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及盛年參彥會(十)
“桃花夫人,你覺得哀家判得如何?”太後不再搭理林公公,而是隱約帶笑地看著旬華恩。她對麵的旬華恩身著寬襟廣袖的明紫色宮裝,剪裁得體收腰曳地,暗金花紋盤旋其上,流暢縹緲,將鏡中人冰肌玉顏映的高華明豔。她微微頷首,“太後的決議,自然是不失公允的。”
太後不苟言笑,轉身又看了眼軒轅澤,起身對身後的眾人說:“都退下吧,讓太醫守著就好了。”
“臣妾想要留下來照看皇上。”淑妃略有遲疑之後開口。
太後半眯著眼,擺了擺手,“你身子還不好,又要準備春耕的祭祀大禮,先回去歇著吧。”
“是。”淑妃微有落寞。
“臣妾也退下了。”許淼淼亦是行禮,太後卻道:“淼淼,你留下來,哀家有事要對你說。”
聽了這話,許淼淼恍然覺得背上如芒在刺,她餘光看去,旬華恩素白的手指抵在纖巧的鼻端下,赤金護甲閃耀清冷的金光,眼中流露著琉璃般的冷光。
等到淑妃和旬華恩離開後,太後也沒有著急發話,而是到床榻上坐下,拿菀扇拎幹的帕子親自為軒轅澤擦拭。
許淼淼看她仔細地為軒轅澤擦臉,自然也是恭順地站在那裏。半晌之後,太後把帕子扔回盆裏,抬眸看著她。兩人到了屏風後,太後端莊坐下,徑直開口,“想必你也是有滿腹的疑惑。”
知她是在提軒轅澤昏倒舊傷一事,許淼淼默然做答。
“皇帝在榮登大寶之前,在山東平武一帶帶兵突圍的時候身受重傷。原本軍醫還以為隻是箭傷,隻是後來才知道,那箭上居然有蟾毒。”隻聽太後娓娓道來。
“蟾毒?”
“蟾說是五毒之一,它的毒性屬寒,起初沒有發作,連皇上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直到後來發作了,皇上才趕回京城,結果仍舊是遲了一步。”
“皇上這些年也都是靠藥性壓製著毒性,隻是毒一日未清,留下的隱患就越大。如今之所以會這麽突然地發作,約摸也是家事國事都才操勞了的緣故。”
這一段往事的確許淼淼聞所未聞,因此太後說這些話,她也格外用心地聽著。想到軒轅澤自從她生下謹哥兒一直都盡心盡力照顧著,心中有明淨如台的溫暖,這冷寂宮廷,萬花寂寞,還好有他的溫情相伴。
看著許淼淼的模樣,太後心裏有了一絲惶然,遙記得當年也有一人在她的二八年華獨讓她露出那般的表情。出口的歎息簡潔而哀傷,仿佛一個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勢。不過也在許淼淼發覺之前,她的思緒已經抽了回來。
“哀家之所以今日唯獨留下你,就是想讓你陪著皇上,讓他安心靜養一段時日。”
太後開口,卻是讓許淼淼驀然一驚。她急忙斂裙矮下身,“臣妾惶恐,臣妾不敢幹預朝事。”
太後上前將她扶了起來,目光慈祥,“好孩子,這怎麽算得上是幹預朝事?你身為皇上的結發妻子,關心皇上的安危,本是分內之事。”
許淼淼很是為難,即便是她心疼軒轅澤,可是貿然讓軒轅澤安心靜養也是難以啟齒的。
“你放心吧,哀家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隻是汝南王這個禍患已經去除了,皇上是可以鬆一口氣的。”見到許淼淼纖細的眉頭微微擰起,她攏一攏手上的琥珀連青金石手串,勸道:“你也見到了,皇上今日已經昏倒。若是皇上再不好生歇息,今日的事再有一次的話,朝上大臣和天下人當是怎麽想?”
軒轅澤正值壯年,若真的像太後說的一樣,自然會引起朝堂中人揣度的。到時候總是會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趁此機會興風作浪。這一點,許淼淼如何不知道?
太後從真龍殿離開之後,許淼淼在軒轅澤榻前小坐了一會兒。見到他沉睡的樣子,心似打有千千結一般。門闌有人越來,她轉過身,正巧看到是茗瑤。
“小姐,小皇子鬧肚子了。”
果真是禍事不單行,許淼淼一驚而起。前些日子謹哥兒吐奶之後也沒有別的問題了,今日好好的,怎麽會無緣無故鬧肚子?心裏焦灼,正想要走,抬頭倏然見到宮女端著藥碗進來了。又想到還沒有醒過來的軒轅澤,她心中一動。林公公也在受刑,是不能來照看軒轅澤的,倘若她也走了的話……
隻是也沒有辦法放任謹哥兒在宜歡殿裏,她死死抓著裙裾上流蘇的指節擰得關節發白。茗瑤自然也是懂她為難的,拜了拜道:“小姐就請在這裏照顧皇上吧,殿裏有萬媽媽、茗瑤和扶桑姑姑呢。”
許淼淼思索再三,也沒有辦法從軒轅澤身邊離開,隻有頷首,對茗瑤囑咐,“你們去請太醫,讓太醫仔細瞧著。也派人去看看,是不是顧氏用了什麽不該用的膳食,讓奶水不幹淨起來。”
“知道了。”茗瑤答了之後速度地退了出去,許淼淼心裏煩悶,又聞到一股藥味。還是招手讓宮女把藥遞到自己手上,親自把一碗藥都讓軒轅澤用了個幹淨。
蟾毒屬寒,宮裏已經撤了的地龍又被點上,許淼淼握著軒轅澤的手,隻覺得如寒鐵一般。床帳上的鏤空刺繡銀線珍珠水蓮花紋在如晝明亮的燭光下瑩光閃爍,仿佛是床頭的赤金帳鉤在晃動中輕微作聲,她的耳朵嗡嗡作響,混亂中莫名回想起這雙手帶給自己隱隱的溫存和關懷。
正混沌想著的時候,榻上的軒轅澤眼皮顫了兩顫,片刻後已經緩緩睜眼。入眼的就是她的樣子,頜骨骨線優美,因為抿著嘴巴,繃得有點緊卻有種端穆的沉穩。
伸手點在許淼淼的手心上,倒嚇了許淼淼一跳。
“皇上……什麽時候醒了?”又想起他身上的餘毒,她連問:“可是覺得好些了?”
口中苦澀,軒轅澤自是知道已經用過藥了。他略有疲怠,輕聲喚了許淼淼的名,問:“有什麽事?”
“沒有。”許淼淼明媚一笑,轉瞬又湮沒在擔憂裏麵,“皇上這樣不顧自己的龍體嗎?今日竟然都暈厥了。”
軒轅澤微微露出一笑,往四周看了一看,許淼淼開口,“太後、淑妃,還有桃花夫人,都來看過皇上了,隻是皇上都未見得醒來。”
“許久都沒有這麽安然地睡了,沒想到這一次睡了這麽久。”軒轅澤口吻是一如既往的輕描淡寫。
明白他是不想讓自己擔心,許淼淼一時也沒有點破,隻是握緊了他的手。望了望外麵的天色,軒轅澤道:“朕記得睡之前還不到午時,如今天色已暗,你是一直在這裏陪著朕的?”
許淼淼點頭,另一隻手放在絲被上,“臣妾想多在這裏陪皇上一會兒。”
“倒是難得,你沒有守著謹哥兒。”軒轅澤調侃著,沒有錯過許淼淼在聽到“謹哥兒”這三個字時眼裏的絲絲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