血腥的一幕,許淼淼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再說了,茗瑤,不要再說了。”
茗瑤卻像是魔障了一樣,兀自繼續講著。她的眼淚從許淼淼的指縫裏流了出來,蜿蜒而下。
“我真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要拉著入雲去的話,入雲就不會死得那麽慘。該死的人是我,是我才對啊!”茗瑤說著一拳一拳捶在自己胸口上,紅鸞急忙幫著許淼淼把她拉住。
許淼淼把手貼在茗瑤的額上,竟然像是滾水一樣燙。
“茗瑤發燒了,快扶她回房。”
幾個宮女過來手忙腳亂地抬著她往裏屋走去,許淼淼跪在地上,看著入雲的遺體,一大滴眼淚落在入雲的臉上。
“小姐你就不要哭了,你現在還有身孕。”紅鸞在一邊勸著。
許淼淼從懷裏掏出手絹,細心地為入雲擦拭著,滿聲說道,“茗瑤說是因為她的錯才害死了入雲,可是實際上,又有誰知道,真正害死她的人是我。如果當初不是我出手太重罰了她的話,她也不會對我如此怨懟,來拿我身邊的人出氣。”
“不是,不是小姐的錯。”紅鸞連連搖頭。
許淼淼替入雲擦拭完臉後慢慢拉上了白布,自己慢慢地起身,紅鸞急忙跟著起來扶著她。
“入雲的屍體焚化後裝殮回她老家吧,再給她親人一些補償,以做我對她的彌補。”
紅鸞的表情有些不忍,還是道出了事實,“小姐,入雲是孤兒,唯一一個當初帶著她學花草的師父,也已經過世了。”
許淼淼身子猛然一晃,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到了她身上。她抬首看著天邊冷冷的一彎月亮,不禁再一次流下眼淚。
“竟然連這一點補償,也不讓我完成嗎?”
“小姐。”紅鸞握住了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她。
就在這時候,方才送茗瑤進去的宮女其中一個紅著眼眶跑了出來,叫她們到屋子去。許淼淼和紅鸞進去的時候見到茗瑤躺在床榻上,身上的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袖口被高高地挽了起來。隻見到膚如凝脂的肌膚上青一塊紫一塊,斑斕若錦。出去叫她們的那個宮女又撩起了衣角,哭道,“這裏也有,腿上也有,背上也是。”
許淼淼難以壓抑住胸口的巨大悲傷,兩眼一翻,也跟著茗瑤暈了過去。霎時間屋子裏亂作一團,吵作一團,還是紅鸞不亂方寸,緊急掐住了許淼淼的人中,又吩咐了人去拿薄荷葉到許淼淼麵前來,許淼淼才幽幽轉醒。
“虞美人,虞美人她居然敢這麽做!”許淼淼怒意滔天,紅鸞忙抱住她的身子,“小姐冷靜一點,你現在若是失去了理智,豈不是順了賊人的心。茗瑤的仇,入雲的仇還等著小姐你去報啊!”
許淼淼聽了放聲大哭起來,聽不說話,隻是一味地哭,好像要把所有的悲傷壓抑全通過眼淚和哭聲舒解出來。紅鸞一直都抱著她,在她身邊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麽。
門外又有人走了進來,紅鸞抬首一看,卻是扶桑。她手中捧了個朱漆描花的盤子,上麵壘著幾本帳簿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麽?”紅鸞無聲地對扶桑問道。
扶桑看了眼許淼淼,方才小心翼翼道,“適才虞美人派了人過來,說是她今日不小心責罰咱們宮裏的丫頭太重,自知失誤,抄了《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各一遍給主子送了過來。”
她這話一落,許淼淼臉色一變,雙眸裏燃起騰騰火焰。她徒然掙開紅鸞,一把衝到扶桑麵前,其敏捷讓扶桑也是一怔。隻見到許淼淼隨手抄起一本就大力地撕了起來,還有不解氣,直到把四本就統統撕完,往地上一擲,又狠狠地用腳去跺。
“小姐,小姐,紅鸞求求你,當心當心你的身子吧。你的肚子裏還有孩子啊,小姐!”紅鸞見到她如此癲狂,連忙上前抱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