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嫡女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怨憎會(二)

百裏紹宇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著這個一手將自己養育長大的人出手,他的確是被她養育長大的,但是她從來都沒有給予過他半點溫暖,給予的都是殘酷。

她以為,他就是沒有心的麽?

他同流觴交好,那是因為流觴是在這個皇宮之中肯真心待他的人,所以他也願意真心待他,如果流觴成了太子,他甘願成為他的輔臣輔佐一生,他心甘情願如此。

他自詡也可以算是一個聽話的人了,但是他聽話並不代表著他是一個完全無心的人。

“你要殺老七,我半點意見也是沒有的,可宋珩又何錯,錯在不過她無意之中窺視到了皇家的醜聞,皇家便是要遮醜而除去了她,錯在被沈從墨傾心相許,太後您容不得她成為藏劍山莊的主母,所以就要除去了她。我有什麽錯,錯在不應該是辛者庫罪奴所生,錯在自己的母妃早喪,錯在從小便是由您撫養長大,錯在我從小便是妄想有一日你能夠待我如同永寧如同流觴那般,錯在我一切都是癡心妄想!但是,我可不想因為你一句話而送死。太後娘娘,您的懿旨,本王這一次是不能遵守了!”

百裏紹宇聲音冷然,他看著這個在從皇後到了如今尊貴的太後,她是見慣了隻要他這麽一聲令下就會乖乖有人就送死,但是他不是。

她不是君,不能叫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君要臣死,臣難道還不能反麽!

“逆子!”蕭太後漲紅了一張臉,她隻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薄弱了,像是很快就是要喘不上氣一樣,她已經顧不得一個太後應該有的威儀,她伸出了手,用力地掰動著那一隻扣在她脖子上的大手,她那精美的護甲深深地插入了他的手臂之中,帶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傷口,而百裏紹宇卻是不為所動,就連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那手掌半點都沒有鬆開的意思,倒是越發的用力地收緊了一些。

蕭太後的臉從紅色漲成了紫色,她恍然驚覺,眼前這個小子早就已經不是那個任由她搓圓搓扁的那個孩子了,他已經徹底地成長了起來,脫離開了自己的控製。

“你……”

“太後娘娘莫怕,等到娘娘薨了之後,本王也知道蕭家和父皇不會善罷甘休的,自當陪你就是,咱們一死還管什麽生前身後事。也算是落了個幹淨了!”百裏紹宇低低地說著,“娘娘為蕭家為這個天下鑽營了這麽久,也是應該放下這身上的擔子了!”

當初阮明道在的時候,這朝堂之上是阮家和蕭家分亭對抗,阮明道門生無數,而蕭家則是門客三千,蕭太後畢竟是兩朝的老人了,威望自然比阮家強上一些。阮家是在明麵上的囂張,而蕭家就是低調了一些,卻也還是盤踞在北雍的皇朝之中,成了外戚的姿態。

阮家這一個毒瘤現在已經是被除去了,但是這蕭家的毒瘤還留在朝堂之中,有一家獨大的嫌疑,隻要蕭太後一死,不管是慶曆帝也好,還是往後要即位的新帝也好,也無需再顧及什麽,徹底地將蕭家給除去了。

這樣一來,百裏紹宇略有些自嘲地想著,他也算是給這個國家做出了一件好事了,他從小的時候開始,有時候遭受了這個皇祖母下令的鞭笞的時候,他偶爾也是會想著如果有一日,等這皇祖母老邁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的時候,他就會如同她待他的那般,叫她嚐嚐個中滋味,那樣她一定會是求饒不已的,但是後來又想,自己這般實在委實太過不孝了一些,雖然皇祖母待他算不上大好,卻還是叫整個皇宮之中的人再也沒有瞧不起他,吃穿用度上麵是也不曾苛待了他幾分。如果真的那樣待她,委實是他不孝了。

可現在,他就這樣做了。

那曾經在自己腦海之中幻想過千百遍的場景就如現在這樣上演了起來,隻要他在用一點點力,這個老邁的女人就會徹底地在他麵前斷了這最後一口氣,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在他的腦海之中升騰了起來,是的,快感!

看著這個太後,這個北雍皇朝之中最是珍貴的女人咽下這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的腦海之中便是衝刺著那樣一種無可言語的快感。

或許,他早就應該是這麽做了吧?!

百裏紹宇想著,如果自己早早地就這麽做了,或許就不會被她掌控上這麽多年了。

“去死吧,我的皇祖母!”

百裏紹宇低聲地說著,就像是每一次進入了她的寢宮,退出來的時候所說的那一聲話一樣,他用無比恭敬的聲音同她說著,這手上卻是用力一擰,他聽到一聲骨頭所發出的脆響,就像是那一次他不聽話,從辛者庫哪裏弄來了一隻剛剛出生不久便被拋棄的小奶狗來養著,每天偷偷地喂養著它,卻不想還是被太後知曉了,她便是當著自己的麵,摔死了那一隻不過才剛剛睜開眼睛還來不及學會走路的小狗,就是那麽一小聲的脆響,他那養了快月餘的小奶狗就躺在地上,身子微微抽搐了幾下然後就是再也沒有動過一下了。

那個時候,他是多麽地恨著自己的這個皇祖母,居然連那麽一隻小畜生都是容不下的,其實同他好好講,他不能養這一隻小狗,還是可以送給旁人的,但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皇祖母卻用無比森冷的話對他說著:“哀家撫養你並不是要叫你同這畜生一同生活的,還是你就像是這畜生一般,委實難馴了一些?若是如此,你便同你那辛者庫出生的母親一般回到那辛者庫之中生活吧,哀家的身邊不留無用之人!”

他的祖母嗬,在她的眼中,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梁小醜一般的難堪,或者自己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個畜生一般,聽話的畜生就留著,而不聽話的畜生就可以隨意地處置了。

百裏紹宇看著自己手上已經斷了氣的蕭太後一眼,他覺得有些不對。

蕭太後這個女人一貫是老謀深算的,她的身邊也一直都有著伺候的老奴仆,尤其是從那素嬤嬤,那是蕭太後進宮的時候從自家府上帶來的老人了,從不離左右,可自己剛剛進門到現在卻是點半也沒有瞧見過那素嬤嬤,這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且自己同她相處良久,這殿裏殿外,自己根本就感覺不到半點的氣息,好像現在的慈寧宮就像是一座空殿一樣,他急急忙忙地鬆開了口,而已經斷了氣的蕭太後的身子就像是破敗的東西一樣,一下子軟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響聲。

百裏紹宇聽得仔細,她這一倒,按理說是應該就會有奴仆聽了個仔細跑進了殿中看個究竟,可現在,他卻是半點都沒有聽到有攢動的腳步聲或是喊聲,這實在是太不同尋常了,這和他往日裏麵所熟知的那個慈寧宮。

百裏紹宇不知道這慈寧宮之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心中有不安,他自然是不敢貿貿然地就出了宮殿,他想也許外頭可能就埋伏著一群侍衛,就等著他出去之後來一個一舉擒獲,或者是有著無數的弓箭手就埋伏在外頭,隻要他有一片衣角出了門,就會有萬箭齊發將他射成了一隻刺蝟的可能性。

百裏紹宇就站在這殿內,他的腳下就躺著他奶奶的屍首,他能夠感受到她的身體漸漸地發冷,最後僵硬了起來,看著那一具屍體,他想就算是身前再尊貴無比的人,等到死了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僵硬了起來,同常人一樣,會腐爛,會發臭,沒有半點的不同。

百裏紹宇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他蹲坐在那頭,半點也沒有動彈,他細細地聆聽著外頭,隻覺得今夜真的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一個安靜的叫人不知所措的夜晚,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一個夜涼如水般的夜晚裏頭,將自己小時候的想法付諸行動,將這個女人給殺了,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百裏紹宇想著,卻是被自己這個想法給驚到了,眼下這個場景,就像是他夢了太多回的夢境一樣,他也曾經做過相同的夢,夢見自己成長了,然後擺脫了控製……人人都說,這夢都是人心所化,在夢裏麵會預知自己會發生的事情,又或者是夢見了小時候的一些他都已經忘記掉了的事情。因為心中所想,所以才會有夢的出現。

這,也會是他的一個夢麽?

百裏紹宇伸手去觸碰著蕭太後的屍首,出手所及的這一具屍體是那麽真實。

這應該不是夢吧?!

他說不上來,隻覺得這進入了浮圖塔之中似乎所有的一切太過詭異了。

從黑暗之中,忽然地有著一個人突然之間冒了出來,那白色的衣角是那麽眼熟,那繡著藍色花紋的裙角好像他今日剛剛見過,這樣一想之後,百裏紹宇突然之間想了起來,那是宋珩。

在進入浮圖塔的時候,他瞧見宋珩穿的衣衫就是一聲淺白,袖口裙邊繡著天藍色的花紋,清新的就像是夏日狂野上開著的野花一般,他當時還說了宋珩一句,這樣淺色衣衫稍一沾染,便像是從地上打滾過的一般顏色了。

百裏紹宇忽然地繃緊了麵色,藏膩在袖口之中的玉扇已經捏在了他的手上。

宋珩就像是憑空出現在殿中一樣,明明那一處暗角之中他從進來的時候就沒有感覺到有半個人的存在,她就是這麽突然之間地出現了,手上還拿著劍,神情之中略微有些疲憊之色,看著站在殿中的百裏紹宇。

“秦王殿下……”

宋珩看著百裏紹宇,這個臉上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此時此刻半點笑容也無,眼神之中隻有滿滿的戒備,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著。

“宋珩,你怎麽來了?”百裏紹宇有些意外地看著宋珩,想了想之後又道:“我見你從角落之中出現,莫非你早就已經在慈寧殿之中了?”

這麽一說之後,百裏紹宇手上羽扇對上宋珩,他義正言辭道:“宋珩,你在我皇祖母的寢殿之中做甚?剛剛,你又瞧見了什麽?”

百裏紹宇的心中略微有些慌亂,殺了蕭太後他半點猶豫都沒有,但是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做了這些事情有可能被宋珩知道,在看到宋珩的那一瞬間百裏紹宇想的卻是,她到底看到了多少,有沒有看到他殺人,最可怕的事情是,他居然剛剛生出了一個念頭,一個想把宋珩給殺了的念頭。

這個念頭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居然是想殺了她的!

百裏紹宇低垂著頭,他被自己這個念頭給嚇到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如果有一天真的對宋珩出手肯定是因為蕭太後或者是其他人的指示,卻不像此時此刻自己竟然也是生了這樣的心思。

如果這種心思被宋珩曉得,不知道她是要怎麽看待他了。

“這裏不是慈寧宮,這裏隻是你的心之所向而已。”宋珩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太後,她剛剛在小溪邊找到百裏紹宇,他睡的正是純熟,已經完全地陷入了阿蘭若之境之中。

宋珩沒有辦法毀掉這個阿蘭若之境,但是卻還是能夠用陣法進入到了旁人的夢境之中,正如她現在進入到了百裏紹宇的夢境之中,宋珩也沒有想到,百裏紹宇的夢境是在金陵城內的慈寧宮之中,她當然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蕭太後的屍首,而現在整個殿裏麵隻有他百裏紹宇一個人,這應該是他殺的吧?

在阿蘭若之中會出現人生八苦,那都是人心所化,也就是說在百裏紹宇的心中,他是對蕭太後充滿著怨恨的,明明,他是蕭太後所一手帶大的不是麽,怎麽會對蕭太後充滿著那樣的敵意?甚至是怨恨到恨不能殺了她?!

“心之所向?”百裏紹宇呆呆地重複著宋珩的話,他不懂,難道剛剛他殺了人,不過就是他的一個幻覺而已,所有的這一切其實都沒有發生過?

“簡而言之,就是你的幻想。你的心中想要做些什麽,在這個幻境了裏麵你就能夠做些什麽,什麽都可以。如果你沉溺在這個幻境之中,你的軀體就會徹底的沉睡下去,直到你死亡為止。”

百裏紹宇依舊是神情略微有一些呆滯,他看向宋珩,眉頭微微蹙起,他低聲地問著:“你的意思是說,在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他殺了蕭太後不是真實的,那麽他剛剛所作所為不過就是依照自己常年以來的一個幻境,他看著自己像是已經殺了這個女人,可事實上並沒有,他不過就是誤入了幻境之中,而蕭太後她也還活在北雍之中,活得好好的。這實在是太可惜了,百裏紹宇還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地如願了,還能夠為北雍皇朝做出了一些貢獻,卻不想原來這一切不過就是他一個人的幻想而已。

“是的,除了我,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宋珩看著百裏紹宇露出失望的神色,難道他是真的要殺了蕭太後了麽?

“既然如此,我要怎麽走出這個幻境?”百裏紹宇對著宋珩一笑,那笑容之中帶了往昔的時候那風流倜儻的勁兒,既然這一切都是幻想,百裏紹宇自然是不會留在這裏,可如果不是因為宋珩來了他的幻境之中,百裏紹宇想自己是絕對會當真的,正如宋珩說的那樣,他會沉溺在這個幻境之中而不自知,到時候白白搭上了一條性命。

“你告訴自己,這不過就是一個幻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要你秉持著這個信念,你就能瞧見會回去的路。”

說話間,宋珩的身影漸漸地淡去,她的聲音也越發的飄忽了起來,須臾之間,她就像是突然來時的那樣突然之間消散了,百裏紹宇看著突然之間消失的宋珩,他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告訴著自己,這而一切隻是一個幻境,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相信,宋珩的話是不會騙他的,而宋珩也從來都沒有欺騙過他。

這樣想著念著,殿中那忽明忽暗的燭火一下子明亮了起來,那火焰突然之間串得一人多高,那熊熊燃燒的大火中間突然地裂開了一條大縫,那縫有著光亮透了進來,就像是在邀請著他進去。

百裏紹宇想了一想,不再猶豫地縱身跳進了那火焰之中。

“咳咳咳……”

百裏紹宇覺得自己有一陣的悶疼,他劇烈地咳嗽著,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彎了背的蝦米一樣,咳嗽了好一會之後這才覺得自己那一口氣順當了一些,他睜開眼睛一看,果然這宋珩就站在自己跟前正端詳著他。

“不知怎麽的,竟然是有著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百裏紹宇輕笑一聲道,他這姿態也是有些故作輕鬆,他不敢問宋珩到底還知道些多少,但是百裏紹宇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去動宋珩一根寒毛,因為她是一個可用人才,至少比在那慈寧宮之中隻會享樂還要算計著怎麽樣才能夠守住皇家醜聞的老女人要來的強上許多許多。

宋珩也微微笑了笑,她知道百裏紹宇心底在顧及些什麽,他在掩飾著什麽,那些個事情她本就沒什麽興致,是誰生也好,誰死也罷,自古以來老百姓們還不是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我們還是去尋睿王殿下吧,總不能在這阿蘭若之境之中困上許久。”宋珩對著百裏紹宇說著,不意外地看到百裏紹宇點了點頭,他爬了起來,隨意地拂了拂自己身上的灰塵,跟在了宋珩的身後。

此時此刻的百裏流觴也已經是找到了百裏雲方,他就癱睡在花團錦簇的草地之上,睡得像是一個孩子一樣,那緊閉的眼睛有這長長的睫毛,常年未見陽光的臉蒼白無力,那淺青色的血管是那麽的一清二楚。

但是百裏流觴知道,那不是睡著了,如果是真的睡著了之後叫上幾聲也會醒過來了,可他叫了,甚至還推了兩下,百裏雲方依舊還是半點知覺也沒有,他想他大約也是同自己一樣進入了那幻境之中。

他會在幻境之中見到什麽,百裏流觴不得而知,他隻盼望他能夠勘破那一切不過都是些幻想而從其中走了出來,就像是他一樣。

他靜靜地守候在了百裏雲方的身邊,他這一路走來的時候都在樹木上麵刻畫出了記號,如果三哥和宋珩看到大約也是能夠找到這裏來的,他不懂得陣法一類的,在這個充斥著陣法的空間裏麵,他是多做多錯,多說多錯。

宋珩和百裏紹宇才走了一會就已經是發現了那些個刻畫在樹上的記號,那是北雍特有的記號,如果是在外頭看到這樣的記號,或許還要遲疑一下到底是不是北雍的人所做下的,但是在這個空間之中,隻可能是百裏流觴或者是百裏雲方所做下的,這記號做的倒也算是詳細,按著這些記號行走,宋珩和百裏紹宇很快就找到了百裏是流觴……還有那躺在草地上的正沉靜在幻境之中的百裏雲方。

瞧見那百裏雲方,百裏紹宇的心頭就是有些氣悶,對於則個小子,他是從第一眼開始就沒什麽好感的,膽小,怯懦,這麽一個男人壓根就沒有必要存活在這個世界上,虧他還是一個皇子,這人完全就是侮辱了皇子這個身份。

如果不是有流觴在一旁看著,百裏紹宇想自己大約真的會支開宋珩一手將這個人掐死在睡夢之中,完成了蕭太後交代的這個任務。

少了宋珩是一個損失,北雍少了一個皇子,就當做是節省一口口糧罷了,沒有什麽好掙紮和猶豫的。

“三哥!”百裏流觴看了一眼百裏紹宇叫了一聲,他很快地將視線落到了宋珩的身上,見她也沒有受傷,他便是覺得安穩上了許多,“宋珩!”

百裏流觴低低地叫了一聲,那姿態倒是有些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味道,他有些愧對宋珩,自然是不敢對她說些什麽。

“殿下是想要我救他吧?”宋珩微微垂下了眼眸,不去看百裏流觴此時此刻的神色,“殿下能夠從幻境之中出來,倒也叫宋珩意外,可七皇子殿下可不像是殿下這般曾經熟知了一些陣法,幻境之中或許有太多渴求的東西,他可能就會沉靜在幻境之中舍棄了現在的性命。殿下怎麽說?”

“這也倒好,老七他不是渴望回到北雍麽,就叫他在這個幻境之中回去罷了,想在北雍呆多久就是能夠呆多久,也沒有人會說他什麽,咱們也不至於太勞心勞力了。”

百裏紹宇對於處理掉百裏雲方很是讚同,他是很想對流觴說上這麽一句風涼的話,但是這一想到自己這些話說出了口,隻怕又要讓流觴覺得自己是那般的容不下他,其實並非是他容不下這一人,而是在整個皇家都容不下這個人,朝臣對於這個皇子也不會有多少的關注力,他到了北雍之中不會受寵,隻會像是年少時候的他一樣,隻會受盡恥辱。可能那境遇可能比現在在南嘉還要不如一些。

百裏流觴沒有說話。

宋珩嘴角的噙著淺笑,雖然百裏流觴什麽都沒有說,但是他不說卻是比說還要清楚上許多,他的意思宋珩一直都懂,懂到不能再懂的意思。

宋珩放下劍,從袖口之中掏出了一管小的翠笛,那笛子上麵用朱砂描畫著奇形怪狀的文字,宋珩遞到了自己的唇邊,親親地吹奏了起來,那笛子卻沒有發出清悅嘹亮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倒幾分蕭的味道,有淡淡的蕭瑟之情。

樂曲的聲音緩緩地從那笛孔之中飄出,有清風吹過,不遠處的樹林的樹葉發出葉子飄動碰撞所發出的聲音,綻放的那些個花朵的香味也漸漸地濃鬱了起來,就像是趁著這最後的春色盡情綻放了起來。

宋珩的麵前出現一副畫麵,那畫麵裏頭金戈鐵馬,有少年兒郎騎在馬上,那般的怒馬鮮衣。那是百裏雲方此時此刻所屬的幻境,宋珩往前踏了一步,走進了那如水霧般的幻境之中,在瞬間消失在看了百裏流觴和百裏紹宇的麵前。

“宋珩——”百裏流觴叫了一聲,他想要去扯住宋珩的衣袖,可入手的不過就是一片虛空,他什麽都沒有抓到。

百裏紹宇就站在原地,他想剛剛宋珩也就是像是這樣發現了自己,然後吹起了那一管小短笛,走進了自己的幻境之中,就如現在宋珩進入百裏雲方的幻境一樣,不知道百裏雲方的幻境又是如何?

宋珩進入百裏雲方的幻境之中的時候,這剛剛還在金戈鐵馬的世界一下子轉變成了金陵城之中的繁華街道,街道的兩旁站著金陵城中的老百姓,他們一個一個翹首企盼著,像是在等著誰的歸來。

很快的,有一列的馬前卒而過,接著便是三十六騎鐵騎,那三十六騎的鐵騎各個神情肅穆,突然地,原本安靜的老百姓呼喊了起來,有無數的鮮花拋起,丟向那三十六騎鐵騎身後的那一個少年兒郎。

那少年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白皙的就連皮膚下的血管都能夠瞧得一清二楚,宋珩就站在那些個老百姓的群中看著那備受擁戴的人——百裏雲方。

這是他的幻境,自然的,其中有著無數他想要得到的或者是怨恨的,或許是曾經得到又失去的東西,宋珩冷冷地看著,看著百姓們一下子跪了下來,就像是麵對天神祈求明年豐收的時候一般的虔誠,呼喊著“太子殿下”。

宋珩很想笑出聲來,她本以為百裏雲方回到北雍是想著能夠讓自己擺脫這階下囚的生活,卻不想這人居然還是做著成為太子繼承大統的美夢,果真是被囚禁的時間長久上了一些,居然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都有。

宋珩看著他得意地走過那長長的街道,進入到了皇城之中,在這裏,都是百裏雲方的幻想,而她是唯一一個活著的,真正活著的人,隻要百裏雲方的心念一動,自然地就會改變到了另外一個場景,宋珩自然是不怕自己會沒有同百裏雲方麵對麵的機會。

宋珩微微閉上了眼睛,她嗅到了空氣之中所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兒,那麽的濃鬱,那麽的烈,就好像一條被鮮血澆灌的路,路的兩旁開遍了那鮮紅的曼珠沙華。等到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是站立在這金陵皇城的宮門朝暉門之中。

朝暉門是大臣們上朝的時候所經過的宮門,在宮門口有一處下馬石,有一處解劍石,意指凡是要進入皇城之中的人都要下轎停馬,都要在解下身上所佩戴的所有利器,由小太監們檢查過了之後才會放行。

而朝暉門之內血流成河,唯一站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手持佩劍的百裏雲方,那一張蒼白的臉眼下已經全部被鮮血所染紅了,鮮血從他的發梢上往下低落著,而他卻是渾然未覺,他手上的長劍也在滴著鮮血,他冷著聲,一腳踩著他剛剛一劍揮下的頭顱,那沾了血的鞋子用力地碾了一碾,他冷聲道:“居然想暗殺本太子,你們這般烏合之眾也能夠製造玄武門之變麽?”

他這般說著,腳下越發用力地踩著那一顆頭顱,宋珩望了一眼過去,那一顆被踩在腳底下的頭顱不是旁人,正是百裏流觴的!那一張臉滿是血跡和汙漬,半點也沒有往常所瞧見的時候那般的豐神如玉,就像是一個隨意可欺的破落戶一般,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一樣。那一顆頭顱的身邊還有無數的頭顱和屍首,不少宋珩都是認識的,不外乎就是那些個皇子同侍衛而已,他們的境遇都是一樣的,身首異處,死不瞑目。

百裏雲方踩了又踩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大解氣,他手上的長劍一揮,在那一張已經滿是汙漬臉上又多了十幾條血痕,直到那一張臉徹底地辨認不出那模樣的時候,他才收了手,方才覺得解恨了一些。

墶鞍倮锪黲,本宮在南嘉十三年一切都是拜你母妃所賜。今日我便一並還給了你們!”百裏雲方說著,便是哈哈地狂笑了起來,掩蓋不住他周身的得意。

壦午裰沼諢故僑灘蛔∴阪鴕簧笑了出來,她從牆頭上跳了下來,站在到百裏雲方的麵前,直直地看著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一樣。

墶澳閌撬?”百裏雲方急忙抬起了手上的長劍,用劍尖指著宋珩道,“你同他們是一夥的?!”

壦們,自然是百裏流觴他們一行,在他眼中的那些個叛逆者。

墶拔依創你走出這幻境。”宋珩看著百裏雲方,“你現在看到的這些都不是真實的,都是你的幻想而已。”

壈倮鐫品嬌醋叛矍罷饃倥,他看到她明明是從遍地的鮮血之中走過,這鞋子還有裙角卻是半點鮮血都沒有沾染上,依舊潔白的像是天邊的一朵白雲。

墶把孽,休要胡言,本宮乃堂堂北雍的太子殿下,這怎麽會是一處幻境!”百裏雲方惱怒地說著,這個妖孽,她竟然是敢說這一切都是幻境,這裏明明都是那麽的真實。

他看著宋珩,突然是想起了眼前這個女子是誰,她是宋珩,他記得在浮圖塔的時候,她也是在的,那個時候他見過,她是和鳳血歌一樣會陣法的妖孽。可他回到了北雍之後,卻是沒有再瞧見過她,卻不想她竟然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

“你是宋珩,你是宋珩那妖女!”

百裏雲方指著宋珩高聲道,他幾乎是想都沒有想,直接揮起了一劍朝著宋珩刺去,宋珩側過了身子,避過那刺來的一劍,她伸出了手,一把扣住那來不及收回的劍,一個玩轉,那沾著血的利劍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隻差一分就要插進了他的脖子裏頭。

“你做什麽!”

百裏雲方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劍居然是這麽利落地就被擋了回來,他有些驚恐,高聲地對著宋珩喊著,就怕她手一抖,他就當場抹了脖子了。

“本宮乃北雍國太子殿下,你這般做,這是要同整個北雍皇族作對麽!”百裏雲方惡聲問道,聲音之中卻還是有些哆嗦,虛的厲害。

“你不是太子,北雍皇朝到了慶曆帝這一代還未曾立了太子,你以為你出了浮圖塔,其實你壓根還在浮圖塔之中,你以為你當了太子,其實你還是一個被囚禁在塔內的可憐皇子!你以為你能夠殺了百裏流觴,可實際上你卻分毫都沒有傷過他……”

宋珩厲聲喝道,她一把奪下了百裏雲方手上的劍,丟棄在一旁。

“你給我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沒有從浮圖塔之中出來!”

百裏雲方被宋珩這麽一番喝問,他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卻還是認認真真地回想著,可他越想越是覺得心驚,他整個人有些狂亂地搖著頭,他不相信,他竟然是沒有自己從浮圖塔出來的記憶的。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他還在浮圖塔之中?

百裏雲方的念想這麽一起,整個朝暉門的地界突然之間天搖地動了起來,有巨大的裂縫從地麵出現。

宋珩吹奏著手上的短笛,隻要百裏雲方的念想鬆動了,這個陣法便不會再這麽的固若金湯,那地表的裂縫隻容一個人大小,百裏雲方趴在地上,喃喃地道著不相信,可他的眼神之中卻是越發的慌亂了起來,宋珩想也不想,直接抬起一腳將這個還呆愣在原地的人一腳踹進那黑洞之中。

她可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等他再念叨那些個相信還是不相信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從這一層阿蘭若之境之中出去!阿蘭若之境同那修羅之境一般,是一個永恒的境地,如果不趕緊地從這個陣法之中出去了,隻怕不過半個時辰之後,阿蘭若之境又會將他們席卷進了幻境之中,那一次就不一定能夠如這一次一般能夠出來了。

因為這天地之間,最是難懂的就是人心。

宋珩依舊吹奏著短笛,那略微帶了一些悲戚的聲音不停地響起,就像是一個人那千瘡百孔的心靈吟唱一樣,有淡淡的光華在她的麵前亮起,宋珩抬了腳,一步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人已經走路那光華之中,可她的身影卻是慢慢地消失不見了。

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半柱香的時間,百裏流觴看著那突然之間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宋珩,她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吹奏著手上的短笛,就像是壁畫上的飛仙一般。

他的身後傳來一聲慘叫聲,百裏流觴回了頭,那原本還躺在地上“安睡”著的人一下子醒了過來,他坐直了身體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的有著汗水的沁出。

百裏雲方有些驚慌地朝著四周看了一眼,在看到百裏流觴和百裏紹宇的時候,他的眸子微微暗了暗,很快地,他就一把抱住了百裏流觴的手臂大聲地呼喊著:“四哥!四哥我好怕你會丟下我不管,剛剛我真的很害怕!”

百裏流觴伸出了手,拍了拍百裏雲方的頭:“沒事了,宋珩救了你!”

聽到宋珩的名字,百裏雲方微微愣了愣,他抬起了頭看著那站在他們麵前的宋珩,她正如他的夢境裏頭一般穿著一樣的衣衫,手上拿著短笛,百裏雲方知道,那絕對不是夢境,他心中一怕,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宋珩一眼,就怕她說出了自己在幻境裏麵做出來的事情。

宋珩則是冷眼地看著百裏雲方,他的眼角還掛著淚珠,看起來是那麽的楚楚可憐,剛剛那叫聲是那麽的情真意切,卻不想在那幻境之中,他親手屠殺了自己剛剛親切地喊著四哥的人。

果真,這阿蘭若之境才是最真實地反映著人心的地方,有人會殺了養育自己的皇祖母,有人渴望登上帝位,怨恨得屠殺自己的兄弟,這才是最真實的地方。

有一道階梯在他們的麵前出現,這階梯的出現並不算是陌生,這代表著他們四人已經完全走出了阿蘭若之境,可以到下一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