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生八苦(三)
百裏流觴順著那個空間走,即便哪裏是一片黑暗,他的步伐卻還依然還很是穩健,半點也沒有遲疑,他也不敢遲疑。
他猜想這裏是一個幻境,而且還是能夠讓自己滿足心中所想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最後瞧出了端倪,瞧出了那不應該存在的胭脂。
其實,壓根就是從一開始就是有著不同的,像是幾位皇兄皇弟的親切,在皇家之中,他早就已經是習慣了他們可以的爭鋒相對,原來他的心底裏麵竟然也是渴望著兄恭弟謙的畫麵的,所以這才在剛開始的時候,他什麽都沒有察覺到,又或者是因為自己本身因為進入到了那種幻境之中,都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哪些,從浮圖塔之中出來,回到北雍……
那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所渴望的,差一點,他就已經沉靜在了這表現到了自己內心極致的幻境之中。
他慢慢地走著,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沒有想著什麽,隻是純粹地想要走過這一片的黑暗,走出這裏。
他不知道走了這黑暗有多久,突然地前方出現了一點光亮,百裏流觴的腳步快了一些,想要朝著那光亮的地方跑了過去,有很大的一股吸力將他整個人席卷而走。
身體上有著鈍鈍的疼痛,百裏流觴勉力地睜開了雙眼,這一張開眼睛,百裏流觴這身子一歪,一口腥甜從他的嘴裏麵溢出,百裏流觴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他環顧了一下這四周,發現自己是在一片森林裏麵,四周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就像是一片森林一樣。
而他正躺在這個森林的地上,微微有些涼,也有些潮潤,這一張開眼睛看到的還是那碧藍如洗的天空,微微有點白雲,清新得就像是初夏的天空。
果然那一切都是幻覺,美得叫人心馳神往的一處幻覺。
百裏流觴坐起了身,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還沉迷在這個地方,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找到其他三個人,既然他都能夠沉靜在幻境之中,那麽別的人應該也是在各自的幻境之中了。
事不宜遲,這樣想著,百裏流觴急忙地起了身去尋找其他人的身影。
宋珩看著麵前那個對她而言是一個虛空的影子,不過認真的說,他也的確是一個虛空的存在,可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她的身體卻還是乖乖地跟著他一同走著,走進了一個山穀之中,大片的平原,平原上開滿了不知名的鮮花,有一幢竹屋。
那竹屋建得十分的別致,完全的世外桃源,宋珩跟著這個人走過那一條各色鵝卵鋪就的小路,進了竹屋,屋子裏頭整理的整整齊齊的,就像是一直有人居住一樣。
看的出來這個地方並不是一個空曠的地方,而是長期都有人住著的,一旁竹製的書架上擺放著一些書籍,宋珩眼尖,一掃而過的瞧見的那些都是些和陣法相關的書籍,有些還是一些她從來都沒有瞧見過的陣法書籍,甚至有些還是她從小開始學陣法的時候所渴求的孤本。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都還沒有學好呢,就想著練陣法了,”那男子輕笑了一聲,“我昨日叫你熟讀的書籍,你可熟悉了?”宋珩聽到那男子這麽問,心中一喜,雖然這裏是一處幻境,但是這裏的事物倒也真實地存在的,隻是有些久遠而已,那些個看上去叫她垂涎不已的古籍裏頭的內容應該也是真實的,再說是不是真實的,她看上一眼也就曉得到底是真實的還是不真實的了。
如果能夠讓她看上兩眼,那就好了。
宋珩這樣想著,可惜占據了她軀殼的意識卻是半點都沒有叫她如願的意思,那嬌俏的聲音隻道了一句:“那麽厚的書籍,哪能一日就看完,我又不似阿華你這種天生的天才,且你不常說女子無需多聰慧的麽,我就當一個不聰慧的女子就行了。”
阿華?
宋珩聽著自己說出口的聲音,最叫她驚奇的還是那一聲“阿華”。
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南嘉開國的謀士方華吧,宋珩很想看清楚那一張略微有些模糊的臉到底是長的怎麽樣的一個模樣,可偏偏她就是什麽都看不清楚。
這裏是阿拉若之境,這浮圖塔又是方華所建立的,難道是方華在建立這一座浮圖塔的時候留了點參差,將自己的一縷心念留在了這個地方,所以自己眼下所見到的,可能就是留在阿蘭若之境的謀士方華的心念。
“也無妨的,你不聰慧一些,倒也少人覬覦了。”那個被稱之為“阿華”的男子輕笑了一聲,聲音輕柔無比,他那厚實的大掌伸向宋珩的頭頂。
宋珩知道這個男人根本就是觸碰不到自己的,又或者,他想要觸碰的,原本就隻有那一抹虛空的身影而已。
宋珩微微閉上了眼睛,不怎知怎麽的,她的眼睛是有些微微的幹澀,等到自己再張開眼睛的時候,這才發現屋子外頭的景致也已經改變了,剛剛還是在春日融融的畫麵,可一下子突然之間轉變成了秋風蕭瑟,她不是站在竹屋裏頭,而是站在屋外,外頭的森林之中遍布著紅楓。
她的手上抱著一個不過半歲的孩子,看著那提著包裹一副要遠行的人,一字一句不甘地問著:“你是……真的要丟下我和孩子?”
那聲音裏頭有著一種絕望。
那人就站在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微微點了點頭,他這個動作十足激怒了人,便是有帶著怒意的聲音響起:“你走!你趕緊走!方華,你這一次便是走了,往後就不需要再回來了。”
方華微微愣了一愣,他背過了身去,聽見身後穿來一聲關門聲還有孩子不停的啼哭聲,宋珩覺得自己似乎是能夠感受到方華心中的不舍,但是他的腳步卻是未頓,他很快地離開。
宋珩站在屋內,看著自己張開的雙手之中抱著的那一個孩子,那一張麵容,她依舊是看不清楚,她隻是虛虛地抱著他,其實,他也不過就是一個虛空罷了。
宋珩回想著方華的離去,史書上記載,當時的東嶽大陸有著九州諸侯的存在,在天子逝去的那一年,九州諸侯分立,且紛爭不斷,當時的方華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出現在但是隻能被稱之為秦國的小國之中,成了秦侯手下第一謀士,匡扶社稷,幫著秦侯並了其餘兩國,成就了如今南嘉版麵所在。
最後,謀士方華功高震主,被南嘉始帝誅殺,南嘉國內所有記載方華事跡的書籍一律焚毀,方華的門生全部坑殺,誅十族,這是南嘉國史上有名的“方華案”。
野史傳聞有二,其一,始帝不容方華,將其挫骨揚灰,撒入千江河中,傳聞二,方華早早就已經察覺了始帝的殺心,遁藏入他費勁了心血建立的浮圖塔之中,了此殘生。
宋珩不知道方華最後的結局到底是怎麽樣的,但是也曉得他大約多半已經是死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最後也不過是如此了。
正在想著,那關上的門一下子被人打開了,微涼的秋風灌了進來,長發翩飛了起來。
“我不是說了麽,若是你走了,便再也不要回來。你不要我和孩子,那麽,我也不要你了。”
宋珩聽著自己的聲音這樣響起,卻是有淚從她的眼角墜落了下來,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眼淚,而是那個女子的,那個曾經對著方華嬉笑撒嬌的,是他的妻子的女子的眼淚。
有一雙透明的手虛環住了她,“我不走了,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走了。”
宋珩在心底之中念著一些咒術,她也是第一次遇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分開受控製的情況,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念著這些個咒術有沒有用處,但是她卻是想要試上一試,她不能總是這樣被禁錮在了自己的身體裏麵被人搶奪了屬於自己的軀體。
但是她那些個解禁的咒術才堪堪地默念了一半,她的身子卻一下子被一股巨大的衝力給衝開,彈出了門外,宋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這才發現自己控製著自己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了,自己已經能夠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她麵前這一處小竹屋虛掩著門,從那虛開的門哪裏,宋珩可以瞧見一對男女神情相擁著,兩個人的中間懷抱著一個孩子,那一扇門在她的注視之下緩緩地關上了,像是不許人窺視一般。
宋珩想,這就是方華自己給自己設下的是阿蘭若之境,她想,或許當年方華是真的到了浮圖塔之中,他是最清楚塔中機關的人,自然地也就知道要怎麽去破解自己的陣法,他知道自己出去了之後是一定會死的,始帝不容於他,而他也不可能去找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所以他就來了這個地方,借著阿蘭若之境,他讓自己長眠在這個地方。
夢中,他放棄了原本的選擇,而重新留在了自己的妻兒身邊。他到底還是後悔了的,宋珩想,而她不巧在闖入了這阿蘭若之境的時候,進入了芳華的幻境之中。
宋珩看了一眼那竹屋,它漸漸地消失不見了,她不知道下一個闖入的人會不會有這麽一份運氣那麽恰巧地進入到了方華的幻境之中,知曉這個被傳說成為神話一般的人物其實內心深處是一個懊悔無比,在現實之中得不到的,即便是在幻境裏頭也想要重新得的可憐男人。
宋珩微微歎了一口氣,若是剛剛她能夠在竹屋消失不見的時候進入竹屋將自己那驚鴻一瞥瞧見的那些個古籍給搬了出來就好了,那一定是方華所看過的,有些還是孤本呢,沒有叫她看個過癮真的是後悔極了。
宋珩看了前方那一片光禿禿半點也沒有竹屋的地方心中歎了一口氣,她站起了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往者那一望無垠的森林裏麵走去,還好,她剛剛雖然身體被控製住了,可手上的破軍劍卻還是一直握得很是穩妥的。
現在,就是將旁人給找了回來再說,最好那三個人能夠給力一些,別是迷失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中在此長眠了。在天壇上,蘇閔還是忍不住看了鳳血歌一眼,現在這小皇帝已經還差五步就要到了他們的跟前,而鳳血歌的目光依舊是淡淡的,還時常若有似無地朝著浮圖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真的擔心那宋家小姐?若是想去看看,這邊有我就成。”蘇閔壓低了聲,“隻怕那小娘子上了塔之後就是出不來了,這最後一麵隻怕都是叫人瞧不見的。”
“你以為她是誰?”鳳血歌淡淡地道,“這塔七層,陣法七處,要困住她不易,隻是這人世間最複雜的不是陣法,而是人心。”
蘇閔頭一次聽說和浮圖塔相關的事情,他豎著耳朵,渴望著鳳血歌再多說上一些,“你是說北雍的兩位皇子會對她不利?”
鳳血歌抿了抿唇,“誰知道,前六處陣法倒也沒什麽的,頂多花他們一些功夫,費上一些經曆罷了,隻是這第七層紅蓮業火,你以為什麽是紅蓮,以鮮血為祭,人骨為路的地方。”
或許那兩位皇子是不願意的,但鳳血歌覺得人心本就是一處黑暗至極的地方,隻要他們到了第七層的紅蓮業火之中,必定就要做出一個舍棄,而誰是棄子,到最後很快就是能夠分曉了。那進塔的兩個皇子不是個省油的燈,而在那浮圖塔之中的卻是個十足的小人。他倒是要看看,到時候舍棄的是兄弟之情,還是那些個君臣之義。
蘇閔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他是說宋珩那小娘子會是成為最後他們走出塔中的關鍵?
“這才是人性最迷人的地方。”鳳血歌輕笑了一聲,他看著已經走上了祭天台的秦嘉辰,他的眼神之中有著十足的憤恨,卻還自以為掩飾的很好。
鳳血歌冷冷的一眸掃了過去,這個年少的皇帝被鳳血歌那突然之間釋放出的嗜殺之氣給驚到了,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差一點沒有穩住自己的身形從那長長的階梯上滾了下去。
秦嘉辰抖了抖,他曉得自己現在是一個傀儡,仰仗著鳳血歌鼻息活命的傀儡,他的膝蓋微微一彎,單膝跪在了鳳血歌的麵前,低著頭,虔誠無比,讓鳳血歌為他冠上帝王代表的玉冠,雖然這個玉冠隻是一個笑話罷了。
想他是一個堂堂的帝王,卻是要朝著一個臣子下跪,秦嘉辰在心中有著巨浪的泛起,他怨恨地想著,總有一天,他會將南嘉的大權收回到自己的手上的,絕對,絕對不會像是自己那父皇一樣被鳳血歌囚禁在後宮之中苟延殘喘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