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第四百二十七章 緩兵之計

王恕,馬文升,劉犬夏,人稱弘治三君子。

三人之中,曾任吏部尚書多年的王恕當年為弘治帝所疑,再加上次輔邱睿與其有姐梧從中作祟,早已致仕在家,九十高齡不問世事,不過一老翁而已。而現任吏部尚書的馬文升也已經八十出頭,自認在吏部尚書任上兢兢業業不曾有絲毫怠慢,此番卻被人彈劾年老昏庸,那種憤懣自然不足為外人道。盡管早已不是耳聰目明的年輕人了,可他畢竟在朝多年,言官交相劾奏的背後是誰在指使,他又哪裏會不知道。

想當年他從兵部調任吏部,終於如願以償得任天官,沒想到,如今也有人想要用同樣的路子取而代之。而李東陽也會和劉大夏一塊落井下石,一半是因為他一力護著張彩,一半卻是因為他擋著了別人的路。

“部堂,他們分明是借我的緣故算計你,你如今這上書求去,不是遂了他們的心麽?”

張彩是馬府的常客了,此時推門徑直闖進書房,脫口而出就是這麽一句話。

見書案後頭坐著的馬文升沉默不語,他頓時有些急了,快步上前雙手按在書案上就大聲說道“部堂,倘若真的是因為我,隻消你隨便拿捏一樁錯處將我暫且罷出吏部,用不著……”

“你也不是那些年輕後生了,說這些衝動的話的於事何益?你要是真的連眼下這場風波都看不明白,那也枉我栽培你這幾年!”馬文升厲聲一喝,見張彩頹然低下了頭,他便淡淡地說“我和劉華容一直都有過節,上一次我要把他的心腹熊繡打發到兩廣去,又順著你的上書和他過不去,他就已經存了惱意,這一次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趕了你出吏部,你以為他們就容得我繼續掌管吏部?隻可笑劉華容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啊?”張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倒吸一口尊氣“部堂的意思是說,………”

“此次對我群起而攻的都是些什麽人你應該都知道了。李長沙的門生,劉華容的同年,再加上他們門下常常走動的那批人可一直對我的位子虎視眈眈的焦泌陽卻一絲一毫動靜都沒有,這豈不是反常?劉華容自付誌大才高,可他也不想想,先帝弘治爺在世最後那幾年,風頭都給他一個人出盡了現如今他要是再得天官,儼然部院之首,那三位閣老能夠容得下?就是劉洛陽這個元輔也已經幾年不見先帝,可劉華容卻數次造膝見駕,三位閣老反而得去向劉華容打聽弘治爺今日何語,當日如此盛寵,如今誰人不忌?“既然如此”張彩緊緊攥住了拳頭,突然低聲說道“那我設法讓人把這話傳給兵部劉尚書如何?”

“能夠在朝中坐上高位的,無不對自己有深深的自信別說劉華容的脾性最是剛愎,就是換做老夫是他,這種揣測之言也斷然入不了耳。”馬文升不屑地挑了挑眉,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況且,此事終究是出自上裁若是皇上之意不如他們所願……”

盡管馬文升沒有再說下去,但張彩終究生出了一線希望,又在書房陪坐片刻就起身告辭。可是,等到出了馬府本想去打探的他腳步一下子就慢了下來。如今徐勳又不在京城,他雖是有些同年同鄉好友可要說打探得到禦前動向,那卻是想都不要想的。此時此刻,在那兒幹著急了許久,他終究還是把心一橫上了自己的馬車,對那車夫大聲吩咐了一句。

“去武安侯胡同興安伯府。”

徐良徐勳和沈悅三個全都去了南京,這偌大的興安伯府自然就顯得冷清了不少。想到家裏要人照管,徐勳便留下了朱纓,又把金六夫妻兩個都留了下來。如今主人不在,金六這采買上頭清閑,便索性在門上轉悠,冷不丁發現一輛車在門前停下,隨即上頭跳下了一個依稀有幾分麵熟的人,他微微一愣就迎了上去。

“敢問這位大人……”

“可有辦法緊急聯絡到你家伯爺?”見金六有些迷惑,張彩不得不解釋道“我是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有要事需得聯係徐大人。”

金六這才明白是來找徐勳的,再加上張彩這名字徐勳吩咐過,他自然立刻讓了人進來。因徐勳不在,他也不敢貿然把人領進書房,請了小huā廳坐下親自奉茶,想起徐勳臨行前對他囑咐過張彩若來務必問清來意,他躊躇片刻就開口說道:“南京距離京城足足有三千多裏地,就算換馬不換人緊急送信去,快馬來回也得至少十二天。大人若是有事,能說的不妨對我說。我雖隻是個下人,可少爺之前做過安排,我也能聯絡到說得上話的人。”

換做是從前,張彩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那樣的大事去說給一個下人聽,可現如今緊要關頭,他思來想去竟是別無他法,最後咬咬牙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吏部馬尚書遭人彈劾,現如今已經上書求去,我想打聽打聽皇上於此是怎麽個態度。”

老天爺,這事情可太大了!

金六原本還想顯擺一下自己的能耐,一聽這鼻差點沒打自打耳刮子,隻能在肚子裏埋怨自己多嘴攬事,畢竟,想當初老爺襲爵的時候,聽說那位馬尚書可是沒少使絆子。站在那兒臉色陰晴不定地想了好一會兒,記起徐勳說過,若事關重大,可以去靈濟胡同西廠找慧通和尚報信,他便定了定神露出了笑臉。

“原來是這事情。這樣,張大人請留個地址下來,我這就去托人辦。若是打聽到了,我親自到貴府去一趟稟報。”張彩原本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可沒想到金六一個下人竟然真的能攬下這樣的事,一時間忍不住詫異地端詳了人好一會兒,暗道徐勳真敢用人,最後出門之後甚至破天荒拱了拱手道謝。而他這一走,金六立時找來自己的婆娘,自己往頭上扣了一頂小帽就從後門出去了。

自己就會趕車的他卻偏生雇了一輛車到靈濟胡同。因西廠的臭名昭著,車夫無論如何不肯進去,他便沒好氣地給了錢打發了人走,自己快步直奔那座小小的四合院。果然,他報上了徐勳的名字,立時便有人引了他進去,不消一會兒就見到了掌刑千戶鍾輝。盡管知道這就是從前那和尚,可如今人家身份不同,他一進屋子便本能地屈下一條腿跪了下去。

“得了得了,別來這一套,這兒沒外人!”慧通不耐煩地喝了一聲,隨即就目光炯炯地問道“什麽事要你金六爺親自跑這一趟來見我?”“大人叫什麽金六爺,沒事折煞了小的……”金六慌忙謙遜了兩句,見慧通滿臉戲譴,他隻得訕訕地將張彩之前的來意合盤托出,末了才說道“小的也是因為少爺臨去之前吩咐過,說這張彩要是上門來,有什麽事能答應的就答應下來,不能答應的就來找大人商量。”

“唔……你家少爺倒是盡捂攬些麻煩的……”

慧通嘴裏這麽說,心裏卻知道,徐勳和焦芳那仇可是結大了,之前費了這麽大功夫把人乾坤大挪移弄出了吏部,又招攬到了張彩這麽個人才,倘若馬文升去職,這吏部尚書的位子說不準落到那位大佬手中倒是小的,可不管是誰,張彩多數都是討不了好,到了那時候,徐勳肯定對於這趟江南之行得是把腸子都悔青了。可他才聽穀大用提起過1說是劉瑾在禦前很給馬文升上過一番眼藥,這局麵他要翻轉過來實在不大容易。

金六見慧通為難,不禁撓了撓頭道:“要是沒辦法,能不能用個緩兵之計?”

“緩兵之計……唔,也好,我去想辦法。你去對張彩說,皇上對馬尚書觀感平平,能做的就是勉力拖延,能拖一天是一天,隻希望南京那兒你家少爺能反應快些。誤,他才剛出京師就來這麽一招,還真的是出師不利。”等金六滿口答應退了出去,慧通才坐在那兒開始頭疼了。

徐勳臨走前倒是給化留過一條隱秘的路子,通過瑞生去找那個什麽周七娘,也就是小皇帝的相好。可要眼下這是朝堂政爭,找一個還不知道小皇帝身份的女人,那就是兒戲了。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吩咐人遞了信到宮中去給穀大用。

等傍晚時分穀大用過來,他張口就胡謅道:“平北伯正好讓人捎了信回來,說臨走前忘了,托公公照應照應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那是他看中的人。沒想到現如今吏部尚書馬文升正好在風口浪尖上,馬文升對張彩一貫是愛重得很,這要是馬文升真的去職,隻怕是大佬們就該逮著張彩算賬了,畢竟不少人早就看他不慣。所以這事兒我想著得及早對公公通個氣。”

見穀大用果然在那兒眉頭緊皺犯了難,他便誠懇地說道:“公公和平北伯是老交情,這點忙若是幫不上,隻怕到時候見著人總過不去。

可公公之前才說過,劉公公曾經在禦前指摘過馬大人,您若是給馬大人說好話,也就和劉公公犯了擰,這事情須不好辦。”

穀大用果然是惱火十分:“可不是不好辦!真見鬼,怎麽徐老弟一走就鬧這種事!”

“所以,卑職的意思是,公麽把這事情拖一拖,隻要給平北伯反應的空子,到時候必然知道您已經盡力了。”說到這裏,慧通偷覷了一眼穀大用有些意動的臉色,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至於劉公公,隻要露一句話就夠了。要知道,司禮監掌印李公公,可是和馬文升有仇!不如散布些消息,就說李公公放出話來,此番不讓馬文升下台,他也白當了那個司禮監掌印!”

聽到這麽個主意,穀大用盯著慧通看了許久,突然站起身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家夥,果然不愧是舊日西廠人物,你這招數足夠讓老劉疑神疑鬼一陣子,拖延十天半個月決計沒問題,他不在皇上麵前嘮叨,皇上必然也會慢慢斟酌,就這麽辦!我也不愁徐勳回來沒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