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遊記

7.韓羽+杭州三日

與方成兄、高馬得兄嫂結伴遊杭州,時值盛夏,西子濃妝以待。

當地主人懂得外地人心思,拿出一張遊覽圖“按圖索駐”,我們則客隨主便。

先至“平湖秋月”。見一攝影部,占了一塊風水寶地,掛有各色古式衣裝。現下仿古成風,連人也仿起來。一夥青年男女,競相穿了拍照。卻是也怪,本好模好樣的人,一旦穿上這衣裝,突地變得有些發傻。陸續圍攏了人,不看湖,不著山,一心著這照相的了。看者笑,被看者也笑,各自笑其所笑,娛人娛己,皆大歡喜。

旁有小賣部,我們各自買了把檀香扇,高大嫂說,此乃杭州特產,必須買的。

沿山麓,經西拎印社到碼頭,買票乘船去湖心亭。這湖心亭,“太虛一點”,踞全湖之勝,當是要看的。一上岸,卻叫苦不迭,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騾馬大會不過如是。欲裹足不前,背後是水,已無退路。無奈何,隻好擠入人群,隨波逐流,覓縫鑽頭,見隙插足,亦步亦趨,彎來繞去。我問“湖中湖”在哪兒?答說,不是已走過了嗎。原來人縫中明明滅滅的水光樹影竟是那“湖中湖”,“管中窺豹”,當如是了。

出了湖心亭,下個景點“花港”,再也不敢問津。像鬥敗了的雞,隻往偏僻處落荒而行。有點累了,隨遇而安,順便在草叢中亂石上坐下,邊聊天,邊抽煙,湖心亭惹得的心躁卻也漸漸平複下來。起始並未留意,隻覺微風徐徐,舒然暢然,及至隨著腳邊的湖水漣漪放眼望去,煙靄迷蒙,浩茫縹緲,波光山色,深淺一碧。沒想到在這無人光顧之處,求之不得的竟不求而得之,西子情態,盡收眼底。

第二天,主隨客便,遊九溪十八澗。這地方實是難找,隻好邊走邊問,也多虧了我們有輛吉普車。人說,過了六和塔見岔道往右拐。我們依言拐了。又有人說,拐早了,須返回去再往前走。我們踅回又往前走。又有人說,走過頭了,還得往回走。於是又往回走。走著走著,一抬頭,又到了六和塔下,彼此相對苦笑,卻更逗得興起,再踅回去。為何有這大雅興,“鍥而不舍”?實因了幾句話,是俞曲園老人說的:九溪十八洞乃西湖最勝處。

行行重行行,終於找到了,阿彌陀佛!果然不虛此行。不說別的,隻一下車,就像喝了一瓶冰鎮汽水,立感渾身暢爽,暑意全消。更兼地處偏僻,遊人寥寥,連同我們僅七八人。今日好景,專為我輩設。

借用曲園老人的狀述:

清流一線,曲折下注,瀘瀘作琴築聲,四山環抱,蒼翠萬狀,愈轉愈深,亦愈幽秀。餘詩所謂“重重疊疊山,曲曲環環路,要丁丁東東泉,高高下下樹”數語盡之矣。

景物依然,曲園老人看到的,我們看到了。可能是老先生隻顧仰頭看山看樹了,未暇看腳下看自身,這我們也看到了,是青苔遍地,未雨而濕,彼此相視,麵色皆綠。

回城途中,耳中似乎仍響著那直瀉而下的山澗溪注。畫家徐啟雄,現居杭市,為浙江畫院的頭頭,早在50年代就彼此相熟。第三天,不去湖山覽勝,專去啟雄家作競日之談。

每想到啟雄,總想起他那《新嫁娘》的眼睛,那深遂得像井一樣的眼睛。

啟雄原在《人民日報》美術組工作,在一般人看來是"要津"。記得有一天我倆去帥府園美協展覽廳看一外國畫家的畫展,在展廳裏碰到葉淺予先生。他們倆說開了浙江話(我聽不懂),葉先生笑著伸出拇指晃了晃(我看懂了),是對他的稱賞,這給了我很深的印象,因為葉先生是不輕易獎許人的,何況老師之於學生。似此,正值好風青雲,啟雄忽起“蓴鱸之思”,要求調回浙江老家了。我既為他惋惜,又佩服他曠達超脫。

一別數十年,啟雄仍是嘻嘻哈哈老樣子,正如方兄戲呼“小朋友”。

啟雄以數十幅新作相饗。玉雕格葉,虱視車輪,藝道更為精進。筆下的女性,綽約嫵媚,婀娜多姿,各呈其妍,各盡其妙。山川形勝,鍾靈流秀。於人、於藝,以啟雄證之,的非虛言。