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悱惻惜花心(三)
突然見到她,許淼淼還有些倉皇的,隻是在她看到許氏向自己行禮時反射性地就上前扶住了她。
“娘,請起。”
許氏那雙沉穩如水的眼眸看著許淼淼,任她把自己扶起身。
“娘今日是和貞平郡主一同進宮的?”許淼淼見到她在這裏,已經猜到了。
許氏頷首,“郡主現在在皇上那裏,臣婦就先過來了。”
許淼淼扶著她坐下,笑道,“娘在女兒麵前,何必如此拘束?”
許氏矜持地笑了笑,視線移到了她已經微微凸現的肚子上,有幾分熱淚在眼中,卻還是穩重道,“如今娘娘已經有了身孕,更應該多注意才好。我進宮之前,從家中取了兩隻白頭老參來,希望能讓娘娘滋補一些。”
說完有個宮女把一個紅漆匣子拿到許淼淼麵前,許淼淼接下,放在一旁,道,“這些東西,娘應該留在府上自己用才是。女兒這裏有太醫署那邊送來的補藥,已經足夠了。”
許氏明亮的眼睛裏就藏著些許笑意,“隻有為娘娘做些什麽,我才能安心一些。”
許淼淼心口一暖,打心底裏喚了一聲“娘”,許氏聽到了,也是深受觸動。
“不知道娘有爹的消息嗎?”許淼淼轉移話題。
許氏頷首,“你爹在嶺南很好,你不必擔心。”
“那日,是女兒的不多,在娘麵前胡言亂語,還希望娘不要生女兒的氣。”雖然在書信中已經承認過錯誤,許淼淼真真正正當著她的麵開口,還是有些難以啟齒。故而粉白的頰上蔓上珊瑚之色,聲如蚊訥。
許氏脈脈一笑,看向門外,這時衛子矜也已經到了。
“小姐,夫人。”衛子矜一進來雖然沒有行禮,卻喊得真真切切。許淼淼皺眉,“子矜,你又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了。”
“無妨。”許氏在一旁道,“她若實在改不了口,在人後就姑且這麽叫著吧。”
衛子矜一笑,飽滿的紅唇如一雙鮮妍的花瓣。茗瑤端了一個托盤,走到衛子矜麵前,一一放下,道,“紅鸞姐姐,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蓮藕糕,還有芙蓉凍和水晶糕。我天還沒亮就起來了。”說完又舉起一個青瓷小花壺,道,“這是櫻桃酒釀。”
衛子矜見到她今日穿了身蔥綠色褙子。對襟,平袖,膝長,收腰,冰梅紋暗花,衣緣飾月季花蝶紋織金絛邊,胸前釘三顆白玉扣,襯得皮膚雪白。又是帶著笑的,像朵含苞欲放的花兒般的柔美嬌嫩。卻還記著自己出宮的那一日茗瑤沒有來送自己,嗔怪道,“這會兒知道對我好了,那日怎麽連你的身影也沒有瞧見丁點?”
茗瑤嘻嘻一笑,“那時原是在忙,就沒有送紅鸞姐姐,今日賠罪了不是?”
許淼淼澹然而笑,對茗瑤道,“你如今卻不能再這麽叫了,該是‘子矜’姐姐才是。”
茗瑤本欲反駁,可是懼怕許氏,又見到許氏雖然對自己笑著,那笑容卻是深邃如一潭不見底的幽幽湖水。思度片刻,覺得如今既然萬事已定,便隨著許淼淼之意喚道,“子矜姐姐。”
她這一聲卻惹來衛子矜眼中似有熱浪,她拿一個官綠色縐紗汗巾捏在手裏,看了眼做得精致擺設得美觀的糕點道,“你既是喚我一聲姐姐,我也不能怠慢了你。以前就想著要送什麽東西給你,可是我有的,你也不缺。如今我也能自己拿東西給你了,這支赤金鑲碧璽石簪子是我在宮外的玉石店裏親自挑了許久的,今日便拿給你。”
就說衛子矜之前雖為宮女,實際上卻是很有官家小姐的氣度的。如今看來,分毫不差。隨行的侍女奉上一個雕紅漆長方形盒子,衛子矜接過打開拿到茗瑤麵前,輕聲道,“你看看喜歡嗎?”
茗瑤幾乎不能相信,驚喜道,“這真是子矜姐姐送給我的嗎?”
衛子矜被她的表情逗樂了,道,“自然是送給你的。”
茗瑤便歡天喜地地拿下了,當即插在自己的發鬢間。衛子矜又看向許淼淼,“先前林美人送了些上好的布匹與我,我自己也到繡莊裏選了些,為小姐肚子裏的孩子縫製了些衣物。希望將來能夠用得上。”
話落就有另一個侍女手裏捧著一疊子嬰兒的衣衫,色彩鮮豔,料子也是極好,繡滿了仙草雲鶴、瑞鹿團花、方勝鸞雀、喜鵲銜花等圖案,顏色亦是紅香皂翠樣樣俱全。手工既好,針腳也勻,可見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許淼淼嫣然含笑,爾後麵露難色,“你初到府上還有許多事要整頓,才幾天時間就做了這麽多,自己的身子受得了嗎?”
衛子矜凝眸於她,聲音輕柔得如新綻的白棉,含笑道,“小姐不必擔心,皇上還特意讓林公公帶了位之前在宮裏管事的公公到府上幫襯著,買回來的奴仆也是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本分人。其它房裏的人雖然也來過,卻是礙著我如今的身份不敢太耍滑頭,頂多是來拉拉裙帶關係,希望能為家中子弟謀份差事。不過都被我搪塞過去了,實在有打發不了的,便稱病閉門不見就是。”
許淼淼頷首,“你做事素來有分寸,我亦可放心了。”
衛子矜抿唇一笑,片刻之後笑意卻是收斂了些,又道,“我依照小姐說的去找過劉姑娘了,不過卻是沒有見到她。後來聽酒樓的小廝說,劉姑娘和童少爺成婚後不久就離開了京城。卻是留下了一封信,像是知道我們要去。”
她說完,小心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許淼淼。許淼淼接過了,見到信封上描了一朵淡的梨花。拆開一看,隻有一首詩,“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字跡清秀如空穀幽蘭,飄逸如浮雲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遠。
她看完了,卻是從心底一震。
這詩引用七夕長生殿的典故,譴責薄情郎雖然當日也曾訂下海誓山盟,如今卻背情棄義的。乍看之下還以為詩用在此處不達意,許淼淼卻是極為了解劉曦的人。成親的男子心中有人,她卻肯和那名男子離開,阿曦,你竟是傾心於童家少爺了嗎?
“比翼連枝當日願“一句調轉過來,卻該是“願日當枝連翼比”。
有晶瑩的淚珠盈於她如鴉翅的睫毛上,搖搖欲墜,許淼淼把信貼在胸口位置,仰起頭,心中默道,“阿曦,那我便祝你,如願以償。”
衛子矜借口讓許氏和許淼淼母女兩人多一些單獨相處的機會,把茗瑤叫到了宜歡殿裏的花園裏。兩人走在折鶴蘭、玉蝶灑金中,雖然還未到開花的季節,枝葉和樹幹卻發出一種怡人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